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 21:21，叨姐伴你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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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我曾經認為搞笑的表情包，就連一些植物形狀，竟然都算是“色情”的範圍。
01■
考研成績出來的那天，我和小麗在出租房內，兩個人守在電腦旁，緊盯着吉林省公佈的考研成績。
頁面一刷新，小麗的成績高出往年分數線50多分，而我僅僅高出2分。我的心一沉，自知複試的機會不大。
不出所料的，小麗被順利錄取，而我在複試中被刷掉。
我本想去吉林找一份工作，好能陪着她。但小麗説北京的機會更多，更有利於我的發展，説我一定能在北京找到一份好工作。
我意識到，自己和小麗即將開始長達三年的異地戀。
2017年6月末，我躺在北京五環外新租的房子內，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之前我光顧着準備考研的事，錯過了黃金招聘季。
7月初，我在一家公司找到銷售員的崗位。可是一個月的實習期還沒過，我就辭職了，天天操着賣白粉的心，卻在做賣白菜的生意。
銷售的活特別多，工資還少得可憐，都不夠我一個月的房租。
一直到8月中旬，我已經畢業兩個月了。這兩個月內，我不知道跑了多少家公司，提交了多少份簡歷，最後都石沉大海。
正當我一籌莫展，我在校友羣裏看到一條招聘消息，是一位畢業多年的學長髮的，他們公司在北京的分部正在招聘新員工。
我在網上查到那家公司主要的工作崗位，有編程AI圖像識別類的工作。我感覺這和自己學的計算機專業對口，立刻報名參加面試。
但面試的過程不太理想。我感覺這次面試也沒有希望了，想要再去找別的公司，負責人卻打電話聯繫我，説他們審核運營的崗位現在缺人，問我想不想試試。
當時的我就剩一點點存款，要是再找不到工作，連下個月的房租都要交不起了。我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就答應下來。
就這樣，我成了人們口中的鑑黃師。
02■
剛進公司，我對眼前的一切都很好奇，鑑黃部的王哥先帶着我熟悉工作流程。
王哥給我詳細介紹了鑑黃師的工作細節，鑑黃的具體工作步驟包括：明確分類標準、收集樣本、樣本打標和模型訓練這四步。
前三個步驟主要由鑑黃師完成，通過看各種網上的圖片，然後給圖片標註上“正常”、“性感”、“色情”不同級別的分類。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由人工智能AI完成。公司有自己的人工智能鑑黃系統模型，機器會根據鑑黃師的分類，不斷深度學習。
鑑黃師的主要工作就是不斷訓練人工鑑黃系統模型，使它識別得更準確。
第二天，我為了積極表現，早早就到了公司。王哥開始教我什麼類型的圖片算“色情”，我一聽心想，什麼樣的是色情我還能不知道，不就是小電影的那類唄。
但王哥接下來的講解，讓我徹底改變了對“色情”的看法。
王哥細緻講道，除了直接的色情圖片外，那些隱晦的、打擦邊球的也要識別出來。例如各種隱晦的色情場景，或者衣着有些暴露的圖片，還有那些很接近男女器官的物體等等。
原本我認為那些露肉的大尺度圖片才算是色情。令我沒想到的是，好多我曾經認為搞笑的表情包，就連一些植物形狀，竟然都算是“色情”的範圍。
我又跟着王哥學習了五天，經過上機測試後，順利被錄用為實習鑑黃師。實習期一個月，期滿若表現優秀，便可以成為正式員工。
我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小麗，但我沒敢説自己在做鑑黃師，怕小麗對鑑黃師的職業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就説是在公司做圖像識別類工作。小麗聽到後也格外開心。
我心裏想着，鑑黃師每天的工作就是看各種“福利圖片”，實習的工資就有四千，自己乾的可是眾多男同胞夢寐以求的工作呀。
