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文學| 穿越岷江大峽谷
文 陳大剛
序章——史詩般的穿越
一座山——岷山,5000萬年前在地球造山運動中隆起,千里穿越,雄視中國西部。
一條江——岷江,從海拔5588米的岷山主峯雪寶頂南麓啓程,穿越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茂縣、汶川,一路狂奔直向成都平原。
一條路——213國道,與岷江如影隨形,穿越千里岷山大峽谷,成為連接重慶、四川、甘肅、青海的交通大動脈。
一個民族——羌族,從甲骨文上古樸滄桑的“羌”字啓程,穿越時空,與岷山、岷江、213國道構成了中國西部一道特殊的文明景觀。
茂縣警方就是站在這樣的“景觀台”上,穿越自然,穿越歷史,穿越烽火連天的歲月,金戈鐵馬亮劍,書寫英雄史詩!
有山、有水,還有世上獨一無二的羌族風情,茂縣絕對是理想的旅遊目的地。去茂縣之前,我在網上做了功課,還真是這樣。那裏有松坪溝小九寨溝疊溪海子,有海拔4800米的九頂山雪峯,有高山花海草甸,還有“羌管悠悠霜滿地”的碉樓羌寨……所以一到茂縣,我就用仰慕的神情向主人訴説。茂縣副縣長、公安局局長羅江濤哈哈一笑,“你那是一種遊客心理。其實,每個地方都有好東西,就像你們瀘州用國家名酒瀘州老窖和郞酒待客,我們也用這些風景風情待客。”
千里岷山都在地震帶上安家落户。從有文字記載開始,人們就把這一帶的地震請進了史書,《舊唐書》就記載。“貞觀十二年春正月壬寅,松崇二州地震,壞人廬舍,有壓死者。”古松州包括現在的茂縣。而大明一個朝代就記錄了30次。1933年那次地震最為慘絕——整個疊溪古鎮與合鎮人全部墜入岷江。松坪溝風景區的海子,就是那次地震留下的堰塞湖。最近一次,就是著名的“5·12”汶川地震,茂縣也是重災區。至今,茂縣還在為汶川地震買單——岷江峽谷的山體在那次地震中大多被震松,外表看上去植被很好,但“內體是虛的”,一遇大雨,就有山體垮塌,就有泥石流。
岷江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就如同一匹桀驁不馴的烈馬,一到雨季,就會攜帶兩岸野山的泥石流呼嘯奔突,一言不合就會搶上岸毀房斷路沒商量。
——剛到汶川老虎嘴,就看到了一大堆泥石,面積超過一個足球場。公安局來接我的司機小劉介紹,去年泥石流衝跨了橋,今年岷江洪水又衝塌了路,搶了幾天才通。
——進入茂縣,瓢潑大雨,越野車的雨刮器被如注的暴雨死死按在擋風玻璃上,根本使不上勁。
——到牟託村時,雨雖然小了點,但路邊不時就有垮塌的泥石,而且我居然就看到了前面山上有飛石下來,司機小劉神情頓變,抓緊方向,一腳油門衝過,“這種地方一秒鐘也停不得。”
——南新鎮七星關棚洞前一天山體塌方,上千立方泥石衝下山,將幾十米長的棚洞掩埋了一半,又從棚洞上衝下硬生生擠佔了岷江半邊河道,泥沙還從棚洞窗口進入搶佔了洞內大半道路。我們進洞時,交警正實施臨時交通管制單邊放行,公路局幾輛大型機具還在清理洞內泥沙。小劉説,如果沒有這個棚洞,213國道至少得關閉三天以上。這種棚洞就是在容易出現地質災害的路段用鋼筋水泥修築的“隧道”,茂縣境內有五六個。
