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塔利班進入坎大哈的第2天,我從郊區的姐姐家回到我市中心的家中,此後便沒有再踏出家門。
坎大哈是阿富汗的第二大城市,是阿富汗南部的經濟和文化中心,也是普什圖族聚集的中心城市。1996年,塔利班的初代領導——毛拉·穆罕默德·奧馬爾,就是在這裏披上了先知穆罕默德的斗篷,宣佈自己為所有信徒們的指揮官。
1998年,我在這座城市出生。我對在塔利班政權統治下的人生前3年沒有很深刻的回憶,而之後的人生,跟很多千千萬萬阿富汗人一樣,忙碌、平凡但是幸福。
去年大學畢業後,我在一家非政府組織工作,我們為一些從伊朗或是巴基斯坦回到坎大哈的阿富汗難民,和一些在阿富汗境內流離失所的人們提供救助。
但是在8月15日塔利班攻佔坎大哈之後,我的人生彷彿被突然按下了暫停鍵。
2020年8月15日,塔利班進入喀布爾第一天,喀布爾街頭的女性圖像被抹黑。馬哈布·阿齊茲(Mahab Aziz)攝
意料之中的到來 意料之外的速度
我預料到塔利班遲早會進入坎大哈,畢竟他們為了攻入坎大哈已經鬥爭了半個月左右,但是我萬萬沒想到,塔利班會這麼快進入喀布爾,也沒有預料到阿富汗政府會這麼快倒下。
此前政府軍和塔利班的衝突不斷升級,我們一家人一起搬到了我姐姐家。因為我家在坎大哈市中心,我們擔心一旦塔利班到來,我們一家人會被困在坎大哈,所以我們搬到了住得更偏遠的姐姐家。
塔利班進入坎大哈的那一天,我也在我姐姐家裏,那時候並沒有什麼衝突,但是塔利班為了慶祝他們的勝利,向空中開火了。據我瞭解,這些槍聲並沒有傷到人,但是聽在焦慮且害怕的坎大哈民眾耳裏,非常刺耳。
第二天,我們便回到了位於坎大哈市中心的家裏,在路上我看到了塔利班,但是我實在是太害怕了,沒敢多看幾眼。
那天之後,我就一直待在家裏,我哥哥也是自那天開始就沒有去上過班。據我所知,現在所有的學校和很多公司出於安全的考慮,仍然是關着的。
“該怪罪的並非政府軍”
塔利班這次攻勢如此迅猛,有些人覺得是阿富汗政府軍的“鍋”。我想為他們正名,在這20年的長期戰爭中,有超過6萬的阿富汗人喪生於這場內戰當中。
這些生命,並非只是一個新聞報道中的數字。但在這20年的內戰、6萬餘生命犧牲之後,卻還有人躲在手機屏幕背後,怪罪政府軍在塔利班面前沒有盡力。
塔利班攻擊如此之快,該怪罪的並非政府軍,而是政府軍背後腐敗的領導階層,以及美國等國家20年來對我們內政的干預。
美國在20年前進入阿富汗之後,就控制了我們的一切,他們為我們做出了所有的決定,告訴我們阿富汗人民的未來將會何去何從。他們在阿富汗的政策是一個巨大的失敗,他們留下了一個混亂不堪的阿富汗,卻決定就此棄之而去。
美國實在太急於撤軍了,而且在此前的撤軍談判時,美國向塔利班做出了極大的妥協,使得阿富汗政府毫無話語權。
美國政府本該更早跟塔利班進行談判,而這個談判當中也本應該包括阿富汗政府,這並不只是美國和塔利班之間的決定,美國撤軍關乎的,是阿富汗3800萬人口的現在與未來。
塔利班為了進入喀布爾的這一刻,已經等了20年,而美國如此急於撤軍,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突破的窗口。
未來幾個月將見證阿富汗的歷史
之前,我一直在努力地申請獎學金,希望可以繼續攻讀一個碩士學位,但現在我的未來計劃突然成了一片空白。我不再像過往一樣生活,也不再像過往一樣思考,我失去了努力擁有一個正常生活的勇氣。
我每天都在祈禱,不要讓內戰和暴力再次降臨這片已經傷痕累累的土地。
雖然塔利班屢次承諾了這次的他們將會不同,但是在坎大哈,他們仍舊會上門搜人,女性和孩子的權利仍舊岌岌可危,其他人不知道,但是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阿富汗人都知道,也因此,我們很難去相信他們會做出什麼改變。
我看到的我自己以及阿富汗的未來,都不再光明,而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作為一個女性,我看到了將來被邊緣化的我們,現在所有年輕的一代人,都在努力嘗試着逃離這個國家,我們難以消散我們對塔利班的恐懼。
未來的幾個月,將是見證阿富汗的歷史的時刻,我也希望想象中的那個黑暗的未來,不要成真。
新京報記者 侯吳婷
編輯 賈悦 張磊 校對 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