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這部獲獎無數的黑暗系電影,遠不止色情與暴力......

由 俎巧玲 發佈於 綜合

今日BGM,《他媽的》,堯十三

大家好,我是犀牛。

前不久,我在文章《別撈五條人了,比起唱歌他們更想去拍電影...》中提到了兩位第六代導演。

一個是賈樟柯,一個是婁燁。

第六代導演中我最喜歡的兩位,也是拍禁片拍的最多的兩位。

他們的電影有相似的部分,都將鏡頭瞄準現實,但是內容卻大相徑庭。

相對於賈樟柯的冷靜,婁燁的電影更加壓抑。

這種壓抑是底層人民對情感的壓抑,是那些慾望充沛的人,是那些情慾無法釋放的人。

《推拿》是典型代表。

電影名叫《推拿》,卻不講推拿。

這是一羣聚焦於盲人的故事。

他們的慾望、情感、人際關係,在推拿的手法、技巧、力道、穴位中慢慢延展開。

掙扎、撕裂,守護着躺在黑暗中的尊嚴,在看得見的“主流社會”中釋放着被壓抑在黑暗中的情感。

他們渴望愛,渴望尊嚴。

故事發生在南京,一家名叫“沙宗琪”的盲人推拿中心,老闆叫沙復明(秦昊飾)是個熱衷於吟詩跳舞的先天性盲人。

除了店裏的前台,在這兒工作的都是盲人。

他們白天按時上班,來了客人就“上鍾”,下班了就一起“回家”,這裏的家是推拿中心的宿舍,上下鋪,男女分開住。

推拿店隔壁是洗頭房,婁燁的鏡頭下,一邊是明亮的推拿店,這是盲人的世界。

一邊是昏暗的洗頭房,這是健全人的世界。

推拿師們和賣淫小姐們,每天在一明一暗處各自“上鍾”,他們在兩個世界,慾望相互碰撞。

推拿中心的小馬,是個後天性盲人,他是見過世界的,光和美他都曾領略過。

所以,從光明進入黑暗世界的那一刻,他的心和眼一起進入了黑暗。

他鬱鬱寡歡,他變得沉默,甚至嘗試過自殺。

他的沉默是矯枉過正的,他的寂寞也是矯枉過正的。

直到王大夫帶着女朋友小孔來到推拿中心。

嫂子小孔的出現,打破了小馬的沉默,也點燃了他對女人的慾望。

盲人看不見,對女人的愛慕來自氣味和聲音,他看不見小孔洗澡後披頭散髮撩人的模樣,但是洗髮水混着沐浴露的氣味,令小馬的內心產生了漣漪。

他情不自禁靠近嫂子,他們在牀上相鄰而坐,王大夫就站在牀前,在眾人嬉笑的黑暗中。

小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觸摸她,有意無意的肢體接觸打開了他的情慾。

觸碰到嫂子柔軟身體的那一刻,她的呼吸,她的氣味一點點燃燒着小馬。

壓抑的慾望打破了他的沉默。

那是對愛情、對女人、對性的幻想。

可小孔畢竟是嫂子,是王大夫的女朋友。

他得不到小孔。

女人和性,被壓抑在雙眼看不透的黑暗中。

但是盲人同事張一光看透了這一切,於是他拉着小馬走進了隔壁的洗頭房。

在洗頭房,小馬認識了髮廊女小蠻。

他們之間本是性消費者和被消費者的關係,卻發生了荒謬的愛情。

髮廊女小蠻她不是盲人,卻和盲人一樣不得不潛藏在黑暗裏生活,見不得光。

於是,兩個在暗黑中掙扎的社會邊緣人,他們在一次次又一次的身體碰撞中相互取暖。

在昏暗的鏡頭下,妓女和瞎子的愛情,看不到的美。

從小孔就職“沙宗琪”那一天開始,她就被情慾所纏繞。

王大夫也是如此。

他們工作在一起,住宿在一起,這份“欲”反而被壓抑起來。

白天在“沙宗琪”,他們找不到機會談愛情。

晚上回到宿舍,男女分開,即使偶爾互相串門,也是在黑暗中,在眾人嬉笑中。再加上中間還有一個對嫂子蠢蠢欲動的小馬。

盲人就是這點不好,因為自己看不見,無論有什麼秘密,這自己這裏都沒了掩飾的餘地,總是疑心別人將自己一覽全無。

他們一點一點,壓抑着、壓抑着。

但是慾望這根弦被繃緊了,遲早會迎來更大的爆發。

電影中有一個鏡頭,在推拿中心的辦公室,大夫們趁着休息時間玩鬧起來。

窗外豔陽高照,他們卻在黑暗中摸索着快樂。

接着下一個鏡頭,眾人靜下來,各自忙着手裏的活。

有人靜坐,有人打盹,有人默默流淚,小馬坐在辦公桌上發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靜謐中,窗口的風鈴傳來悦耳的聲響,王大夫摸索着來到小孔身邊,他們在這日照下熱情相擁,接吻,吻的越來越熱烈,也越來越痛苦。

