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簾幽夢，原是大唐女詩人魚玄機

作者：墨念

我飲盡腰間一壺酒，準備參加第二天的科舉考試。行走之間，忽見前面一座高山擋住去路，這可如何是好？正在我一籌莫展時，眼前一道銀光閃過。待我定睛一看，在一處懸崖峭壁中現出一條石縫，一條眼鏡蛇口中還銜着一條小蛇。看見不遠處的我，放下口中的小蛇，不停地吐着紅紅的信子，像是噴着復仇的火焰。這時天空電閃雷鳴，隨之閃出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直奔眼鏡蛇撲去。眼見她們母子性命難保，我急忙張弓搭箭，“嗖”地一聲，直奔火龍射去。“哎呀”一聲怪叫，那火龍帶着我的鵰翎箭消失在茫茫蒼穹。

我該往哪兒走呢？忽然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回頭看時，一位膚如凝脂的仙女款款走來。“美女是何方人士，為何走在這荒郊野外？”我心生好奇。

那女子手抱萬福鶯聲燕語道：“謝謝墨才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姓魚名玄機也。得知你前去京城應試，今日必經此地，故小女子冒死在此恭候！”

“啊？魚玄機？她不是被處以極刑了嗎？”

“是啊，可我是蒙冤而死，死不瞑目，所以死後還我原形，因為我是屬蛇的。”

我迷惑地問：“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還有什麼冤屈呢？”

“哎呀，原來你也是這麼認為的，怪不得你寫了薛濤、劉採春、李冶她們三位女詩人，就是不寫我呢！”

“不是不是，大唐從不缺奇女子。那三位美女多才且有情，但總被無情負，縱使天生麗質，學富五車，身為女子，總難避免淪為附庸的命運。”不及我説完，那女子悲怮着説：“難道我不及那三位貌美情深？”

“不是不是，你貌美如花，只是......”

“只是我的詩歌不及她們仨？”

“不是不是，那劉採春只有六首詩入選《全唐詩》呢，而你卻有五十多首入選。你是集容顏與才情於一身的絕代佳人！”

聽我這麼一説，那女子破涕為笑，面似桃花語柔柔，立如芙蓉行若柳。靠近我的面前微微低下頭，一對蝴蝶吊墜從墨染的青絲縫中劃到尖尖的下巴上，繡花長裙拖在綠茵茵的草地上，絲綢水袖一甩，描花腕一掬道：“小女子再施一禮，希望墨才子此番金榜題名，高中榜首。但願到那時，一定能為我鳴冤昭雪！”説完一把拉着我的手，順勢依在我的懷中。瞬間，一股電流通遍全身，我只得滿口應允，且聽她娓娓道來。

我家住在京城長安，家父是一位破落的窮秀才，見我出生時像一株美麗的野薔薇，同時也希望我有向上攀附的能力，就給我取名為幼薇。待我三歲時就會背誦一首首唐詩，父親見我一個小丫頭書生氣很濃，聰明伶俐，希望長大後清高優雅，蘭心蕙質，便為我取字蕙蘭。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我十歲那年，體弱多病的父親駕鶴西去，剩下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就這樣過了兩年的窮日子，家中實在揭不開鍋了，母親就帶着我搬到十里外的長安東南角平康里，那裏娼妓雲集，我們娘倆就給青樓裏的女子做些縫補和漿洗的工作維持生活。

一天晚飯後，我從外面玩耍回來，看到家中有一位不速之客，母親説：“幼薇，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詩人温庭筠，聽説你三歲能背詩，五歲會作詩，今晚專程看你來了。”我一聽是久聞大名的心中偶像，連忙沏茶敬水。誰知他委婉地説明來意後，就邀請我賦詩。

我知道他是想考考我的才氣，就毫不猶豫地説：“好吧，請出題。”他想了一下隨口説出三個字“江邊柳”。就在我轉身取墨時，一幅江邊垂柳下的應景圖浮現在眼前。於是，我提筆在花箋上寫下“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我一邊書寫，他一邊誦讀。待我收筆，他手捻鬍鬚，連聲誇讚：“好詩啊好詩，真沒想到如此平仄對仗，意境優美，韻律天成的詩句，霎時間出自一位小丫頭之手，老夫十二分佩服！”

第二天，温庭筠又來了，幫我修改詩歌，指點迷津。説我生如天仙，賽過西施，不僅容貌清秀俊美，而且詩歌也如此。他見我時而情緒低落，就給我諄諄教誨。人的一生，無論境況怎樣，一定要有自信心。生得窘迫，活得要瀟灑。相信自己，便能抵擋一切風雨；依靠自己，便能生活更美好。那時間，我們都有一種相見恨晚之感。我想，他若是我父親有多好啊，他太懂得小女子的萬千心事了，我不由得唱起那首膾炙人口的《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相腮雪......”

