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獄第10年,他要出獄了
劉斌的修心日記
兩個月後,劉斌(化名)的《修心日記》就要停筆,入獄第10年,小夥子要出獄了。
劉斌最近一次寫道:“距離新生還有90天,現在每晚都在想,想我改造生涯的獲得,想我自己的曾經,想等了我9年的女朋友,想我的父母,想我出去應該怎麼面對社會……”
讓罪犯寫《修心日記》,是喬司監獄“修心教育”模式的重要抓手。這也是劉斌接受喬司監獄修心教育的第1022天。
在最後三個月的出監階段,劉斌從“心”出發,去克服“近鄉情更怯”。
通訊員 毛一生 首席記者 楊麗
改變命運的一天
劉斌今年32歲,浙江麗水人,初中文化。9年前,他23歲,隨父母在上海討生活。那天有個同學來找他,改變了命運軌跡。
劉斌記得很清楚,“同學説缺錢,找我借錢。我説我錢都在我媽那兒。同學説,那就一起搞點東西拉去賣掉。我覺得可以。”
劉斌告訴我,當時他們鎖定的是通信設備。那個同學去拆,他在一旁把風。最後拉去賣掉,賣了3萬元錢……結果是,他們兩個都被判了刑。
而後在假釋期間,父母擔心他出事,告訴他不用上班。閒居時,劉斌又遇上了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帶着我到處混,有一次找我幫他要賬,強行找對方要了幾萬元。其實對方早還清了。”結果是,和之前盜竊案一起兩罪並罰,劉斌被判11年有期徒刑,進了喬司監獄。
入獄後,懵懂的劉斌很痛苦。他至少有兩方面的心思放不下,首先當然是父母。
他在《修心日記》寫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重陽節,我見到了我的父母,他們真的老了,白髮多了很多,我心裏很不是滋味。”父母年紀大了,這些年為了他的事情操碎了心。
還有他的女朋友,一直在等他回去……
劉斌的女朋友比他小三歲。17歲時,劉斌在和朋友KTV唱歌時遇見了14歲的她。唱完歌,他送她回去,彼此留了聯繫方式。
女孩是單親家庭長大、經濟困難,劉斌就幫她解決學費和吃住的問題。女孩自此對他形影不離。她曾想過放棄學業,劉斌一度鼓勵她高中要讀的。
劉斌聽説她現在過得不好,沒有很好的工作,已經買了個車……他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樣了。
修心與重建
從2017年10月起,喬司監獄開展修心教育,在全體罪犯中推行記錄《修心日記》。
《修心日記》分為罪犯填寫和民警填寫,罪犯填寫部分細分為“基本項”“修心微事務”“修心找差距”“今日感悟”等欄目,民警填寫部分為“民警有話説”和“你這一年”。
罪犯在日記本上記錄一日言行感悟,民警適時留言點評,在這樣一來一往的過程中,監獄將教育改造的觸點伸及罪犯的思想、心靈深處,為罪犯新生找準方向。
劉斌的管教民警馮雲,就是通過《修心日記》瞭解到劉斌的點滴心思。
劉斌剛入獄時一度想和女友分手。“他一直不敢和她聯繫,希望她早點嫁人,可是她不肯,又找到他家裏……”馮雲説,劉斌停留在自我的心理世界鬥爭。
“他不知道耽誤人家10年青春之後,怎麼樣才能把生活搞起來。”在馮雲看來,劉斌現在最缺的是重建生活的信心、與人溝通的能力。
在喬司監獄修心教育的框架下,馮雲是管教民警更是劉斌的老師,他不想放棄這個孩子。“他只是被人帶壞了,良心不壞的。”
馮雲和同事們一起幫助劉斌設定目標,讓劉斌學習一些技能。
劉斌從車工開始做,做到機修工,再到組長,如今“跨界”做起文體大組長,負責200多號人的宣傳工作。
對只有初中文化的劉斌而言,每一個崗位都是挑戰,“機器沒碰到過,他就自學,很勤奮。有些組員會把他套路進去,民警會跟他講怎麼去管理這些組員……劉斌現在是文體大組長,他不會寫、不會説,裏面有大學生,他會主動去請教去學習……
“他越來越開朗,有問題、累的時候會跟民警交流,信心慢慢就起來了。”馮雲説。
劉斌重新鼓起勇氣,先通過朋友打聽女友的情況,得知她還在等着他。劉斌通過寫信的方式,再次聯繫上了女孩。女孩對劉斌説,“等你出來,我就跟你結婚。”
走到這一步,劉斌的父母也稍寬心了——和女友結婚也是他盡孝的當務之急。