——車在七星關岷江邊等候放行時,混濁的江水就在我腳下呼吼,“暴雨一來,垮塌的山岩和泥石流都衝入岷江,而且那江水三伏天也冰冷得像石頭一樣割人。”小劉這樣一説,讓我覺得眼前那一江奔騰咆哮的江水,就是兩岸山岩托胎投生。
兩天後,我到了松坪溝,景區專門闢了一個地震亂石公園,那些房屋大的巨石裸露在蒼天下,穿透87年歲月風塵,依然在向人們訴説岷江邊那一場山陵崩、巨石殞、水流斷的驚天動地……
授課繼續——關鍵是岷江流域一到夏季就有暴雨,七八兩個月簡直是兵荒馬亂,泥石流、道路塌方、洪水沖毀橋樑道路,地質災害一個連一個,你想擋也擋不住。213國道攤上這樣的“地理課”,簡直沒有一天省心的日子。關鍵是這條國道肩負重任,承載着無數人的希望,天天風風火火地奔馳着幾大集團軍。
旅遊方面軍——想去九寨溝、黃龍賞識天下最美的水嗎?想到紅原與若爾蓋草原騎馬看九曲黃河第一灣嗎?那你必須向213國道簽到。
跨省方面軍——西北甘肅青海同內地四川重慶之間的官方、民間、文化、商業、人流、物流若想彼此互通“人煙”,也必須先恭恭敬敬向213國道請安。
本土集團軍——茂縣深山高谷的羌族同胞更是深知,那滿山遍野的櫻桃、枇杷、青李、翠紅李、茂汶蘋果、紅袍花椒要想到成都重慶換成白花花的銀子,也只能借重213國道。否則,就只有乖乖呆在岷江河谷中喝西北風。
所以,你要説213國道是旅遊大通道、經濟大通道、文明大通道,甚至是茂縣羌人的生命線都可以!
內地是“條條道路通羅馬”,“水路不通走旱路”,而在茂縣,213國道幾乎是獨門獨路。路一斷,你要另闢蹊徑,就只有往北川方向347國道繞,但一繞就要多出上百公里,並且,那條道與213國道是同一個媽生的,動不動就是泥石流。除此之外別無他途。當年汶川地震,周邊北川、黑水、松潘全部震斷,茂縣因此成為一座孤島,幾天不與外界通人煙。
天下的路都是人修來走人行車的。213國道一出事,就成了人的事。具體地説,就成了保障道路交通安全的警方的事,就成了茂縣警方的天職!於是,“抗災保暢”,就成為茂縣警方重中之重的“課堂作業”——交警大隊首當其衝,全副身心幾乎都衝着這條路;213國道沿線派出所,工作重心就是協助交警“抗災保暢”;局機關從局長、政委到民警,人無分老少男女,那雙眼睛夢中也盯在這條路上。“我們手中的劍當然要打擊違法犯罪,也要維護社會穩定,但主攻方向是‘抗災保暢’,到了茂縣這個山頭就得唱好這首歌。”羅江濤如是説。
茂縣警方必須這樣亮劍出招!因為在這條路上,已經排查出來的山體垮塌與泥石流事故隱患點就多達1400多處——那是一柄寒光閃閃的達摩克斯利劍,高高懸掛在213國道上,也是他們頭上。
茂縣應急管理局副局長餘宗明在接受採訪時説,每年茂縣的道路交通地質災害,沒有兩位數就下不來。別的地方應急管理重心是安全生產,我們這裏必須是道路交通。在公安、公路、交通、國土、水利諸多部門中,公安是首發陣容,絕對主力!