温庭筠不僅教我作詩，每次還帶來許多銀兩及生活用品。時間久了，我倆還真是形影不離，出入成雙成對。鄰人看了都指指點點地説：“看這老頭，老牛想吃嫩草。買不起鏡子也該撒泡尿照照，又黑又醜的老傢伙，僅憑几首爛詩，就想占人家小姑娘便宜！”這麼一説，他還真不像我的父親，老師，卻是我的男閨蜜了。知己不分男女老幼，更不分黑白美醜，只要兩個人在一起相處愉快，相敬如賓，我才不管那些長舌婦們的風言風語呢！

半年過後，温庭筠説要去江南會朋友，一去就是三個月，我的心就像貓抓一樣難受，他到底過得怎麼樣呢？我只得借鴻雁傳書：“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露清......”後來這首詩傳入民間，名曰《遙寄飛卿》。

明知道我在日夜思念他，可他偏偏沒有迴音。時間久了，我相思成疾，就在院中栽下三顆相思柳。一年之後，他終於從南方回來，我恨不得上前啃他兩口，連忙拉他去見那三棵柳樹。“你知道這三棵柳樹叫什麼名字嗎？”他搖搖頭，迷惑地問叫什麼。“温——庭——筠”我話音一落，他轉身就跑，一連數日不來見我。半個月過去，他再次踏進我的家門，帶着許多銀兩，説他早有家室，有兒女，要到南方去應聘一名小小的公務員。

此一去又是杳無音信，我終於明白，温庭筠是在拒絕我的感情，我完全理解他的內心是多麼痛苦。

聽到這裏，我為魚幼薇這段戀情深深的惋惜，不由得問一句：“那麼，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温庭筠從南方回來，見我仍是孤身一人，便常常帶我到城南風景如畫的崇貞觀遊玩。在那裏，認識了他的好朋友李憶。看上去李憶風流倜儻，比温庭筠年輕許多，也是滿腹經綸，但是我還是老盯着那位姓温的。

自從認識李憶後，他就隔三差五來找我談論詩詞歌賦，那個老温從未露面。一來二去，我漸漸對李憶有了好感。因為那時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我知道他們都是奔我的容貌來的，不談什麼才華，所以，我將他們拒之千里之外。

有一次，我女扮男裝參加科舉考試，還是被主考官辨認出來，轟出考場。我氣憤不平，在道觀的牆壁上情不自禁地寫下：“雲峯滿月放春晴，歷歷銀鈎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好一位未登科的女狀元！”回頭看時，正是曾經榮登榜首的狀元李憶。沒等回答，他一把擁我入懷，情深意長地説：“幼薇，嫁給我吧，願此生不離不棄！”我還能説什麼呢？只有熱淚兩行。

“小薇啊，你可知道我愛你，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一路歌聲，一襲嫁衣，一乘花轎，在陽春三月，我被娶進李家的門，在林亭外的別墅裏度過了一段醉生夢死的快樂時光。誰知三個月過後，一位母老虎衝進院中，先是打砸摔，爾後竄進房中劈頭蓋臉對着我就是兩耳光。

我眼冒金光，看見那李憶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子醒悟了，原來他是納我為妾啊！在那時，國家法律是允許一夫多妻的，可是李憶的原配實在是厲害，死活不同意。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原配姓裴，孃家人都在朝中為官，李憶是位“妻管嚴”患者。無奈之下，李憶只好一紙休書將我掃地出門。

按説我與李憶自此一刀兩斷，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李憶覺得很愧疚，暗地裏派人在曲江一帶為我尋覓了一處極其靜美的咸宜觀，將我送入觀中，等待團圓的那一天。

道觀觀主是一位老嫗，見我一位黃花閨女青燈對孤影，為我取名“玄機”。每日裏，我把對李憶的思念寄語花箋。“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信寫好後我該寄往何處？我只得將一封封情書投入曲江，任自漂流。

三年過去，老觀主仙逝，我孤身一人好悲觀。恰在此時，忽聽説李憶攜妻遠赴揚州做官去了，我雪上加霜的心痛到極致，深夜秉燭，提筆寫下：“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聽到這裏，我為一代天驕深深嘆息，由衷地勸慰道：“不是難得有情郎，而是在對的時間沒有遇到對的人”。

“唉，去時的鳳凰不如雞，到哪裏遇見那位對的人呢？”她的樣子實在惹人愛憐。

道觀的生活實在清苦，一個愛熱鬧的女人如何受得那份寂寞？偏偏有人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行，我不能這樣獨自老去。於是，我招收了幾位女徒弟。其中有一位叫綠翹的女孩很討人喜歡，吹唱彈拉，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同時我在咸宜觀還成立了“魚玄機詩歌文學社”，廣聚天下文才雅士。

了不得，一時間引來無數風流才子競折腰，大批文人騷客盡歡顏。本是寂靜孤寂的道觀，卻每天門庭若市。我除了陪客人品茶論道，煮酒談心，還會陪伴他們遊山玩水，吟詩對唱。不瞞你説，那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光。我那時發表詩作近千首，粉絲們為我整理出一本詩集，名曰《魚玄機集》。

