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日本人:是什麼讓我們選擇留在了中國

本文轉自【中國僑網】;

是什麼讓我們留在了中國

■整理 本報記者 徐蓓

在由TELL公眾演講會、上海交大日本研究中心、上海交大凱原法學院聯合主辦的TELL+JAPAN第三季演講活動中,來自日本的小林千夏和野村義樹講述了他們與中國的故事。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文化的跨越,也讓我們相信,中日之間的理解、改變和共贏是可以實現的。

我要從翻譯者變成溝通者

■小林千夏

在日本上學時,我有一個“上海虎媽”

我叫小林千夏,是個“80後”,我在上海生活、工作已經有16年了。阿拉是半個上海寧(我是半個上海人),因為我的媽媽是上海人,我的爸爸是日本人。

我的老家在日本橫濱,橫濱和上海是友好城市,所以,我小時候雖然在日本長大,但是中國文化對我來説一點都不陌生。我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地方,是中華街上的錄像帶租賃店,那裏有很多中國的電視劇、動畫片,我最喜歡看的一部電視劇就是《上海一家人》。

每年的寒暑假,我媽媽都會帶我回國探親,我在上海玩得超級開心,又是玩又是吃,導致每次回日本開學前都要瘋狂趕日本的《一課一練》作業。

我的媽媽是一個“上海虎媽”,她和所有的中國父母一樣望子成龍,成績至上。從我記事起,我媽對我説得最多的話就是“要好好讀書,動畫片沒有什麼看頭,跟同學玩也玩不出什麼名堂,你快點回家寫作業吧”。我在日本的公立學校上小學,一般下午一兩點鐘就下課了,同學們都在那裏盡情玩耍。女同學在教室裏畫圖填色,當時很流行畫美少女戰士;男同學則在操場上踢球、奔跑,等天色漸黑了才回家。只有我是班級裏的異類,下課後就揹着書包匆匆往家趕,因為有繁重的家庭作業在等着我。我媽每天給我佈置的家庭作業,是要在A4紙上寫一篇日記,先用中文寫,寫好後再用日語翻譯一遍。日記的要求是生動描述當天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對此的感悟,還要用上近期學到的好詞好句。每天寫完這篇日記,就差不多到傍晚了。

記得有一次,因為什麼事情我惹我媽生氣了,她用手裏的保温杯揍了我一頓。第二天我到學校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同學們,沒想到他們一個個臉色大變,一個和我比較要好的同學,還説要陪我一起去“兒童相談所”(日本專門維護兒童人權的執法機構)。但是我跟他們解釋,我並沒有被虐待,打孩子是中國父母管教孩子的一種方式。

這種中日之間的文化碰撞,不僅體現在教育上,還表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日本有帶便當的習慣,每天日本媽媽都會親手給孩子做便當,那些便當看上去非常精緻可愛。而我母親給我做的中華料理就顯得與眾不同。有一天,我媽給我準備了黑木耳炒蛋,我的日本同學看了就問:這黑色的是什麼?是炒塑料袋嗎?還有一整條的清蒸魚,連頭帶尾的,上面還放着葱姜,這些都是日本同學沒有見過的。所以,每天一到中午,我打開便當,班級裏的同學都會圍過來看,嘴裏還説:今天你又帶了什麼奇怪的便當來?這成了我們班級的一個常規節目。雖然那時候我還很小,不明白為什麼我和周圍的同學不一樣,但是出於本能,我還是希望周圍的日本同學能夠更多地瞭解中國文化。用現在的話説,小小的我已經在為中日文化交流做貢獻。

50張照片,反映日本人心目中的中國

考大學的時候,我立志要遠走高飛,於是申請到中國留學。2004年夏天,我手握着東京到上海的單程機票,快樂得像一隻自由的小鳥。

大學畢業後,我在上海的格力高公司工作了近10年。30歲那年,我選擇成為一名自由翻譯。感謝我的“上海虎媽”從小讓我做中日文的作業,所以我的中文和日語都很好。但是,在當自由翻譯的過程中,我發現一個問題:除了把語言的翻譯做好外,怎麼才能把中日之間的溝通做得更好?有的時候,我雖然精準地把信息翻譯給了對方,但是項目推進仍不順利,因為項目雙方在認知或理解上可能存在着一定的差距,隨着項目的推進,這種差距會越拉越大。於是我就想,我要從一個翻譯者變成一個溝通者。

