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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上午9點，在一個用石頭壘起來的臉譜前，王霞扮了一個怪異的鬼臉。男友用手機拍照，留下了這個瞬間。
王霞所在的這個地方叫夜郎谷，是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隱居山野，花了21年時間建造的一個石頭城堡。城堡內，景點奇特而神秘，高大兀立的石柱人，表情誇張的臉譜，各式形態的圖騰柱，讓人彷彿置身世外桃源。
遊客在夜郎谷拍照。
建造這個石頭城堡的老人叫宋培倫。他為什麼要隱居山野，建造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20多年來，他經歷了什麼？近日，紅星新聞記者來到貴州省貴陽市花溪區，對這位老人和這個石頭城堡進行了探訪。
夜郎谷內誇張的臉譜。
夜郎穀風光。（圖片來源：東方IC）
“好與不好，都沒有外人來打擾。”
初衷
找個清靜地方，做一件屬於自己的作品
宋培倫不喜歡嘈雜的環境，喜歡清靜的生活。從17歲開始，他就在各類報刊雜誌上發表漫畫作品，1984年的漫畫《也是足球》獲中國漫畫足球“金章獎”。他先後在貴陽、北京、深圳、香港等地舉辦個人美術作品展覽，中國美術館收藏其個人作品4件，北京國際藝苑收藏其木雕面具20件。
年近八旬的宋培倫。
喜歡雕塑的他1986年來到藝術類院校當老師。在學校，他和另外兩名老師成立了一個雕塑工作室。教書之餘，他還在外面接很多雕塑回來做，一個月下來，每名老師就能分1000多元，是他工資收入的10倍還多，而那時公務員一個月的工資才幾十塊錢。
雖然賺錢，但很快他就厭倦了這份工作，因為每做一件雕塑，都要迎合眾多人的口味，“最後出來的東西，都不是我想要的了”。宋培倫辭掉工作，去美國當“旅美藝術家”，沒想到幹了一年他又厭倦了。
1993年，在美國瘋馬山參觀的他，被“瘋馬”巨型雕塑震撼到了。那是印第安人為紀念自己的民族英雄，花費數十年時間建造而成。那時，宋培倫就決定找個清靜的地方，也做一件屬於自己的作品。
瘋馬巨型雕像。圖片來源：東方IC
但是他的這一想法，遭到妻子吳萍的反對。直到現在，妻子仍然不理解他為什麼要放棄優越的環境，選擇過這種生活。當時家裏有35萬元，宋培倫把這筆錢分成4份，他和妻子女兒各10萬，剩下5萬還賬。
1996年，56歲的宋培倫在貴州省貴陽市花溪區思丫河兩側流轉了三百畝山林，開始構思這個屬於他的作品。這個地方，當時是一片原始森林，不通公路，兩山之間有一條河，河的對面是一片荒山，他就想躲在這裏創作，“好與不好，都沒有外人來打擾。”
夜郎風光。
“我的東西，永遠只做一半。”
原理
只做一半，另一半留給大自然，夜郎谷一直在變
起初，宋培倫並沒有想好要做一件什麼樣的作品，他叫上幾名附近的村民，按照砌豬圈的手藝，用石頭砌了幾根高矮不一的圖騰柱。一次回老家湄潭縣鄉下，他發現人們戴着儺戲面具正在表演，他一下就來了靈感，以儺戲臉譜和麪具、人物為主題，用隨處可見的石塊、撿來的陶片、農家使用的瓦罐，在荒林中打造了一座石頭城堡，並取名“夜郎谷”。
1999年的夜郎谷。
夜郎谷還沒成型，10萬塊錢很快就花完了。正在發愁時，有一天，宋培倫和一個負責組織露營的人聊天，他建議對方組織一支隊伍來夜郎谷河谷漂流，住一兩天，感受農村生活。沒想到，這個提議被採納了，第二天來了60名露營愛好者。這些露營人員在裏面呆了兩天，白天遊山玩水看風景，晚上回村民家吃飯，然後用村民地裏的葵花杆做成火把照明回到住處。
當時，夜郎谷裏面的房子頂都還沒有蓋，露營人員晚上睡在裏面，抬頭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好多女孩子現在遇到宋培倫，還會提起“我們對夜郎谷太有感覺了，晚上睡起還可以看到滿天的星星。”
兩天的時間，宋培倫從露營人員手裏賺回600元。
在這種邊經營邊建設的過程中，夜郎谷逐漸成型，並有不少人願意花20塊門票錢去目睹它的風采。
夜郎谷從開始建設到現在，已經有20多年了，但宋培倫説城堡裏面的東西一直都在變，“我的東西，永遠只做一半，有一半是留給大自然，留給歷史，留給自己或者後人來完成。”宋培倫説，很多東西都強調完美，強調一致，但實際上效果並不好，凡事要留有餘地，不能太滿，這樣才能持久，才有生命力。
2007年的夜郎谷
2009年的夜郎谷
宋培倫的這個理念，是從他岳父那裏體會到的。他説，每次給煤爐添加煤塊，岳父生怕不夠，都要用火鉗反覆多次在裏面鼓搗，非得裏面放不下一塊煤才心甘，但經他添的火，不但不會因為“滿”而變得旺盛，有時候還會熄滅，“所以太滿了，並不一定是好事。”
