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78歲老人隱居20年建石頭城堡:不指望所有人理解我

由 回秀蘭 發佈於 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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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冬天,大雪封山,為了看守夜郎谷,我一個人在沒水沒電的情況下住了兩個月。砍柴、生火、做飯、點蠟燭,喝雪水,吃野生菌,每天在雪地裏勘察地形,過得比較辛苦。我覺得自己像是《瓦爾登湖》的梭羅,遠離現代文明,過着原始的生活。

  宋培倫,78歲。他帶領幾十個農民花費20年時間建造了一座石頭城堡。受訪者供圖

  距離貴州花溪城鎮約十公里的一處山谷裏,一個神秘古堡赫然聳立。

  粗石堆砌的拱門,依山而造的石柱,表情各異的石頭臉譜,還有參差不齊的圓形石堡排列在陡巖上。行人穿過密林中的幽徑,拾級而上,彷彿誤入陶淵明的“世外桃源”。

  這就是78歲老人宋培倫歷時20年打造的石頭城堡。

  58歲時,宋培倫辭去大學老師的工作,租下300畝荒山,紮根於此。20年來,他親自帶着花溪鄉鎮的幾十個村民捶捶打打,用最簡單的石塊、罐子等材料,拼出帶有濃厚儺(Nuo)文化氣息的景觀。為此,他曾欠債幾百萬。

  宋培倫自稱是“貴州鄉下人”,小時候聽過很多有關夜郎國的故事,很有感情,便為他的城堡取名“夜郎谷”。

  宋培倫將這幅尚未完成的作品視若珍寶。他稱,現代人過分依賴現代文明的發展成果,失去了某些基本生存能力,他對此保持一種警覺。他想通過這些作品展現傳統、原始的魅力,讓人們更多地感知、認可傳統文化。

  2007年的夜郎谷。

  “夜郎谷”是年輕時的夢想

  剝洋葱:你之前在大學裏教書,為何兩年內又離開了?

  宋培倫:我一直畫漫畫,做雕塑、陶藝等。1987年受聘貴州大學藝術學院,教學生雕塑,兩年後離開。當時覺得做的很多雕塑作品受限於他人的要求和品位,我天性自由散漫,不喜歡別人安排的活,所以就辭職了。

  剝洋葱:之後你做旅美藝術家,據説受到“瘋馬山”的影響,決定回國繼續做雕塑?

  宋培倫:也不完全是。1993年,香港一家旅行社邀請雲貴這邊的藝術家前往美國佛羅尼達參加錦繡中華建設活動,我推薦的一位人選因為活動時間錯不開,我就代替他去了美國。當時在南達科塔州,看到雕塑家克扎克的雕塑作品——瘋馬山,歷經三代子孫,近七十年堅守刻山,聯想到我們的愚公移山精神,受到鼓舞,更堅定自己做雕塑的一些想法,趕上某個契機,我就回國了。

  瘋馬山雕像。

  剝洋葱:怎麼想到要建這樣一個城堡?

  宋培倫:之前我曾兩次嘗試建過具有文化底藴的藝術村寨,因為多種因素,沒能做下來,很遺憾。回國後,我年紀也大了,身體又不太好,就想着要為自己建一個鄉下的養老勝地,既能在這裏建一些雕塑作品,又能過上淳樸、安靜的生活,豈不妙哉。

  剝洋葱:如何選址的呢?

  宋培倫:雲貴發展相對滯後,所以生態環境破壞相對少。這裏又是我的家鄉,我本身也喜歡山山水水,回國後我就在貴州很多地方考察。當時覺得這片荒山有一條小河穿過,很多裸露的石頭,適合做雕塑,幾公里內有苗族、布依族的村寨,多是古樸的村民,是我理想的生活地點,就定下來了。

  剝洋葱:為何叫“夜郎谷”呢?

  宋培倫:因為貴州是古夜郎的府邸,有區別於其他地區的夜郎傳説和文化景觀。據我瞭解,夜郎在西漢時期就已經形成,當時是西南地區的最大邦國,隨着歷史變遷,夜郎國逐漸消失了。但我小時候聽説很多有關夜郎的故事,很有感情,想讓這個傳統文化在夜郎谷得到復興和傳承,這也是我年輕時候的夢想。

  2008年的夜郎谷。

  用修豬圈、建石頭房子的技術做雕塑

  剝洋葱:你的靈感來源於哪裏?