2019年秋天,我成立了自己的諮詢公司,主要從事中日企業之間的市場諮詢。公司成立不久,我們就接到了一個來自日本某化妝品集團的項目,對方要求我們飛到東京的總部去開一個研討會,向他們的員工介紹中國的情況。

該集團正在部署未來的全球市場,中國自然是重中之重。但是,這家公司的管理層對中國的瞭解非常片面,這給業務的推進帶來了很多阻礙。為了開好這個研討會,我們在啓動儀式上安排了一個小遊戲,請現場來參會的人員每人準備一張照片,用這張照片代表他心目中的中國。

當時來參加研討會的大約有50個人,他們分別準備了什麼樣的照片呢?這50張照片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天安門廣場前穿着中山裝的中國人,還有來來往往的自行車,整個色調都是灰濛濛的,那是幾十年前的中國。第二類是假的米老鼠、唐老鴨、皮卡丘,還有各種假的公仔人物組成的“山寨遊樂園”。第三類是智能手機、支付寶、微信支付的圖片。

這三類照片的含義大不一樣。

第一類是三四十年前的中國,拿出這張照片的日本人,説明中國在他的印象中幾十年也沒有更新過,他根本不知道中國發生的鉅變,頭腦中還是以前灰濛濛的中國形象。

第二類照片顯然存在着負面信息,在有些日本人心目中,一提到中國,想到的仍然是“山寨貨”。

第三類照片則反映出正面的、積極的信息。但是,如果你深入地去問日本老百姓,他們只是會説:中國人好厲害!出門都不用帶錢包了。他們對數字支付在中國的發展以及整個消費形態的變化,卻沒有多少真正的瞭解。

看着這些照片,我當時內心的感覺是,中日之間的交流真是任重道遠。對於日本老百姓來説,如果他們對中國不是很感興趣的話,他們能夠接觸到的中國信息渠道是非常有限的,這導致他們的認知往往比較片面。那麼,日本人真的對中國不感興趣嗎?我覺得不是。日本人很喜歡吃中華料理,現在日本的年輕女孩流行一種妝容,叫作“中國美人妝”,日本的女高中生還非常喜歡喝珍珠奶茶。所以,我覺得我們之間不存在什麼很大的隔閡。

我認為,一個人對事物的判斷、好惡,是建立在充分了解的基礎上的;如果在不瞭解的情況下,就主觀地下判斷、做決定,那很容易造成誤解,並且錯失機會。瞭解的前提需要信息的傳遞和溝通,而且這種溝通不僅是點和點的接觸,更應該是一個面的覆蓋。當雙方在溝通的過程中不斷聚合起更多互相理解的人羣,我們才能真正融合在一起。

我未來的目標,就是要把這件事情做好。

我的命運註定和中國綁在一起

■野村義樹

我是來自日本東京的野村。到現在為止,我在中國住了17年。第一次來中國的時候,真沒想到會待這麼久,是什麼讓我留在了中國?今天我來講一講這個故事。

因為喜歡看成龍的電影,所以選修中文

我與中國最早的緣分,是大學時第二外語選了中文,理由很簡單,因為我從小喜歡看成龍的電影。雖然第一天上課,我才知道成龍講的不是普通話。

一般來説,大三的時候開始找工作方向,但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正好有一個朋友問我要不要一起去中國留學,還可以拿獎學金。我覺得很不錯,於是開始申請留學。

根據中國政府的獎學金審核要求,我提交了一份研究計劃書。審核的過程很漫長,我夏天提交了文件,冬天進行了簡單的面試,直到第二年春天才終於收到了留學通知。

我在天津南開大學讀書。因為語言不過關,我先在南開大學的漢語學院學中文。對於一個東京人來講,天津的夏天太熱、冬天太冷,自行車又經常壞,我天天很鬱悶。因為沒有交到什麼中國朋友,那段日子我很孤獨。在離開天津的送別會上,我對大家説:“10年後紐約見,我再也不來中國了。”

但事實上,我後來在中國待了很長時間,而且到目前為止我也沒去過紐約。

比較高冷的我,成了中國員工的“哥哥”