路在心上,心在路上——茂縣警方彷彿就是為路而生,為213國道而生。
七八兩個月是他們的心結、情結,也是他們一年中必須用全力邁的一個坎。只要一下暴雨,就必然有泥石流或者是道路坍塌,非常靈驗,是不需要證明的“絕對真理”——天邊第一聲雷響起,對他們來説就是戰場上的炮聲。
“內地警察弟兄夢中出現的大多是刑事案件。我們茂縣警方夢中的‘常客’,則是213國道泥石流、道路塌方、洪水沖毀橋樑道路。”採訪中不下3人向我説了類似的話。
縣局搞宣傳的王濤告訴我,每年6月以前,一到星期三就開始盼週末休息,到了七八兩個月,不用盼,沒有周末之説,深夜一聽到雷聲,人就本能地要從牀上跳起來。基本上要到8月中下旬連續出現幾個晴天,大家才可以説阿彌陀佛,放下那顆懸吊吊的心。今年天氣特別怪,5月份雷雨就來搶班奪權,到了九月還硬賴着不走。就前幾天,南新塌方,土門泥石流,通往黑水與北川路基坍塌,四處告急,簡直沒一天讓人省心。
臨時交通管制下的交通疏導與分時分段放行,不能站着比手勢,必須跑前跑後,一跑基本上就是一天。高原氣候多變,前一秒,被暴雨洗澡,全身濕透;後一刻,烈日又將身上雨衣烤乾,而裏面的警服雨水未乾又新添汗水;山體滑坡落石路段泥漿被曬乾,車輪掀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大沿帽、手套、口罩全是塵土,鼻子眼睛睫毛面目全非。夜間,則是蚊蟲“伺候”,沒有一個人的皮膚能夠全身而退。由於道路損壞車輛無法通行,他們還要經受特殊的“分時分段放行”——保護羣眾在涉危路段步行通過。有老人小孩行動不便,就揹着抱着他們走。一個經常跑這條路的青海貨車駕駛員説,我們經過危險路段時,也就是一腳油門的事,只要看到他們在,心裏就踏實。人心肉長,要是自己親人也像他們這樣一天到晚與危險打交道,我是睡覺也不踏實。
採訪時,交警大隊長馮志彥有些無奈地説,“茂縣交警不好當。”213國道一出事,不只是過往遊客與大貨車司機們盯着,上到書記縣長,下到山上老百姓都在盯着,大家都要進出呀!一般民警不用細説,就説大隊幾個領導,如果不把雙腳跑酸、跑痛、跑僵,不把喉嚨喊疼,嗓子喊啞,不把臉曬脱皮,就下不了戰場。
南新交警中隊長吳和雲説,辛苦、勞累、危險都是必須的。每有大災,從羅副縣長到大隊領導都在現場扛飛石,弟兄們豈能不用命!
不過,茂縣警方也有成就感。每當經過日以繼夜奮不顧身的辛勞,道路交通恢復正常,看到那些旅遊大巴、自駕遊小車、大貨車按着喇叭揚眉吐氣奔馳在213國道上,他們心裏就有一種“五星紅旗,我為你驕傲,我為你自豪”的滿足。交警隊的羌族小夥子吳澤龍一臉天真地説,“那喇叭聲比王菲,比劉歡的歌聲還好聽。”
採訪中我有一個很深的感受——每年七八兩個月是茂縣一年中的高考,過關了,金榜題名,“一人蔘軍,全家光榮”;過不了,名落孫山,為他人恥笑。
王濤認同我的説法,並且補充,2020年雖然是多事之秋,但與前三年遇到的大事比起來,只算是小考——王濤的話我也認同,並把他説的近三年茂縣警方經歷的大考概括為“三大戰役”。
2017年6月24日5時45分,茂縣疊溪鎮新磨村突發山體高位垮塌——幾乎是一座山垮了下來。天崩地裂,頃刻之間垮塌方量達1800餘萬方,76户286人受災,其中73人失聯,10人遇難,河道堵塞2公里,整整一個風光秀麗的羌寨就在人間消逝。
