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的女人
黎荔
與振保前面遇到的紅玫瑰相比,王嬌蕊是辣的、衝的、風情萬種的,一個處處都氤氲着她的氣息的女人,給人印象鮮明、深刻、活潑。而煙鸝是迥然相反的,她只是籠統和隔膜的白。結婚很多年了,還是像什麼事都沒經過似的,空洞白淨,永遠如此。白其實也是有力量的,可以有冰雪的高冷、肅殺,同樣能激起人塗鴉和佔有的慾望,而煙鸝的白,是空虛淡漠的白,甭説衝擊力了,存在感都很弱。煙鸝的無趣,不止在牀上,她過於單純,以致笨拙,過於温順,以致無腦,她整個人是一隻停擺的鐘表,撥一下動一下,然而並不負責計量時間。她即使有美的一張臉,卻是缺乏感染力的一張臉,怎麼也戳不到人的心尖兒上。
試想,傳統社會培育了多少這樣空洞而蒼白的女人。當一位男子懷着想象,娶了他曾為其設想出理想人格的一捆美麗衣服,卻發現“她”只不過是一大堆矯揉造作的軟弱、牢騷、木訥和怯懦時,這對他將會是多麼沉重的打擊!按説,她也上過些學,但論知識,半桶水,打不滿。早早就結婚了,論社會貢獻,連社會都還沒有真正走進去。論人生規劃,僅有凌亂的想法,從未證明過。論才華,心胸、格局、成熟、練達,恐怕一個都談不上。於是,精神的蒼白和貧弱,自然成了生活中揮之不去的東西。一起共同面對的婚姻生活,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兒女吃喝拉撒睡,加上一大堆絮叨與囉嗦,還有些別的什麼呢?誰為這疲乏、平淡無味的婚姻負責,為這蒼白、缺乏活潑生命的生活負責?
當初選擇什麼樣的人結婚,放棄什麼樣的人,全是自己的決定、或身邊人的共同決定。中國人總樂於做這樣的事:做對自己有利但是會令自己不快樂的事,幾千年塑造的社會規則就是如此。環顧四周,誰也不比誰好多少吧?多少人婚姻爛到了某個程度,不是也沒有離婚嗎?偶爾暴躁地宣泄一番,折騰一番,然後又回到“正確”的符合社會規則的軌道上。覺得社會與人生欠了自己的債,而自己又為命運貢獻得太多。可只要不能捨棄實用理性的社會規則,再説什麼都沒有用。覺悟後的痛苦和委屈,除了為這個虛偽的世界添磚加瓦,再無別的意義。
在這樣的婚姻規則中,一個女人活得內裏空洞無物,可能會更好過一些。因為,對於她來説,活得混混沌沌的,許多本來尖鋭的痛苦,都會毫無知覺。她就像屏風上,織金雲朵裏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黴了,給蟲蛀了,最後,無聲無息地湮滅在屏風上。只是,人生落幕的那一刻,撫摸着自己的身體髮膚,她會不會突然生出某種莫名的恐怖——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真正生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