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零兩個月，吉爾吉斯斯坦的總統大戰竟然迎來了第二季。
去年8月7日晚，現任總統熱恩別科夫下令抓捕前任總統阿坦巴耶夫，遭到後者支持者及衞隊暴力拒捕，兩位總統之間的激烈軍事衝突隨即爆發。阿坦巴耶夫一方在住所別墅附近依賴地形，一度火力佔優，迫使前來抓捕阿坦巴耶夫的吉爾吉斯斯坦特種部隊撤退。阿坦巴耶夫還在社交網絡上公佈了自己手持機關槍參與戰鬥的照片。
8月8日，與特種部隊僵持對峙了近二十小時後，阿坦巴耶夫意識到自己毫無勝算，不得不走出郊區別墅，繳械投降。他隨即被以包括腐敗、非法佔用土地、意圖奪取國家政權和謀殺等多重罪名定罪並收押至國家安全委員會監獄。
2020年6月，他被法庭以第一項罪名——腐敗和非法釋放犯罪分子——判處有期徒刑11年零兩個月，這次本可能引起動盪的庭審在新冠病毒的陰影下平靜落幕，似乎佐證了2019年吉國政治動盪首日時任俄羅斯總理梅德韋傑夫作出的判斷：“21世紀吉爾吉斯斯坦的革命額度已經用完了”，意指吉爾吉斯斯坦不會發生形勢失控。
但一年後，形勢再一次急劇改變。在剛剛過去的三十個小時裏，由於議會選舉結果激起多個黨派普遍不滿，集結在首都比什凱克中心的抗議者情緒逐漸失控，在與安全部隊爆發激烈衝突以後，開始衝擊國會和總統府所在地、吉爾吉斯斯坦“白宮”，併成功攻進了樓內。現任總統熱恩別科夫在此前數小時及時離開了現場。
當地時間10月6日凌晨，另一羣抗議者攻入國家安全部門辦公室所在地，釋放了被關押在國家安全委員會拘留所內的阿坦巴耶夫和他在任時的總理伊薩科夫，期間幾乎沒有遇到當地守衞任何抵抗。鑑於這次抗議的領導人之一正是阿坦巴耶夫的兒子塞伊特貝克·阿坦巴耶夫，目前任何對吉爾吉斯斯坦局勢的預判都為時尚早。
引動風暴的議會選舉
選舉前，已有不少人預感到這次選舉將難以和平收場。
根據2017年12月通過的憲法修正案，吉爾吉斯斯坦將進一步鞏固總統-議會制，總理擁有重要權力，議會也隨時可能成為總統與政府的主要反對派，因此議會選舉絕非無足輕重。當前的吉爾吉斯議會由來自六個政黨的120名議員組成，2020年參與競選的共16個黨派，各黨派需要獲得7%以上的選票才能進入議會。
造成巨大懸念的原因之一是上一屆總統選舉中阿坦巴耶夫的主要對手、吉爾吉斯斯坦首富及前任總理巴巴諾夫已經離開原本的政黨並宣佈完全退出政治，這為其他黨派空出了極大爭奪空間。
家族、裙帶和利益集團在吉爾吉斯斯坦政治中扮演的角色，對大多數人來説都一目瞭然：目前的競選政黨當中不乏熟悉面孔，其中的“統一黨”被公認為現任總統熱恩別科夫的政黨，他弟弟阿西別克·熱恩別科夫的名字出現在領導層名單中。另一個關鍵政黨“我的祖國吉爾吉斯斯坦”則與望族馬特萊莫夫家族關係匪淺，其候選人是前海關副局長萊伊貝克·馬特萊莫夫的兄弟。
這兩個政黨都被認為親近熱恩別科夫政府，而在另一邊，成為主要反對黨的社會民主黨在過去就被認為是阿坦巴耶夫的政黨，如今它的領導人則是阿坦巴耶夫的兒子塞伊特貝克。
利益集團日益派系分明的直接結果是把票投給“我反對所有人”選項成了流行趨勢，另一個人所共知的秘密則是，當選舉的意義越來越受到質疑，選票在吉爾吉斯斯坦也越來越像是一種商品，收買選民逐漸成了一件可以明碼標價、“公平交易”的事情，這次選舉投票過程中，守在投票站門口與前來參加投票的選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甚至變成了某種標準操作——無論是前來擔任選舉觀察員的歐安組織，還是事後發表講話的現任總統熱恩別科夫自己，都承認“購買選票”的確是一個問題。