6時02分,疊溪派出所副所長鍾灶輝接到指令出警, 6時13分他趕到現場時,山體還在不斷垮塌、石頭滾落髮出奪命之聲。職業敏感讓他第一時間設置警戒,不讓聞訊而至的羣眾靠近。自己卻單槍匹馬衝進現場,實時實地向縣局報告受災情況,請求大部隊與大型挖掘機械支援,並聯系附近派出所、交警中隊第一時間趕來救援。與此同時,他又冒着山體不斷垮塌,碎石從身邊不斷擦身而過的危險,深入垮塌中心龍潭虎穴,竭盡全力呼喊,尋找生命跡像。
7時許,鄰近較場中隊、石大關派出所民警趕到。
賡即,交警大隊到位。
7時10分,羅江濤帶領大部隊進入戰區——他與政委張志豔分別任總指揮與副總指揮,一線指揮作戰,同時協調縣上相關部門及鄰近警方救援;副局長黃文全帶領50人與專業救援力量聯手,開展搶險救援和生命跡象搜尋工作;時任副局長張波帶領30人,對災區中心進行警戒隔離,維護救援秩序;交警大隊對現場及周邊道路交通秩序進行及時疏導和維護,確保災區生命救援通道暢通。
與此同時,全局請假外出人員和參加培訓人員全數歸隊,十萬火急奔赴災區……
2018年8月16日,又是疊溪,洪水沖塌道路,泥石流沖垮橋樑。213國道又成了一個巨大的城露天停車場,數千輛車被攔下,成了山上飛石的靶子。電閃雷鳴,亂石騰飛中,交警大隊與鄰近幾個派出所好男兒第一時間衝上戰場。十萬火急將危險中的車輛疏散到安全區域,又設置警戒,配合公路局搶險疏通道路。兩天兩夜,他們吃住都在現場。期間,至少有5個弟兄與死神擦肩而過——山上滾落的巨石就從他們身邊飛過。交警大隊副大隊長餘和敬回憶這一段經歷時,臉上甚至還有一種後怕。他説,弟兄們都是血性漢子,別看平時也會説幾句閒話發牢騷。但一到危險關頭,沒一個喊黃,都敢拿命來拼。可能那就是深入到弟兄們血液中的職業本能吧,當時一心想的就是爭分奪秒把人員車輛轉移到安全地帶。至於自己的安全,根本沒功夫考慮。彷彿只有別人才不安全,自己則有天神佑護,是金鋼不壞之身。餘和敬是羌族漢子,他居然打趣地説,“我們羌族老人們常説,山上的飛石不打好人。”不過,他又補充,第一次出事是自然災害,但如果出現第二次車輛損毀與人員傷亡,那就是我們的責任。
2019年8月20日凌晨,暴雨成災,汶川境內國高速路被沖斷,213國道多處塌方,上千車輛、上萬旅客被堵在茂縣境內。前方通報,搶通道路至少得三天時間。此時,進出阿壩州的通道,就只有通過國道347線經茂縣繞道北川。張建軍臨危受命,與兩個弟兄登車就往北川探路,協調北川警方實話交通管控,疏導交通。張建軍回憶,當時暴雨瓢倒,越野車根本沒功夫理會一路上的垮塌飛石,就只是往前衝,途中居然就聽到車頂“轟”地響了一聲。到了北川后,情況還好,雖然茂縣與北川兩邊都有多處塌方,但短時間內可以疏通單邊放行。只是看着他們車頂杯子大一打凹的地方,前來迎接的北川弟兄嚇了一大跳,“你們在玩命呀!” 形容他們是冒着槍林彈雨殺出重圍找援軍。
張建軍今年53歲,是交警總隊政治處副處長,穿白襯衫的三級警監,響應公安部與省公安廳號召“上山下鄉”。弟兄們笑他是以“上校”銜幹上尉的活,而且還是代理。他哈哈一笑,“到哪個山頭唱哪首歌。”還把因病提前退休的愛人也搬到茂縣“唱歌”——為他煮飯。