夜郎穀風光。
夜郎谷，一切看似很隨意，猶如野花野草肆意生長，但每個景點又都恰到好處，給人無限想象，它甚至有一種魔力，每次來，都會覺得不一樣，這就是“留一半”的原理，隨時在變。
夜郎谷儺柱。
這種原始、自然、隨意的作品，正受到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宋培倫也成了大忙人，經常要接待記者採訪。
“如果現在改成賺錢，就違背了我的初心。”
堅持
不願太過商品化，欠下百萬債務，仍不接受投資
宋培倫成了“明星級”人物，在接受紅星新聞採訪時，他多次提起自己被哪個媒體採訪過，上過哪些媒體，“你來採訪前，BBC電視台剛來採訪我。”
一頭長髮的宋培倫。
夜郎谷的名聲越來越響，從四面八方來的遊客也逐漸多起來，不少遊客看到長髮披肩的宋培倫，會放下腳步迎上來，“您是宋老師吧，我們從某處慕名而來，想跟你合個影。”每次，宋培倫都樂意和遊客一起合影。
宋培倫和遊客合影。
9月17日這天下午3點，城堡來了一名商人。穿一件紐扣短衫和一雙運動鞋的宋培倫，領着這名商人在景區轉了一圈。
回到會議室，這名商人提出願意給宋培倫投2000萬，幫助景區搞建設。宋培倫現在還欠100多萬債務，不過面對2000萬投資，他並沒有表現出特別驚喜。聽完這名商人關於景區規劃的想法，他當場就拒絕雙方合作。
這不是宋培倫第一次拒絕外人投資。他説自己不喜歡被錢綁架，一直堅持有多少錢做多少事。從城堡開始修建那天起，他就沒伸手向別人要過一分錢，但因幾年前城市規劃建設，導致城堡5年不能經營，欠下300多萬債務。最困難的時候，他把城堡裏面的房子抵了45萬的債。
2016年7月，通往城堡的路通了，恢復經營，加上媒體關注，城堡一下子就火了，第一個月就收了30多萬的門票費。
夜郎谷的房子。
用賣門票的錢，宋培倫還了200萬債務，還剩下100多萬沒還。聽説宋培倫缺錢，不少商人主動找上門，説願意給他投資。但宋培倫一點都不喜歡，他説，來投資的這些人，還沒談成，就都把哪一塊建景觀房，哪一塊擺麻將，哪一塊做燒烤攤都想好了，因為大家都看到商機，有人甚至願意投一個億給他，但還是沒有打動這個看到賺錢就頭痛、看到人多就煩的宋培倫的心。
宋培倫説，夜郎谷是一件作品，他不想讓它過多商品化，當初建城堡時，就沒想過要靠它來賺錢，只是想做一件自己的作品，“如果現在改成賺錢，就違背了我的初心，那麼文化、藝術就丟了。我不想被錢綁架了，一旦錢把一個人綁架了，以後一輩子過得就會很不舒服。”
“他們就覺得我做這個有意義。”
把這裏做成一個能深度體驗夜郎文化的地方
有錢不賺，在外人看來他就是固執的“瘋老頭”，甚至有人認為他裝清高，或者不懂得經營，把着一座金山，浪費資源。就連他的家人也不理解，宋培倫的愛人吳萍説，自從嫁給他後，他想做的事，基本上家裏面的人沒人能左右，而他的女兒宋宇，在這個問題上也不願意多説，只是説要支持老爸的夢想，“他説幹什麼就幹什麼”。
宋培倫一家就住在這個三層樓的石頭房子裏。
宋培倫的“固執”，雖然沒多少人理解，但夜郎谷周邊的村民卻跟他關係融洽，處得像親人一般。在夜郎谷做工的人，他們情願幾年不結工資，有的人倒過來借錢給宋培倫搞建設。
張興鳳就是其中之一。她説自夜郎谷開建那天起，她就到裏面做工，每月200元，宋老師很講信譽，對人也好，在遭遇困難之前從不拖欠工人工資。現在，她從最初的搬運工變成景區售票員，每天工資90元，但由於最近幾年宋老師遇到困難，從2013年到現在，5年時間了，她沒領過一分錢，“宋老師和吳老師（吳萍）人都挺好的，我們不怕他不給我們錢。”
張興鳳説，夜郎谷周邊的村民，由於土地房屋徵收，因此大家手上都有點閒錢，都願意把錢拿給宋培倫老師用。
宋培倫説，借錢給他的村民，從幾萬到幾十萬，有的要點利息，有的連利息都不要，“他們就覺得我做這個有意義”。
現在，宋培倫準備投上百萬資金，在夜郎谷裏面開發一個水上項目，愛人吳萍想反對，意見是搞了20多年，不但沒賺到一分錢，還欠下上百萬債務，現在又要借這麼多錢做這個項目，她擔心要是哪一天他們都走了，這些錢都還沒還上，還要讓女兒背下這筆沉重的債務。
但宋培倫並不擔心這些，他説，夜郎谷不光要搞水上項目，還要做成一個類似博物館，不僅能看到夜郎文化，還能體驗到打草鞋、織布、蠟染、刺繡、陶藝等民間工藝的地方。
夜郎谷裏面的房子，也是用石頭建造的。
吳萍説，就算現在夜郎谷小有名氣了，但宋培倫還是不讓家人利用景點做生意賺錢。
“他就一直活在他的理想國裏。”吳萍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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