他在《修心日記》説,“其實父母要求的不多,讓我出去早點成家,過平淡的生活。我不能讓他們太失望了……”
在喬司監獄,《修心日記》是修心教育的一個縮影。
整個修心教育包括政治攻心、法治正心、道德潤心、矯治塑心、情感暖心等五大塊,像“名人名講”“名師工程”“技能培訓”“心理輔導”“親情幫教”等內容都涵蓋在裏面。
多年來,劉斌在喬司監獄修心教育下成長了很多。他寫修心日記,正在於三省吾身、書寫治療。
近鄉情更怯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因為獄中表現不錯,劉斌得以酌情減刑兩年。3個月後,劉斌就要出獄了。但越是臨近出獄,他越是害怕。
劉斌把這種害怕記錄在了《修心日記》裏:“離開社會9年多,我其實內心真的沒底。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所有的一切,因為我的思想還停留在9年前,內心還是迷茫的……”
馮雲看到之後,開始把對劉斌的出監教育提上議程。
喬司監獄有全國最早設立的迴歸指導中心,涵蓋從政策、技能、心理、婚姻指導等,具體出獄宣誓、親屬聯繫等流程。
在此基礎上,馮雲還對劉斌的出監教育做了三點:“在思想上,我們幫助他慢慢轉向正常人模式,比如現在消費模式是怎樣的,都講清楚;在社會能力上,我告訴他裏面(監獄)緊、外面松,跟人的交流要適應強度變化。在生活方式上,我們也是一整套生活流程都教給他……”
出監也有出監的目標,“我跟他建議,出獄後先把證領了,第二要找一個工作,第三要擺正心態,監獄的事情不要到處宣揚,先生存。”馮雲的這些話,劉斌都用得上,克服了心理障礙。
對於女朋友,他還是比較理性的,“她雖然等了我這麼多年,還是要重新去了解。如果順利,我們一定會結婚的。”
父母這一塊,劉斌跟我説,“這麼多年,父母對我很看重,我出去要跪下去磕頭認錯,向他們懺悔。這個事情我錯了。父母親走不動時,我要盡孝……”
父母對他説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你平平安安就好,不要和人吵架。”劉斌自信地説,現在看來,這一點他能做到了。
他的性格發生了很大變化,他更開朗了,善於與人交流,脾氣變得更緩和。他深知,“出去還是要靠自己努力的。”
新生
喬司監獄的修心教育貫穿犯人的入獄、出監始終,目的是讓犯人重獲新生。“新生”“重生”是修心教育下犯人們説得最多的詞。
今年48歲的趙偉(化名)因為職務犯罪,在喬司監獄待了兩年多,三個月後即將出獄。他曾管理員工一千多人,挪用公司鉅額資金。在獄中見到他時,他説,當時自以為懂法,實際上不懂法,“被那麼多人捧着,很少能去反省自己,容易迷失。”
在喬司監獄修心教育模式下,趙偉把“刑期”過成了“學期”,“我在這裏能夠思考人生,有了新的認識,很有意義。”他説,雖然兩年前犯了事,但對我未來整個人生都會受益。”
趙偉出獄後,最想感謝妻子,是她一個人在操持兩個孩子的學業。
關於未來怎麼走,他説自己挺有信心的,技術還有,又是高級會計師,就業應該不成問題。“心態放平一點,過去總是想做大,現在更想對家庭負責。”
他的《修心日記》寫道:“又一個犯人通過努力迎來了新生,這不斷激勵着我們,命運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努力去爭取屬於自己的明天。”
還有個犯人是個醫生,因為受賄在喬司監獄待了11年,最近也要出獄了,他最擔心的是怎麼適應如今這個社會、擔心就業的問題。
他的管教民警朱濤説,“他(醫生)要獲得新生,最重要的還是克服心理障礙。我們會告訴他不要害怕。如果還是害怕,我們會不厭其煩地開導他。”
修心教育就是要在品德修養、為人處事、言行舉止等方面幫助犯人提升,是民警和犯人溝通的一個平台。
劉斌自嘲在喬司監獄長高了,“從原來1米65長到了1米7,身材卻沒有走樣,剛剛好。”
在《修心日記》裏,他寫道:“今天又有兩名犯人出獄了,真為他們感到高興。想想自己也快了……”
腳下的路剛剛開始,眼前滿是希望。這個小夥,將迎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