三大戰役劍嘯長空,他們在千里岷山千里岷江鑄造了一個書寫着尊嚴與崇高的“光榮榜”——213國道成為過往車輛與遊客的平安吉祥路,沒有發生人為造成的二次災難。人員傷亡零,車輛毀損零;人員車輛滯留期間,治安案件零,刑事案件零。茂縣公安局先後被省委、省政府授予“四川省6.24茂縣特大山體滑坡災害搶險救災先進集體”“四川省道路交通安全綜合治理工作先進集體”,省公安廳榮記集體二等功1次,5人獲得公安部與省公安廳表彰,7人榮立二等功,38人榮立個人三等功,23人受到嘉獎。
茂縣前身叫“羌族自治縣”, 當下是中國僅有的四個羌族聚居縣之一,80%是羌族原住民。
生活應該有儀式感,每一個古老的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儀式。在茂縣我就有幸看到了羌族舉辦的古老開城儀式——羌族這個“雲朵上生存”的民族沒有文字,所以他們就通過這樣的儀式,在“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與“投足以歌八闕”中,“書寫”自己民族的經典,復活先人的英雄史詩,召喚塵世中子孫的靈魂……
茂縣警方有80%也是羌族子弟。在採訪中,無論是駕駛員、還是交警、派出所民警,一問出身,大多是羌族。看了羌族的開城儀式後我有一個奇特感受,恍然覺得那些民警就是羌族甲冑武士轉世投胎,換上警服前來守護這塊土地,守護這條路,為羌族的榮譽,為岷山的尊嚴而張弓舉劍。
王濤對213國道有深厚的感情。他回憶説,小時候這條路是泥石路,車少人少,過年時,在城裏工作的父母帶他回老家,到了山下了,先得讓馬幫來馭東西,人跟在後面上山,一走得一天。有了213國道,茂縣山水也跟着發達。靠山吃山,茂縣山上5月櫻桃9月蘋果,“雲朵上”的人家幾萬元是小打小鬧,上20萬元才叫小康,更有豪橫的上百萬。百姓富治安好,沒人會為幾百塊上千塊錢犯事,散放在高山上的牛羊,也不擔心有人偷。但這些都託213國道的福——茂縣經濟、旅遊、文化的發展,都拴在213國道上。小夥子居然還當過三年半扶貧第一書記。一村民心臟動手術無力承擔費用,他網上發起求助,還幫着網上賣蜂蜜籌錢。離開山村時,許多村民一直把他送到213國道上。
吳和雲曾獲“四川省優秀民警”殊榮。他的防區不僅要參加夏天的“高考”,還要參加元旦春節期間“春運”——這裏有一個高山滑雪場“九頂山太子嶺滑雪場”。高峯年頭要接待上十萬遊客,滑雪的車輛從213國道一直排了20多公里到山頂,得用對講機呼喊指揮,山上下來一輛,山下才能放一輛上山。正是冰雪季節,那滑雪場海拔又高達近3000米,路上幾乎天天有暗冰,車輛拋錨就成了常事。天天從早到晚打組合拳——刺骨的風雪中指揮交通,伏在雪地上幫助拋錨車輛換胎或者是上鍊條,清除道路暗冰,傍晚要將下山的最後一個遊客送走才收隊。一天下來人累得像條狗……吳和雲在説自己的這些“張弓舉劍”時,臉上除了有一種“大無畏英雄氣慨”,更多的是為滑雪場的人氣而驕傲。當然,他特別得意的是,被他和派出所民警救助的幾個遊客美女主動加了他們微信。
餘和敬的父親就是茂縣城市所在地鳳儀派出所所長退休。採訪中,他向我説了一段讓人感慨的話,213國道交到我們手裏,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這個民族的驕傲和光榮。我們不能讓因自己的失誤讓這條路蒙羞。
