“看到爆炸物什麼感覺?”
“如果是常人,第一反應就是向後跑,跑得越遠越好,如果是我們這個職業的人,心裏只會想三件事:疏散羣眾、直面爆炸物、拆除爆炸物。”
“40公斤的防爆服包裹着你的身軀,整個排爆現場鴉雀無聲,耳邊卻是別樣的嘈雜,呼吸聲、風扇的聲音、心跳的聲音跟隨着定時炸彈秒針的聲音一起跳動,透過厚重的防爆頭盔看這個世界,既陌生又遙遠,原來生與死的距離如此接近。”賀麗遠冷靜地描述着排爆時的場景,彷彿看淡生死。
這就是排爆警察的工作常態,這一頭要讓危險“消滅”,那一頭要讓生命“延續”。
賀麗遠正在拆彈 昆明警方供圖
入行:第一次,他手抖得連工具箱都打不開
1998年,賀麗遠從警校畢業,進入昆明市公安局工作。不久後,領導找他談話,問他願不願意去參加排爆的培訓,還讓他回去徵求家屬的意見。當時的賀麗遠,並不知道“排爆”是幹嘛的,得知可以去培訓學本領,他滿心歡喜地同意了。
要成為一名合格的排爆手,首先要是一個機械專家,理論知識、操作技術、安全要求、實戰訓練缺一不可,4年下來,賀麗遠不知參加了多少次的培訓和訓練,終於在2002年通過了最後一次考核,獲得了排爆的資格證書。
“拿到資格證書就是一名排爆手了嗎?”“並不是。”賀麗遠搖了搖頭,初次排爆的一幕幕猶在眼前。
1999年,賀麗遠“遭遇”了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個炸彈。嫌疑人在櫃枱上放了一個爆炸裝置。接警後,賀麗遠跟着師傅到了現場。
“200米的警戒線以內一個人都沒有,鴉雀無聲。寂靜裏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呼吸急促,甚至有想要嘔吐的感覺,最重要的——我第一次聽見自己這麼大聲的心跳。”
“賀麗遠,把工具箱拿過來。”已經準備拆除爆炸物的師傅看着遠處緊張的賀麗遠發出了指令,賀麗遠卻聽不到。“賀麗遠,工具箱!”第二次,賀麗遠終於聽清了指令,他緩慢地向師傅靠近。可靠近之後,他發現他手抖得連工具箱都打不開。
當日,“炸彈”被順利拆除,領導説這是一枚假“炸彈”,之後,賀麗遠久久不能從壓抑的情緒裏走出來。
“那一刻有緊張、有懊惱,諸多情緒纏繞腦際。”處置完現場,直到過了幾天賀麗遠才緩過勁來。“排爆警察”這個詞的分量,開始在他的心裏重了起來。
接下來的兩三年,他以一個“輔助者”的身份跟着師傅出了好幾個現場。
實戰:遇見“一晃就炸”的水銀炸彈
如今的賀麗遠似乎早已忘記第一次實戰時的緊張感。
2002年,某州市發生了一個案子,雲南省公安廳要求賀麗遠所在的五大隊前往支援處置。“人羣疏散完畢,排爆手進入現場。”聽到指令後,賀麗遠深吸了一口氣,戴上防爆頭盔慢慢地接近爆炸物。
爆炸物是一個正方形的木箱子,並不大,賀麗遠穿着40公斤的防爆服,打開工具箱,仔細地觀察着木箱的結構。“我當時擔心從木箱正面打開,牽動導線引發爆炸,我觀察了許久,甚至中途有兩次短暫的調整。”賀麗遠説。
接下來,木箱從側面被打開,炸彈絲毫未動,賀麗遠走到一邊,短暫休整。不一會兒,他趴在爆炸物面前小心操作了起來:鑿孔、掏出炸藥、移除雷管……一切順利,爆炸物被安全拆除。處置完畢後,賀麗遠脱下排爆服,襯衣早已全部濕透,衣角不停地往下滴水,汗水還在不斷地從身體溢出。
之後再出現場,賀麗遠從容多了。2003年某小區發現了一個“特殊”的爆炸物,1.5公斤重,放在一個紙袋裏,被擺在了樓道口。
“説它特殊,是因為它的觸發開關,是水銀。水銀是有流動性的,這就意味着,只要在處置過程中裝置晃動或者偏一點,就有可能引發爆炸。”
為了保留證據,以便破案,此次拆除方案選擇了人工拆除,這次處置由師傅帶領賀麗遠一起拆除。拆除過程很艱難,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最危險的邊緣……但處置成功了。
賀麗遠正在拆彈 昆明警方供圖
兇險:捨命拆除一枚10分鐘後就要爆炸的炸彈