吃不到葡萄説葡萄酸的狐狸思維人皆有之吧，千年以前也一樣。觀外的人看見我每天花天酒地，認為我生活放蕩不羈，根本不是什麼文學社，分明是一座妓院，我就是一名蕩婦。是的，在唐代，慢束羅裙半露胸，粉胸半掩疑晴尊。女子穿的衣裙又寬又大，甚至連腰帶都不繫，寬鬆自在，無拘無束。女子衣着開放並不代表性開放，我穿着開放，除了愛美，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挑戰社會，挑戰男權，彰顯女性的自信。我就是我，我是道姑不是尼姑！

風言風語傳到京城，多年不見的温庭筠突然來到道觀，一掃往日的文雅，迎頭就批我：“幼薇，你衣着暴露，生活奢靡，再這樣下去，一切美名掃地，就完蛋了！”原來他不是與我舊情復燃，還是來數落我，損我的，止不住地傷心淚噴薄而出。“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你心中的魚幼薇早就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魚玄機！”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我即刻返回雲房，三天三夜未見任何人！

第四天，我搖搖晃晃走出房門，迎面走來一位書生，不對，他是李憶。“李郎啊，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情到深處，看誰都像自己的心上人。“美女，我不是李憶，我是左名揚。我是李憶的愛徒，慕名前來拜會您的！”不知為何，自從認識左名揚，我的精神倍增，詩興大發。“閒居作賦幾年愁，王屋山前是舊遊......”好景不長，自古多情總被無情棒，左名揚進京趕考，一去無影蹤。

熱情好客是天下柔情女子的致命弱點，心中那位左名揚揮之不去，眼前又迎來一位李近仁，他是一位經營絲綢生意的大老闆。別看他文采不如人，但是每次外出自駕遊，都是他買單，吃喝拉撒都由他負責。甚至我身上的羅裙，紅肚兜，繡花鞋，金釵銀墜他都買到，把我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我呢，無以回報，只好作詩略表寸心：“今日晨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正當我準備以身相許之時，噩耗傳來，那位富可敵國的李老闆病故了。

忘掉過去，重新做人，一心只讀聖賢書，可是那位樂師陳韙又闖入我的生活中。一路走來，我終於明白，世間最好的男人不是高富帥，也不是頂天立地，而是勤奮踏實，心有靈犀，知我懂我守護我。世間最美的愛情始於驚鴻一瞥，終於琴瑟和鳴。遇見陳韙就像是上天的恩賜，他每天不僅為我沏茶，為我更衣，而且還把我的每一首詩都譜曲彈奏。每次出門，他都為我選擇最適宜的服飾。就這樣，我倆在道觀裏過起了夫妻生活。

有一次，我去朋友家參加應酬，很晚才回來。推開房門，綠翹正在我的房間。問她陳韙哪裏去了，她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再看看她的面頰緋紅，我一把拉過她的衣襟，發現滿身的吻痕，瞬間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一切。未及我拿起擀麪杖，她一頭撞在門框上。你説，我一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怎麼會打死她呢？我最多把她辭了也就得了，可是坊間傳説是我把她打死的。

就算是我把她打死的，按照當時的法律，我屬於主人誤傷奴婢，最多也就判一年的監禁，若換作官爺，打死十個八個傭人都沒問題的；若是有錢人家，花點銀兩也就算了。可是我呢，許多官場上的朋友為我求情，結果變成一場爭風吃醋的口水戰，而且越演越烈，最終把我交到昏君唐懿宗手中。恰逢昏君女兒同昌公主剛剛過世，心煩意亂，他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判我死刑。可憐我那時剛滿26歲，正值美麗年華。你説，我如果不是遇到陳韙這個渣男，哪來殺身之禍？

“唉——”我長長吁了一口氣，真是哪朝哪代都有冤死的鬼！“那剛才天上的火龍為什麼下來抓你呢？”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被處死之後，玉帝知道我含冤而死，念及我的姿色和才情，收我為義女，把我許配給龍王的第四代孫為妾，生下小龍子一個。誰知那小龍王家暴特別厲害，我毫不貪戀龍宮的生活，每天都想返回人間，可是一到人間就被小龍王抓回慘遭毒打。並且，必須經過皇上為我平反昭雪，還清白於我，才能現出真身重返人間。才子大哥，我時刻都在盼望着那一天，求你好人做到底，好心幫幫我吧！”

正在我不知所措時，天空一個霹靂，小龍王帶領天兵天將追殺過來。我“啊”地一聲，猛地從牀上坐起，原來這是千年夢一場。

【作者簡介】馬獻武，筆名墨念。不與羣芳爭俏意，不畏將來爭朝夕。熱愛大自然，在山水之間尋覓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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