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閔曉萍
時光遠去,故鄉依然清晰。每到夜深人靜,童年的點點滴滴時常在夢裏閃現。
我的老家在秦巴山區,冬天比較冷,經常下雪。只要天空撕開一道口子,雪就像篩糠一樣在空中飛舞,沒完沒了。大片晶瑩剔透的雪花,密密匝匝,在空中急遽地飄蕩着,翻卷着,鋪天蓋地向大地傾瀉而來。一會兒,遠山近坡,房前屋後,白茫茫一片,夜晚也會被雪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小時候,我喜歡下雪天。雪下大了,大人們都圍着火爐不出門,我和鄰居家的小孩在家可呆不住。只要雪把門前路面蓋嚴實了,我們就急吼吼地拿個大掃把開始掃雪。剛掃出一條道,回頭一看,掃過的地方又變白了。於是回頭再掃,我們樂此不疲,直到被外婆叫回家!
有時雪下一夜,清晨推開門一看,一切都被這明晃晃的白所佔領,我趕緊衝進雪地把自己的兩行腳印留在潔淨的畫布上。其實用不了多久,無論是被更大的雪覆蓋,還是冰雪消融,腳印終究會消失。蘇軾在《和子由澠池懷舊》中寫道: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早已將人生無常,一切順其自然這一人生哲理講述得很透徹。可惜,當時人小,根本領悟不到這麼深奧的道理。
偶爾積雪太厚,一腳踩下去,軟軟的雪一下沒過腳背,雪鑽進鞋裏,襪子很快就濕透了。腳凍得快要僵了就跑回家,坐在火塘邊把鞋脱掉,穿着襪子烤腳。一會功夫,襪子就開始冒熱氣,這時大人免不了要責罵幾句。責罵就責罵吧,反正我們小時候心裏特別強大,才不怕挨批。
那年月下雪天人們無處可去,家家户户把火燒得旺旺的,一家人圍着火塘閒聊着,有時也會打紙牌,隱約記得有升級、爭上游、吹牛……,誰輸了就打一下手板心或者在臉上貼一個小紙條,至今還記得小姨臉上貼着紙條的模樣。
這時只聽得柴火呼呼地燃燒着,外婆説那是火在笑,火笑意味着家裏快來客人了。是不是真有客人來從沒有去驗證,反正我對外婆的話深信不疑,從沒有想過火笑和來客人之間有何關聯。
外面大雪下着,屋裏温暖如春,有時外爺和舅舅他們坐在火塘邊無事可做,耷拉着腦袋就睡着了,偶爾還發出震天的呼嚕聲。為了環保,現在農村已經不允許保留這樣的火塘了,紅紅的火苗總是在我記憶裏閃爍着温暖着。
大人們烤着火,小孩子可閒不住,手腳稍微暖和就跑雪地裏瘋玩。幾家的孩子湊一起,雪疙瘩漫天飛,有時躲閃不及,砸在頭上,雪散開掉在脖子裏冷得刺骨,孩子們免不了對罵幾句,然後一鬨而散各回各家。過不了多久,又聚在一起説説笑笑。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漫長的冬天裏,我最開心的就是和兩個表弟一起用篩子捉麻雀。大雪連續下幾天,麻雀無處覓食只好飛到院場裏來,這時在雪地上掃一塊空地,用一個樹杈支起一個竹製的大篩子,下面撒上糧食,最好是玉米榛或者穀子。然後把一根長長的繩子系在樹杈上,人藏在屋裏手握繩子,過不了多久,一羣麻雀就試探着從四面八方飛過來,忽閃着尾巴,在篩子的周圍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慢慢地總有幾個大膽的麻雀,就鑽進篩子下面偷吃糧食,這時趕快把繩子使勁一拉,幾隻麻雀瞬間成了甕中之鱉。等後來我讀了初中,我在魯迅的文章裏邊也看到了相似的情節,看來不管在什麼時代,小孩子貪玩的本性都是相似的。
接着就是想辦法把麻雀抓到手,這可不易,稍微把篩子抬高一點,這些俘虜翅膀一撲稜就飛走了,我們除了跺腳也沒有太多的遺憾。即便把麻雀抓到手,它爪子上鋒利的指甲也會把我們的手抓流血,受不了疼也就把它放走了。
冬去春來,在家裏貓了一冬的山裏人,開始忙碌起來。這時村子裏安靜了許多,孩子們斜挎着書包上學去了,老人們顫顫巍巍地靠着牆邊,找一個背風的地方曬着太陽。家裏的壯勞力開始翻地播種,忙得不亦樂乎,開始為一年的生計籌劃奔波。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這些留在我記憶深處的場景總會在我腦海浮現。工作以後,很少有時間再回農村老家,尤其外爺外婆去世後,回去總覺得少一點什麼,心裏空空蕩蕩的,加之原來的土胚房被新修的小樓房所替代,回去便多了幾分陌生感。即便回去的次數漸少,容顏漸老,但兒時的記憶早已根深蒂固,不管歲月的河流如何流淌,這些美好的東西都不可能被時光的激流沖刷掉。
出鏡:自由行走的花
攝影后期: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