3年後,“排爆手”賀麗遠的考驗接踵而至。2006年4月6日,昆明某超市發現爆炸物。嫌疑人情緒激動,稱若不答應他的要求,就要引爆炸彈。當時正值商場最熱鬧、人員最密集的時候,一旦爆炸發生,後果不堪設想。
此時的賀麗遠已經成長為隊裏的主排爆手,接到任務後,他立刻從晉寧的另一個現場趕回昆明。
穿上排爆服,慢慢走近防爆罐,賀麗遠將炸彈輕輕取出放到地上,“滴答”“滴答”的聲音讓人膽寒,這是一枚定時炸彈,賀麗遠看了一下裝置,發現這枚定時炸彈竟然連時間顯示裝置都沒有。這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超市儲物櫃和轉移的地點有一定的距離,轉移的過程中如果發生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豁出去了。”短暫思考後,賀麗遠向領導請示:“最好的辦法就是轉移、安全銷燬。但是爆炸物是犯罪嫌疑人遺留在現場唯一的也是最直接的證據,如果選擇安全銷燬,對案件偵破極為不利,我請求,由我進行人工拆除。”
“批准。”對講機那頭傳來了領導的指令,賀麗遠毅然選擇了人工拆除,開始了和“死神”的博弈。他用工具刀將膠帶和外包裝一層層剝開,當看到裏面的鬧鐘時,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鬧鐘上的定時指針已被破壞,炸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賀麗遠定了定神,小心地切斷導線,慢慢將炸藥和鬧鐘分開,接着他看見了炸彈內的大量填充物。30分鐘後,炸彈成功拆除。脱下排爆服,賀麗遠又是一身的汗水。正在此時,指揮中心傳來消息,犯罪嫌疑人已被抓獲,並供述了炸彈設定的爆炸時間——只剩不到10分鐘。
爆炸裝置的成功排除,讓刑偵技術部門提取了關鍵物證,獲得了直接證據,很快認定犯罪事實,成功破獲了這起影響極為惡劣的爆炸恐嚇案件。
賀麗遠正在拆彈 昆明警方供圖
“職業病”:一年回憶拆解步驟36000遍
賀麗遠從不相信“運氣”這個詞,他更相信紮實的理論功底、系統的訓練、現場的分析、綜合的研判。
從警22年以來,賀麗遠處置過數十種爆炸裝置,光感的、紅外的、水銀的、遙控的……為成功拆解這些爆炸裝置,賀麗遠每天都將拆解步驟在腦海裏過100遍,每年就是36000多遍。
“我要記住每一種裝置,每一個步驟,才能確保每一次都能全身而回。”這樣的思考習慣,讓他養成了特殊的“職業病”。不管進入什麼樣的建築,他都會想,如果此處有爆炸物,它會在什麼地方。他甚至會拿起孩子的遙控汽車進行思考,這個遙控裝置,所能遙控的範圍是多少。他經常會呆在一個地方思索很長時間,聽到異常的響動,別人選擇離開,他總是會不自覺地走上前去。
“拆除爆炸物前,我會分析能獲取到的所有現場信息,包括天氣預報。”賀麗遠説。報案經過、現場環境、周邊建築物與人羣,這些看似散亂無關的信息點,在賀麗遠的腦中不斷進行分析重組,最終形成一套安全有效的處置方案。
賀麗遠 昆明警方供圖
進退:“總得有人幹,不是嗎?”
處置的現場多了,有個念頭時不時地會蹦出來困擾着賀麗遠:“要是炸彈在我旁邊炸了,怎麼辦?”
“單身的時候幾乎沒想過自己的安全問題,如今有了家庭,我卻時常問自己,幹這行是為什麼?”想到家庭、妻子和孩子,賀麗遠也會思考很多。
“但總得有人幹,不是嗎?”某一瞬間,賀麗遠覺得自己“悟了”。
既然自己有了面對危險的經驗和能力,就更應該挺身而上,並將自己的經驗傾力傳授給後輩。在後來的學習交流中,賀麗遠開始非常用心地將自己所學所會傾盡全力教給其他民警,從基礎理論知識到實際動手操作,裝置怎麼製作、怎麼拆除,手把手地教。
有人問賀麗遠,“如何讓現在帶的年輕學員在搜排爆工作上勇往直前?”賀麗遠想了想:“我只能以身作則,用行動來讓他們‘看見’。”
“看見什麼?”
“內心的力量。”賀麗遠説。
不止賀麗遠一人,全國的“賀麗遠們”都在“排爆警察”這個崗位上,默默奉獻,守護着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