我回日本之後開始找工作。我特意找了一家在中國沒有分公司、沒有中國業務的諮詢公司。但我的命運似乎已經和中國綁定在一起:我進公司的那一年,這家公司新建了中國事業部。

公司的主要業務是給餐飲連鎖店品牌提供諮詢服務。為了開拓中國市場,公司先在台北、深圳開了直營店。我首先被派到台北工作,運營日本料理店。雖然每天工作到很晚,但我認識了很多新的同事和朋友,我發現中國人和日本人其實沒什麼大的差別,特別是年輕人的想法、經歷都差不多。

2007年,我來到深圳經營日本料理店,那是一家位於羅湖萬象城的有300個座位的大型店鋪。日本料理特別重視服務,但沒想到剛上班沒幾天,有一天我走進店鋪,看到迎賓台前的新員工正低着頭看報紙。我很生氣地叫了他,他還笑着跟我打招呼,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瞭解了情況後,發現這不能怪他們。很多員工來自貧困的廣西、四川、湖南等地,他們從來沒有吃過日本料理,更不用説學過高級餐廳的服務了。為了增進交流,除了工作以外,我和他們一起吃員工餐、聊天,和每一個人面談。

我原來比較高冷,但後來慢慢變成了他們的“哥哥”。員工們每天寫日報給我,我也幾乎每天給他們回信。我們制定了幾個約定:不説別人的壞話,不取笑別人,尊重他人,不要不懂裝懂等等。天天開會時一起念,一起進步。

有些員工為了進一步發展,想學英文,我就給他們開了英語課,還有電腦課。我用心對待他們,他們也給我帶來了很多回報。僅僅半年以後,那家店的銷售額就翻了一倍,被美食雜誌選為深圳最好的日本料理店之一。

當然,我還有一個最大的收穫:我的老婆就是那時候的同事。

媽媽原來反對我結婚,現在她開始學中文

因為工作的原因,我離開深圳,到了無錫、上海,我那時的女朋友,也就是現在的老婆,也和我一起來到了上海。

有一次,我媽來上海旅遊,我給她介紹了我的女朋友,她看上去很滿意。但沒想到,我正式告訴她決定和女朋友結婚時,她在電話裏直接表示反對。我解釋了很多,可她根本聽不進去。她糾結的不是我女朋友本人怎麼樣,而是她的國籍。後來,在我們的堅持下,我媽總算接受了我們的決定。

我老婆家在農村,他們家人也同意了我們的決定,於是按照當地習俗算了個好日子,在他們老家辦婚禮。

我爸我媽坐飛機從東京到上海,再從上海到長沙,下了飛機又坐了8個小時的大巴,最後在一段沒有路燈的山路上開了半小時車才到家。我爸媽聽不懂中文,又處於很緊張的狀態,心情自然不太好,我很擔心兩家人合不來。

第二天早上,雞和鴨子的叫聲把我們叫醒了。這是一個有山有水、空氣清新的好地方,看到這些美麗的風景,再加上岳父岳母的熱情招待,我爸媽心裏感覺很温暖。我特別感謝岳母,她不會説日文,但一直陪着爸媽講話,我媽也直接用日文回答,雖然互相聽不懂,但他們一直嘻嘻哈哈地笑。

這裏的婚禮和日本的很不一樣。把縫好紙幣的一條布掛在肩上,每天放不完的鞭炮,很多親戚、村民來祝賀我們,熱鬧的氣氛讓我們兩家很團結。去之前,我媽對我説這一輩子只去一次,可她回日本後就開始學中文。後來她來過好幾次上海,又去過一次岳父岳母家過年。我岳父岳母也會講幾句日文了。現在我們兩家有一個共同的微信羣,互相發平時的生活照。雖然語言還是不通,但已經是一家人了。

我們的大女兒名叫知由,知道的知,自由的由。“由”這個字是“中”和“日”的重疊,我希望中日混血的女兒將來一定要推進中日友好的事業。

友好是從互相理解開始的。為了讓更多日本人瞭解現在的中國,我開始寫博客,我想更改很多日本人對中國的刻板印象。同時,我也希望中國人對日本更有興趣,有更多的中國人喜歡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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