工作的地方不大，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屋，加上我一共就十個人。除了我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其餘都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
剛開始鑑定圖片，一翻到尺度比較大的，我就心跳加速，臉上火辣辣的，有一種在大庭廣眾下看黃圖的刺激感。快速將圖片鑑定為“色情”類別，切換到下一張，然後我偷偷摸摸地觀望四周，生怕被別人看到我剛才的樣子。
所幸每個人之間有一個小隔斷擋着，大家都在快速點擊着鼠標，機械一般地工作。
意識到沒人注意我這奇怪的舉動，我繼續鑑定圖片。那一張張大尺度的照片，令我感覺渾身發熱，內心開始躁動。我強忍心中的燥熱，悄悄去了趟洗手間，用涼水洗把臉冷靜冷靜，心中默唸：這是在工作，不要瞎想別的。
王哥這時也來到洗手間，看到我面紅耳赤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剛開始都這樣，慢慢就習慣了，有女朋友嗎？”
我十分尷尬地點了點頭。
“沒有對象還真幹不了鑑黃師這份工作，女朋友在身邊嗎？”
“我倆正在異地戀。”
“那正好，不用天天見面。”王哥説完，衝我別有深意地一笑。
頭一個星期，因為我要不斷去洗手間，用涼水洗臉，嚴重影響我鑑定圖片的效率。週末開組會時，我的工作量都趕不上大家的一半，被組長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王哥好心提醒我，這樣下去會被炒魷魚的。
沒過幾天，我想到一個好主意，每當看到過度裸露的圖片，我就吃上幾粒超勁爆的薄荷糖，再喝幾口涼水，讓清涼的感覺麻痹自己的大腦，以此來分散注意力。
一個月的實習期快要結束，我為了能順利成為正式員工，最後一個星期一直在加班加點地工作，增加鑑定圖片的數量，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小麗煲電話粥。
實習考核當天，組長看着我這個月不遜於老員工的工作量，正式錄取了我。
03■
成為正式鑑黃師的第二天，正值十一長假。小麗要來北京看我了。
見到我後，她給了我一個擁抱，一路上不停跟我説讀研的趣事。我帶小麗去了北京新開的大商場，給小麗買了全套的化妝品。
當天晚上回到出租房，我和小麗一起開黑打遊戲。我的遊戲賬號的英雄角色多，小麗就和我互換手機打遊戲。正當我專心玩遊戲，小麗突然狠狠地將手機丟給我。
我茫然地問她怎麼了，小麗氣呼呼地説：“你自己看看手機，這是什麼工作羣呀？”
我忙拿起手機，原來是王哥在鑑黃師的羣裏發了一些動圖，都是屬於“色情”暗示的搞笑動圖。大家都是鑑黃師，也都是老司機，平時在羣裏開些小玩笑，也無傷大雅。
“之前還騙我説是在做識別圖像的工作，結果卻跑去當什麼鑑黃師，你一個大男人去做這種工作，你還知道羞恥嗎，我對你太失望了。”小麗看起來非常生氣。
我沒有想到小麗對這件事會反應這麼大，再三解釋她也不聽，她鐵了心認為鑑黃師是一份見不得人的職業。再多解釋，也是無益。
第二天一大早，小麗收拾好行李，氣呼呼地説要回去。我將小麗送到火車站，臨走前，她勸我趕緊換一份工作，不然就跟我分手。
我只好先答應小麗，説等找到其他工作後，立刻就辭職。
剩下的十一假期，我一個人在出租房裏看電視，給小麗打電話她也不接。
假期結束後，我回到崗位。在工作休息期間，我又去了許多家公司面試。
那些面試的工作，能錄用的工資都太低，有的還不到鑑黃師工資的一半。
考慮經濟的問題，我打消了換工作的念頭。
當小麗催問我辭沒辭職，我就以還沒找到新工作為藉口繼續搪塞她。
年末，終於盼到放假。我躺在回家的火車上鋪，滿腦子思考着回家後的措辭。
我的父母都是縣裏的高中老師，屬於思想比較保守的老教師。我一路都在想，千萬不能讓父母知道我做鑑黃師的事。
下了火車，又坐了近兩個小時的大巴，終於回到家中。父母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還説我一個人在北京，都累瘦了。對於我的工作，他們並未多問。
大年初三，大姑、大姑父一家過來吃飯。大姑家的孩子阿銘才上初中，正是愛玩的年齡，見到我後，便硬拉着我一起玩手機遊戲。
