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雅克:美中新競爭或持續至少二十年
距離特朗普上任已經四年半了,他的上任標誌着美國對華進攻的開始。拜登擔任總統的前六個月,美國的反華立場仍在延續。這支持了這樣一個論點,即美國對中國的態度轉變,遠不是特朗普的某種怪癖,實際是深深紮根於美國政治和社會的。我們不應對此感到驚訝。美中從1972年到2016年共44年的良性合作期,有兩個主張支撐着美方:第一,中國的經濟崛起永遠不會挑戰美國的經濟優勢;第二,隨着中國的現代化,它不可避免會西化並最終成為西方民主國家。到2016年,很明顯這兩個假設都被證明是錯誤的。中國的經濟已經在追趕美國;中國的政治體制遠未出現西化跡象,仍然具有鮮明特色,能夠取得非凡成果,並且越來越受歡迎。
面對這種情況,美國認為,與其將中國視為一個相對温和的夥伴,不如將中國視為對其全球主導地位的威脅,並想方設法對它進行遏制、削弱和破壞。美國此前從未將中國視為對自身世界第一地位的威脅,在其整個歷史上也從未如此。我們不應低估世界第一對美國認同感的重要性。自1945年以來,這一直就是美國國民身份認同的基石。這就解釋了為什麼美國針對中國的轉變在美國國內得到一致支持,以及為什麼我們應該預期這一階段會持續很長時間,至少是20年,甚至更長。然而,美國面臨的問題是,它在世界上的地位,相對於中國,相對於更廣闊的世界,只會變得更弱,正如我們在本世紀已經以戲劇性方式看到的那樣。美國的“世界第一”地位根本無法繼續,讓美國接受這一點將是一個非常痛苦、充滿衝突和曠日持久的過程。
我們應該如何描述美中關係始於2016年的這一新階段?在西方,它通常被稱為“新冷戰”。我認為這是錯誤的。我明白為什麼這種説法在美國很受歡迎,因為美國贏得了冷戰。事實上,這是他們真正贏得的最後一件事。把這個階段稱為“新冷戰”給人一種錯覺,即認為它與冷戰相似或相同,並將以同樣的方式結束。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蘇聯甚至從來都不是美國經濟上的對手,而中國在經濟上已經與美國持平。冷戰的一個決定性特徵是把世界分成兩個封閉對立的集團。相比之下,中國深度融入全球經濟,它不能從全球經濟中被剔除,中國在世界各地的大量貿易伙伴將使這種排斥成為不可能。軍事競爭是舊冷戰的另一個顯著特徵,但現在已經不是這樣。同樣,意識形態分裂在第一次冷戰中至關重要,而現在已經不那麼重要,諸如此類。
如果這不是新冷戰,那又是什麼?我們正在目睹中美之間的新型競爭,這種競爭是全面的,涉及面非常廣泛,包括經濟、技術尤其是數字技術、治理和領導力、社會包容性、與發展中國家的關係、氣候變化和流行病。關鍵是,哪個國家,美國還是中國,在 21 世紀對世界最有益。兩國的歷史當然完全不同,一個植根於民族國家和帝國擴張,另一個則是植根於數千年曆史的文明國家。這方面的差異很少被討論,但這是美中競爭性質的基礎。這讓我想到第一次冷戰和現在的較量之間的最後一個區別:前者是摩尼教傳統中的二元衝突,最終結果是贏家和輸家,而如今這場比賽將不一樣。一個國家,我相信是中國,將佔上風,而任何解決方案的關鍵將是中美形成一種新的關係。
這一切的後果將是什麼?我想説兩點。首先,我們應該做好長期準備。這個階段很可能至少會持續20年,但如果是40年,我們也不應該感到驚訝:畢竟,美中關係的良性階段持續了44年。 這意味着我們必須始終從戰略角度思考問題,永遠不要讓眼前掩蓋未來。在2019-2020年的熱潮中,當中國受到特別殘酷的攻擊時,針鋒相對似乎變得司空見慣,長期視角的至關重要有時變得模糊不清。贏得人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這讓我想到了我的第二點。在第一次冷戰中,世界被分成兩個陣營,並且不可挽回地極化。現在不是這樣,以後也不會變成這樣。即使是有可能被稱為西方集團的(北約、“五眼聯盟”、美國、歐盟等)也不是一個集團。當然也沒有中國集團,中國也不尋求建立一個集團。換句話説,與第一次冷戰不同,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事實上大部分都是相對無派別的和思想開放的。拿歐洲來説,它肯定與美國不在同一個位置上,它從民眾和機構層面上都在遠離美國。在接下來的幾年裏,要改變美國的輿論是非常困難的,歐洲卻並非如此。中國必須找到與歐洲民眾接觸的新的和更好的方式:關鍵詞應該是“傾聽、接觸和對話”。(【英】馬丁·雅克,作者是英國劍橋大學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