  宋培倫:來源當地古老的人類行為藝術——儺文化,它源於農耕的意識形態,也是中國非遺傳承的戲劇活化石。儺文化儺戲劇實際上就是戴着木雕刻的臉譜面具跳神跳鬼,這些木面具的造型非常獨特,我小時候就喜歡面具表演,覺得這些鬼怪非常神秘,既害怕又喜歡,也迷戀它帶給人的衝擊感,所以就建了這些雕塑,感覺它是人和天溝通的橋樑。

  剝洋葱:哪些人蔘與這些古堡和雕像的雕刻?

  宋培倫:都是附近村寨的村民。他們不怎麼識字,也不是專業技工,但日常的刺繡,手工藝做得都很精美,説明在藝術創作、構思上,他們有自己流傳、繼承的傳統經驗、知識,我認為他們也具有藝術天賦,對我而言,這些是非常可貴的。因此我和他們合作也是運用村民這方面的才能。多的時候幾十個工人,少的時候十幾個,農忙的時候人就少一些,閒下來就多幾個人幫忙,流動性大。我也不趕進度,所以全看大家的時間。

  剝洋葱:建設的材料從何而來?

  宋培倫:建材來自四面八方。以前,雕塑用的石頭都是就地取材,山上有許多喀斯特的石塊,我們運下來直接用。現在石塊基本用完了,我們就從建築工地上買那種廢棄的石頭,200元一車,大概30立方,我們運了幾百車的石塊,夠用上一陣子了。我還會主動去村民家收集破舊、損壞的罈子、罐子、瓦礫磚塊。這樣可以省下大筆費用,也能保持一種本真。

  剝洋葱:你帶着村民打造這些藝術品時,觀念上會有衝突嗎?

  宋培倫:剛開始確實出現了觀念上的差異。他們做事很認真,一板一眼地敲打,石頭壘得方方正正,這不是我想要的東西,我不滿意。後來我和他們溝通過很多次,創作藝術品時應該是一個放鬆的狀態,不能太規範,太死板,要有靈氣,我追求的就是不規則、隨意產生的美感,所以我和他們解釋,就用自己家裏修豬圈,建石頭房子的技術做這些雕塑。然後我帶着他們慢慢做,才磨合出一種默契的狀態。

  剝洋葱:建設過程中還遇到了哪些難題?

  宋培倫:一言難盡,涉及到很多方面,比如資金緊張,周邊城鎮化建設的影響,地界的扯皮等等。最困難的時候可能還是開頭的一兩年,為了開發荒地,我每天清晨來,下午回去,來回4個小時。1998年冬天,大雪封山,我為了看守夜郎谷,一個人在沒水沒電的情況下在這裏住了兩個月。砍柴生火做飯,點蠟燭,喝雪水,吃野生菌,每天在雪地裏勘察地形,過得比較辛苦。我覺得自己像是《瓦爾登湖》的梭羅,遠離現代文明,過着原始的生活。因為喜歡這種在荒涼之境過着自食其力的日子,別人覺得寡淡、無聊,我卻滿心歡喜,所以反過來説,都是自願去做的事,也不算是困難。

  2009年的夜郎谷。

  拒絕商業裹挾

  剝洋葱:聽説你曾欠下幾百萬的債務?

  宋培倫:1997年,這裏一片荒涼,政府也鼓勵開發,我租下這塊地一共花了兩三萬,非常划算,租期50年。

  但因為夜郎谷的建設面積大。建房子、做雕塑、僱人幹活、水電設備的搭建等等,各項費用都需要用錢,而且這些年石頭的價格、工人的工資都上漲了近10倍,我就陸續欠了兩百多萬吧。

  剝洋葱:你向誰借的錢?有還款的壓力嗎?

  宋培倫:都是支持我的朋友和附近村民提供資金支持,他們理解我,願意出一份力,也不是急錢。夜郎谷要生存,靠收取門票還債,經濟上其實沒有什麼壓力。

  這裏不僅是我的生存空間,有藝術家想來居住、交流,我也歡迎。遊人前來參觀,我也樂意與大家分享。我們也相應收取一些費用,維持修建和管理工作。

  剝洋葱:聽説你不接受政府資助和商業投資,為什麼?