一陣熱吻後,小孔有一肚子苦水:“這過得是什麼日子。”

大家都被窗口的風鈴聲吸引住,一雙雙失去功能的眼睛,沒人看得見王大夫和小孔的激情,沒人知道金嫣為愛流淚,更沒有人察覺小馬的愛而不得。

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慾望,一些被解救,一些無從釋放。

沙復明也渴望愛情,可他卻不知道“美”是什麼。

都紅是“沙宗琪”最美的盲人,雖然他們看不見,但是都知道都紅長得美。

因為每一個來這的客人都誇讚她的長相。

“這麼好看的姑娘怎麼可能是瞎子。”

每個誇她好看的人,都曾發出這樣的嘆息。

可對於都紅來説,“美”是什麼?

是鼻孔裏的一口氣,彷彿屬於自己,其實又不屬於自己。

沙老闆是追求“美”的,他喜歡詩歌,熱愛跳舞,他對美有極其崇高的要求。

諷刺的是,他卻看不見美。

他愛上了都紅,愛上了都紅的“美”。

可“美”是什麼呢?

沙復明被這個問題困擾住了,他挖空了心思還是弄不明白。

“美”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它長在哪兒?

他急了,他把都紅叫到跟前,撫摸着都紅的臉。

他急火攻心,渴求着、質問着:

“都紅,求求你告訴我,美是什麼?它就在你身上。”

可悲的是,都紅不愛他,她看不見自己的美,更無法告訴沙老闆什麼美。

但是她看得見愛情。

“沒有哪個人女人是看不到愛情的,眼瞎的女人尤其看得到。”

她愛的是小馬。

可惜小馬看不見她的美,只聞得到小孔身上的香味。

對於沙老闆來説,“美”將他和都紅,完完全全隔離開來。

而對於都紅來説:“美是災難,它降臨了,輕柔而又緩慢。”

婁燁的電影向來不避諱談情慾。

這是一條四通八達的路,通往現實,通往人性。

無論是畢飛宇的原著,還是婁燁的鏡頭之下,都不曾避開盲人的性慾。

反而是赤裸裸地擺在我們面前。

彷彿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我們,他們不應該被區別對待。

他們和健全人一樣,甚至比健全人更渴望愛情、情慾、尊嚴。

這並不羞恥。

這是原本屬於盲人的自尊和獨立。

畢飛宇筆下的都紅,音樂天賦極強,三年功夫就過了鋼琴8級,卻因為一次表演徹底放棄了鋼琴。

人人都可憐她,"可憐的都紅”“什麼都看不見”

那一刻,都紅知道她永遠只能是個盲人。

她這樣的人能把鋼琴弄出聲音來已經很了不起了。

她這樣的人來到這個世界只為了一件事,供健全人同情、惋惜甚至是欺辱。

就像她的美一樣,是一種災難。

擁有光明的人不知道站在暗處的人,也擁有一種叫“自尊”的物種。

他們不需要人們矯枉過正的虛偽關懷,需要的是公正、平等的真實偏見。

當王大夫弟弟的債主找上門來時,王大夫當着所有的人面劃破自己的胸膛,用如此血淋淋的方式捍衞自己的尊嚴。

“你見過在大街上討飯的瞎子嗎?討飯,我也會,但我不能,我們也有一張臉,我們要這張臉,我們得拿自己當人。”

對於他們來説,健全人的世界才叫“主流社會”。

是另一種更高級的動物,具有神靈的意味,他們對健全人的態度完全等同於健全人對待鬼神的態度。

原著中,畢飛宇寫到:“嚴格來説,盲人一直在“用”這個世界,但他們卻不“懂”這個世界。

因為盲人在明處,一覽全無。

健全人卻藏在暗處,琢磨不透。

正如這個世界,終究是一部分眼睛看得見光,一部分眼睛看得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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