疊溪交警中隊長陳磊是楊冀茂局長如數家珍時第一個背出的名字,他父親就是一位犧牲在派出所崗位上的烈士。弟兄們説他身上有英雄父親的風采,人稱213國道上的拼命三郞,“6·24”與“8·16”兩大戰役他都趕上了,幾天幾夜沒閤眼。但在我的感覺中,這個硬漢胸中卻有一汪似水柔情。他多次在風雪路上救助過往遊客與大貨車司機。我在他手機中就看到一個甘肅司機給他的留言——“向四川交警致敬,向羌族人民致敬”。在這個留言背後有一個故事,甘肅司機在路上停車時,車輛失控撞了一個民房,房主開口要5萬,司機向房主下跪求寬大,房主一口咬定不拿錢就不能走人走車。陳磊接報後實地實事求是處理,賠償1萬5,併為一時拿不現錢的司機擔保,先放行送貨。還有一次是湖南一老人旅遊時,一時衝動在疊溪買了近萬元旅遊商品。回去後後悔,專程返回要求退貨。陳磊協同派出所民警一起做店主工作,最終老人退貨成功,買了1000多元的特色產品,皆大喜歡。“茂縣是旅遊大通道,也是旅遊勝地,萬不能讓遊客説我們羌族閒話。”陳磊如是説
還有不穿警服的羌族後代,我也把他們看作是甲冑武士轉世投胎。
——羅江濤是藏族人。説到羌族同胞時,他臉上就充滿了敬佩之情。他講到一件事,“6·24”那天清晨,他接到報告就火速帶領隊伍奔赴現場。第一時間處置完現場,已經是上午九點過。他和弟兄們都還水米未進後勤上説,因為事發倉猝,道路又堵斷,估計要11點盒飯才能送到現場。就在空空蕩蕩的肚皮“飛沙走石”之時,現場發出了歡呼聲,原來是鄰近飛虹鎮上“迴歸飯店”羌族女老闆劉陳軍帶人送來了幾筐熱氣騰騰的大饅頭——羅江濤説,那是他此生中吃過的最香的饅頭。也是這個女老闆,在“5·12”汶川地震中,架起大鍋大灶,免費向受困孤島的遊客提供飯菜。這女老闆是茂縣人大代表,這樣的人當然能代表人民,代表羌族這個民族慈善仁心的顏值擔當,代表這個民族在天地間演唱的古老歌謠。
——餘和敬感慨地對我説,岷江兩岸的父老鄉親純樸善良。“8·20”“8·16”及九寨溝地震路段堵車時,沿途都有老百姓向司機遊客送熱水、玉米、土豆、饅頭、水果……
採訪中的這些見聞,讓我時時心頭一熱。有比較就有傷害,在內地常常會看到這樣讓人難堪的場面,道路上一旦發生大規模堵車,幾乎就成了一些當地人發財致富的機會——礦泉水10元,方便麪20元,雞蛋5元,愛要不要。
哦,路與人就是這樣血肉相連,相依為命。213國道將現代文明輸入岷江河谷,也把這個民族帶向新的天地——他們的子弟通過這條路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山裏的物產通過這條路換來全家的幸福。呵護這條路,就是呵護希望;守護這條路,就是守護自己民族的尊嚴。
離開茂縣那天清晨,清新的陽光如同溪水中剛提出來一樣,飄蕩在山峯上、岷江上、羌寨碉樓上、213國道上——哦,已經是連續幾個好太陽,藍藍的天上白雲飄,彷彿是欣喜地昭告,茂縣警方已經成功穿越2020年七八月的電閃雷鳴,烽火連天!
王濤與吳澤龍來送行,邀我十月到松坪溝看紅葉。車到南新時,吳和雲與邱亞正好站在路邊。他們輕鬆愉快地告訴我,七星關棚洞已經疏通,雙向通行。也同樣熱情相邀十月看紅葉,還加上冬天到九頂山太子嶺滑雪——邱亞説,我親自教你滑雪。
我很感動——除了感動於他們純樸友善與熱情好客,更感動於他們大戰之後臉上喜悦的“畫風”。那是一種有如嘔心瀝血寫完一部長篇小説之後的輕鬆愉悦。
這樣的聲音比王菲的歌聲還好聽!
有機會,應該到213國道上去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