  宋培倫:因為我以前栽過跟頭。1989年,我在花溪一個布依族村寨,曾和一些畫家、雕塑家朋友,把農民的房子租下來進行改造,做些美術創作和展覽。這個地方曾經作為貴州向外推薦的窗口,接待過很多外賓,成了小有名氣的旅遊景點。但政府政策上的不支持,使這個文創項目沒有推進下去。1995年,花溪的一家療養院和我簽訂15年的合作協議,請我建一個藝術村,作為農家樂莊園經營,後來覺得營收不如房地產開發掙得多,大家有了爭執和矛盾,我就提前退出了。所以這次我總結經驗教訓,不想受外力牽制,自己探索出一條新的發展路子來,不願再與人合作。

  宋培倫打造的夜郎谷。

  剝洋葱:有人評價説夜郎谷是世外桃源,但近兩年越來越多的人把它當做景點參觀,是否有悖於你的初衷?

  宋培倫:我也在想夜郎谷的定位是什麼,當初這裏人煙稀少,無人關注。隨着城市化發展,交通發達後,來玩的人也變多,周邊也建起了房屋。我擔憂的同時,也在不斷思考,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關係。我每天都會告誡自己,夜郎谷更應該是一個將生態環境保護和文化創作融為一體的博物館,要提防它成為被商業入侵後變了味的景點。

  剝洋葱:如何保護它不受商業的侵犯?

  宋培倫:一直都在摸索。除了拒絕投資和商演活動之外,將來也會適當考慮控制日均人流量。昨天有一組影視劇拍攝的劇組來這裏取景,我就跟着做了很多溝通工作,提醒注意事項等。還是要保護好它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原始村寨模樣,區別於千篇一律的旅遊景點,我只能説,會盡自己所能去保護它。

  附近建起了很多高樓,夜郎谷的景觀有失協調,顯得有點突兀,看着這些樓建起來,我心裏有些彆扭。

  宋培倫。

  “不指望所有人都理解我”

  剝洋葱:現在夜郎谷完成了多少?你還會堅持建造下去嗎?

  宋培倫:300畝的荒地,現在利用起來的一共上萬平米。還有很多地方沒有開發,但我會慢慢地享受着去做。畢竟年齡大了,也還剩近百萬的債務沒有還清,藝術創作需要時間和精力,經營管理多是家人在做,也不想太累。相比較而言,自在的生活更重要。

  剝洋葱:你對目前建成的部分還算滿意嗎?

  宋培倫:我很滿意,很開心。我知道這些雕塑並沒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可我在創作中實現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狀態,展現一種原始的樸素的氣勢,我能生活在此,看着它一點點完善,挺感動的。

  剝洋葱:你強調“只做一半”,是什麼意思?

  宋培倫:任何東西都是有生命力的,雕塑也一樣,他們都有一個發育成長的過程,與自然融合,與歷史共存。所以我建造之初,就隨意地雕刻,不刻意追求人臉面具的對稱,也任由藤蔓在石頭上肆意生長,這就是“做一半”的原理,每一個景物都可能隨時在變。

  剝洋葱:你想通過這些藝術品傳達什麼內涵?

  宋培倫:我個人認為,現代人過分依賴現代文明的發展成果,失去了某些基本生存能力,我會對此保持一種警覺。想通過這些作品展現傳統、原始的魅力,讓人們更多的感知、認可傳統文化。當然,作為我自己的活法,我不指望所有人都可以理解,只要有人感興趣,願意來此感受一下,我就很開心了。

  剝洋葱:你對夜郎谷的未來有期許嗎?

  宋培倫:夜郎谷能留存多久,以後是什麼樣,我都不確定,也不敢保證什麼,它可能和人一樣,會老去,直至死亡。他將來的樣貌靠的是社會的認可,人的認知和需求還有民眾的支持等多種因素決定。社會能提供這樣的平台供我創作、發揮,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已經是很美好的事情。作為夜郎谷谷主,我覺得現在的日子過得舒適愜意,非常滿足,將來的事就交給將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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