在飯桌上，大姑問起我在北京幹什麼，我説在做圖片審核的工作。大姑又問起了我的工資，我説差不多一個月八千。
那天父母都格外開心，父親喝得有些多。大家正聊得熱鬧，表弟阿銘跑了過來，大聲喊：“表哥，你那個黃色圖片羣來消息啦！”
這句話説完，飯桌上熱鬧的氣氛立刻冷了下來，父親伸手從表弟手裏奪過手機。原本一臉喜悦的父親，表情沉下來，冷冷地問道：“你到底在北京做什麼工作？”
我如遭五雷轟滴，瞬間從脖子紅到了耳根。
“爸，我在北京做圖片審核的工作。”
“什麼樣的圖片？”
“就是那些，額……”我支支吾吾的。
“我替你説了吧，是那些色情的圖片吧。”父親已經將我的手機翻了一遍。
“爸，我那是鑑黃師的職業。”
我急得滿頭大汗，這半年來工作的壓力，順着酒勁全都湧了上來，爭辯道：
“爸，你都不瞭解這個行業，憑什麼説我們是齷齪的行業，我們天天審核圖片，是為了保障網上大家的健康。”
“你還知道犟嘴了。”父親氣得站起身子。
“我們那麼辛苦地工作，反過來你們坐享成果的人還要指責我們。”
“閉嘴！”父親説完，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一旁的母親、大姑趕緊拉住父親。
“你真是翅膀長硬了，看我不狠狠教訓你。”父親拿起家裏的掃帚往我身上揮。
我不再説話，任憑父親一下一下打着。突然父親一頭栽倒在地，我嚇了一跳，想到父親一直有心臟病，趕緊找出救心丸給他服下，打了120的急救電話。
看着父親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在醫院走廊的椅子坐了整整一晚，雙手抱着腦袋，想着這半年的工作經歷，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在家人的威逼下，我只好妥協，保證回去後就把工作辭掉，父親這才消氣。
05■
春節過去，我回到北京。其實我也沒想一直做鑑黃師，我一直想調到一開始想去的編程部，但那邊的崗位一直沒有空缺。
那段時間，我打算將手頭的工作處理完，拿到年終獎後再辭職。
沒想到，公司在這時開始擴招員工，組長認為我年輕，有幹勁兒，安排我當上了小組長，還給我手底下分過來三個實習員工。
我的工資這時也漲到了九千，在金錢的誘惑下，我再一次屈服了。
電話裏，我只好先騙父親，説自己已經辭職，現在正在找別的工作。
而我手下的三個員工都是大學生，現在是來公司實習。王亮長得很精神，是個健身達人，練了一身腱子肉。陳辰的頭髮剪得短短的，性格開朗。宋芳戴着厚厚的眼鏡，讓人感覺很內向。她們倆也是公司為數不多的女生。
一開始，我像當初王哥一樣，帶着他們三個人瞭解鑑黃師的工作流程，當着陳辰和宋芳兩個女生的面，我有些尷尬地講解圖片的分類標準。幸好陳辰直爽，跟我説不用考慮她是女生，她有做過心理準備。
反倒是王亮，一直臉紅個不停。
接下來的工作很順利，大家都很年輕，也都很有拼勁兒，很快我們就成為組內業績最高的團隊。並且我們年齡都相差不多，我也和大家順利打成一片。
其實在鑑定圖片的過程中，不僅會接觸到那些自拍的色情圖片，還會碰到一些偷拍的圖片，例如在換衣間、旅店這些私人空間。
每當看到這類偷拍的圖片，陳辰就會氣得咬牙切齒，憤憤地罵那些偷拍者。
我跟着陳辰來到她的電腦前，屏幕上是一張在旅店被偷拍的情侶圖片。我一看到圖片，就猜到是有人在旅店安裝了攝像頭。那是視頻中的某一個片段。
我們組只負責圖片鑑黃的事，對於視頻的審核，由王哥那些老員工負責。
“這類偷拍的視頻有很多，你又不知道是哪家，發現了也沒用。”我説。
“勇哥，我知道是哪家旅店，你陪我一起去報警吧。”
我本不願跟着陳辰去報警，到警局後要怎麼解釋偷拍圖片的出處，到時又該如何跟警察解釋我們的工作，萬一緊張了，警察還可能認為我們是壞人。
可是架不住陳辰的央求，她滿臉都寫着“認真”二字，我只好陪着她一起去警察局。
不出我所料，警察帶着陳辰去那家旅店找偷拍裝置，而我被留在警局解釋為何會發現圖片的事。怪不得陳辰一定要我陪着，還提醒我帶着身份證和工作證。她也早就猜到會這樣。
後來，警察在旅店找到偷拍裝備，是被安裝在牆上的插座裏面，特別隱秘。
警察謝過我和陳辰，説要再有同樣的事情，繼續來報告。
我和陳辰走出警局，陳辰哼着歌，為偵破這件事感到很高興。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無意問道：“你怎麼知道是那家旅店的。”