如此背景之下，反對派對選舉結果產生異議幾乎無可避免。5日公佈的計票結果顯示，最終跨過7%門檻，得以進入下屆議會的黨派僅有四個，其中三個持明確的親政府立場，“統一”黨為最大贏家，得票率達到24.47%，與此同時，各反對黨派無一入圍。
這一結果並不出乎意料，但這一現實也不為早有不滿的民眾所接受。吉爾吉斯斯坦長期存在着“北方派”與“南方派”之間的爭奪，阿坦巴耶夫本人來自吉爾吉斯斯坦傳統上更世俗化、更蘇聯化的北方，熱恩別科夫在吉爾吉斯斯坦概念中則屬於“南方人”，本次進入議會的四個黨派中三個來自南方地區，只有得票最低的“吉爾吉斯斯坦”黨被認為代表北方，這對自2019年就已在新舊總統之戰中充分激化了的南北衝突而言又是一次強烈刺激。
第三次革命
過去十五年中吉爾吉斯斯坦已經爆發過兩次革命，分別發生在2005年和2010年，兩次革命都以推翻政府告終。2019年8月，莫斯科卡內基中心在一篇對“總統戰爭”事件的評論中提及，如果騷亂再次升級成街頭革命，這意味着吉爾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凱克將與一百年前的聖彼得堡一樣，變成“三次革命之城”。
一年以後，靴子會掉下來嗎？
所有數據都表明2020年對於吉爾吉斯斯坦來説是極為艱難的一年，它是中亞地區經濟下滑最嚴重的國家，也是新冠疫情下，全球死亡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初期過於嚴格的防疫措施和事實上極為脆弱的經濟導致吉爾吉斯斯坦遭遇了大流行時代最狼狽的局面——封鎖和隔離迅速拖垮了經濟，而當封城不再可能，驟然放開的管制措施又導致了病毒的全面爆發。
今年3月開始，吉爾吉斯斯坦推行的嚴格防疫措施一度顯得十分成功：直到5月宣佈解除封鎖，全國因新冠病毒造成的死亡病例僅有12人，但代價是税收減少了十倍，赤字迅速飆升到國家預算的五分之一，經濟完全陷入癱瘓，這對原本就居高不下的貧困數字來説是一次致命打擊。
又過了兩個月，連這一聊以慰藉的防疫成果也成了鏡花水月：吉爾吉斯衞生部直到7月才終於同步公佈新冠病例與“社區獲得性肺炎”（在中亞到東歐地區幾乎是“未能測得核酸陽性的新冠肺炎”的同義詞）的病例數據。人們很快發現，“社區獲得性肺炎”在吉爾吉斯斯坦造成的死亡人數已經達到新冠肺炎的4倍，醫院牀位和醫療防護設備都已陷入極度短缺。
民眾在困境中開始了自救，志願者組織開始週轉各種必需物資，捐款捐物逐漸成為日常，網絡則成了求助和溝通的主要渠道。
而在這漫長而艱難的幾個月內，熱恩別科夫當局的應對措施激起了更多民眾的不滿：應有的抗疫措施和補助政策沒有出台，一個與抗疫無關的方案卻在議會選舉前突然被親政府黨派的候選人一再提及：包括“統一”黨在內，許多親政府黨派開始將與俄羅斯實行一體化的“歐亞共同體”作為一個關鍵提案予以討論，前吉爾吉斯斯坦駐莫斯科大使阿託庫洛夫在9月表示，“國內有些人希望我們的國家加入俄羅斯……生活本身使我們向着團結的方向前進。”
仍是變數
10月6日，在熱恩別科夫發表講話稱不排除取消選舉結果以後，吉爾吉斯斯坦中央選舉委員會終於發佈聲明宣佈本次議會選舉的結果無效，但比什凱克的局勢遠未隨着這一聲明而重歸平靜。陷入癱瘓的機關還在變多，在聲明發布前半小時，比什凱克市長宣佈辭職，而此後幾十分鐘，抗議者又從監獄裏“救”出了身陷囹圄的前市長……
只有一件事確定無疑：此前五年曾被認為是中亞權力和平交接榜樣的吉爾吉斯斯坦正在滑向越來越難測的巨大變數，重獲自由的阿坦巴耶夫迄今仍未發表什麼公開言論，總統大戰，還會有續集嗎？（文/路塵 責編/權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