陳辰一聽，臉紅了起來：“我之前跟我男朋友住過那家旅店，也是在那個房間，對牆上那幅壞了一角的山水畫印象比較深。”
“你不會……”陳辰立刻打斷我。“勇哥，你可別瞎想，我倆那天什麼都沒做。”
警察根據偷拍裝置，找到了安裝的人。在月末的組會上，陳辰受到了組長的表揚。我也小小地感受到這份工作的意義。
06■
五月份，公司將“視頻鑑黃”交由我們組來負責，需要在系統裏抽取一幀幀的圖片來進行鑑別。這使我們組每天的工作量特別大。
我漸漸感覺身體有些吃不消，洗頭的時候發現頭髮掉得越來越多，臉上的皮膚也有些發黃，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但我當小組長後，工資漲到了一萬元，已經遠遠超過一同畢業的其他同學。仗着年輕，我感覺累點也沒什麼。
辭職的事被我完全拋到腦後，我開始更多瘋狂地加班。有一次加完班，我一看錶，都要晚上九點鐘了。收拾好辦公桌，站起來看到王亮正坐在椅子上發呆。
那段時間，王亮不怎麼愛説話，總溜號走神。我走到他身邊，問他發生了什麼事。王亮看到辦公室就我們兩個人，緩了半天，才説出他和他女朋友分手的事。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我和小麗吵架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跟他算是天涯淪落人。
作為前輩，我忙安慰王亮，不要過度傷心。王亮知道我和女友異地的情況，説我跟他的情況不同，還説我不懂他的感受。
在我的再三開導下，王亮終於告訴我他分手的原因。在他當鑑黃師的這段時間，白天面對電腦屏幕上鼻血狂飆的內容，晚上一下班，他就會找女朋友去旅店。
短短的兩個月，王亮的身材大走樣，體重飆升了二十多斤，原來的一身肌肉也已經變成肥膘。現在王亮看到那些暴露的圖片，就感到噁心難受。他還發現自己整個人低性慾，對女友提不起任何性趣了。
最後女友抱怨不斷，才導致的分手。
我聽完王亮的話，説真的，也是感同身受。我自己現在也有些低性慾的症狀，幸好和女朋友是異地。這時我突然想起當初王哥對我説的那番話的意味。
原來“低性慾”是鑑黃師的職業病。
我又勸了王亮幾句。可對於這種情況，連我自己也沒有辦法。
六月末，王亮在組會上發言。他認為“鑑黃師”這份工作，不僅給他的身體帶來勞損，連在心理上都讓他很受傷，要求公司賠償。這讓我們都有些吃驚。
意料之中的，公司認為，王亮的訴求並不在職業病範圍內，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因為這件事，組長認為是我這個小組長沒做好工作，對我做出處罰，將我降成組員，也是從那時開始，組長還總是在背後給我穿小鞋，開始找我的麻煩。
重新成為組員，我的任務一天比一天重，工資也降了，每天白天正常工作，晚上我就抽出時間自學編程，感覺自己每天都要被榨乾了似的。白天明明累得要死，晚上躺在牀上卻一點睏意都沒有，腦子嗡嗡地疼。
一直堅持到七月末，編程崗位總算出現了空缺，我立刻報名參加調崗。
我打電話跟小麗説，自己想要競爭編程的崗位，還有好多要學的東西，根本就學不完。小麗勸我不要灰心，既然下定決心做一件事，就要堅持到底。她會一直支持我。
聽完小麗的話，我又重新燃起希望，憋着一股子氣，這次一定要成功。
面試時，對於面試官的提問，我都對答如流。再加上我在鑑黃部已經幹了近一年時間，對公司的人工智能鑑黃系統很熟悉，最後成功被分到編程部。
剛到編程部，我還有些不適應，但在前輩的教導下，也可以逐漸跟上大家的步伐。
而在編程部的工作，還是需要不斷學習，不斷地完善人工智能鑑黃系統。
在我換崗不久，陳辰也辭職不幹了，只有不愛説話、埋頭苦幹的宋芳還留在鑑黃部，最後她竟然當上了小組長。
換工作後，我也跟小麗和好如初。
2019年大年初一，我帶小麗回家吃飯。我向父親敬酒，為去年的事道歉，還坦誠地告訴父親，自己回北京沒有立刻辭職的事。
父親一飲而盡，説，“孩子大了，你的事還是讓你自己做決定吧。”
本文作者：口述 | 李勇 ；撰文 |餘雙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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