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姆拉會議閉會後幾個星期,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倫敦和德里的政府對印度的東北邊境政策的問題已不大關心。一九一四年有一位英國軍官去過達旺,他建議在那裏和部落地帶的某些地方設立永久性的英國哨所,指出“中國一旦安定下來,這一段的西藏邊境將具有重大意義”。但是他的上級甚至沒有將該建議轉呈德里,因為他們知道印度政府“目前反對在邊境上採取任何推進行動”。
麥克馬洪本人這時已經回國休假,接着就出任英國駐埃及的專員。他覺得倫敦政府在這場他稱之為用了“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使用幾種語言的談判”中,並沒有給他以適當的支持。一位同僚這時在倫敦碰見他,這個人後來説,“要使從印度來的人相信中國的觀點也值得考慮,那無疑是困難的”。 [ 注:魯賓博士講到西姆拉會議時説,會議記錄表明“英屬印度的負責官員故意違背給予他們的指示,損害了中國;有意不把他們的做法如實向倫敦的上級報告;篡改議會下令公佈的文件,在國際會議的會議桌上撒謊;蓄意破壞了英俄之間簽訂的條約”。
他的結論是:麥克馬洪以及“其他有權的、體面的人物受到地方勢力的腐蝕,因而欺騙了他們的上司,對他們所接觸的外國代表進行恫嚇”。 ] 一九一九年英國人企圖誘迫中國恢復三邊談判,威脅説,中國如果拒絕,英國就要承認西藏是“一個在中國的宗主權之下的自治邦,並且……以後就據此同西藏打交道”。中國方面沒有斷然予以拒絕,但是也沒有同意。英國就開始對西藏提供軍事援助——武器、彈藥以及使用武器的訓練。
然而,他們並沒有對中國在西藏的宗主權提出疑問,這個宗主權是英國同俄國、中國以及西藏簽訂的條約中明白地承認過的。他們也沒有公佈西姆拉會議的任何外交成果:條約草案、承認這個草案有約束力的秘密的英藏宣言,以及英國和西藏有關阿薩姆-西藏邊界的秘密換文。《艾奇遜條約集》(Aitchison's Treaties)一九二九年初版是一本權威性的記錄,它關於西姆拉會議只講道: 一九一三年,西藏、中國以及英國的全權代表在印度舉行會議,企圖解決有關中藏邊境事宜,起草了三邊條約,並於一九一四年草簽。然而中國政府不準其全權代表進行正式簽字。
一九二八年英印政府的外事秘書解釋為什麼即將出版的《艾奇遜條約集》裏沒有包括西姆拉文件和英國同西藏秘密簽訂的貿易協定。他寫道:如果文件發表了,“就不得不對三邊條約及其秘密歷史作簡單的敍述。現在發表這個宣言的全部事實(雖然中國不大可能現在還不知道有這個宣言存在),就可能迫使中國公開表態,從而給反英宣傳提供新把柄”。因而不刊載這些文件,“總的來説是萬全之計”。
麥克馬洪線看來已成為一紙空文。英國政府曾把英藏邊境協定通知在緬甸的英國當局(這個協定同他們也有關係),但沒有通知在阿薩姆的英國當局,因而後者仍然認為它的邊界是在山麓下面。達旺地區仍舊是西藏的一部分。西姆拉會議以後二十年中,英國偶爾侵入部落地帶,一般是討伐性的,並沒有企圖把地圖上的麥克馬洪線作為有效的邊界線。麥克馬洪線實際上已被忘掉。
只是到了一九三五年這條線才“幾乎是偶然地”被記起來。新德里政府的一名副秘書歐拉夫·卡羅(Olaf Caroe)先生説道,東北邊境問題之所以產生,只是由於“一個枝節問題”, [ 注:這是指英國的植物學家和有名的旅行家金敦·華德(F.Kingdon Ward)未經許可而訪問西藏所引起的爭執。西藏當局以前曾幾次准許華德進入西藏。但他在一九三五年沒有得到許可又進入西藏時,西藏當局感到十分不快,並且向英國表示不滿。華德的興趣已超出植物的範圍。他在一九三八年十月的《皇家中亞細亞學會雜誌》(Journal of the Royal Central Asian Society)上極力主張英國佔領達旺,就説明了這一點。 ] 他説:“我們經過很大困難而且幾乎是偶然的機會,才查明真正位置”。卡羅立刻主張至少要在書面上推行前進政策。
他建議英藏協定應該發表,不能再拖。因為《艾奇遜條約集》裏沒有把這些協定包括進去,如果中國政府注意到這點,就“很可能用來支持這樣的論點:即印藏之間不存在經過批准的協定”。他還建議應該立刻採取步驟在官方地圖上把麥克馬洪線畫成邊界線。他指出諸如英國《泰晤士報》出版的這樣權威性的地圖集,仍舊以官方的印度測量局為依據,把邊界畫成沿着山麓走,同中國出版的地圖案所畫的一樣。倫敦政府於是同意在《艾奇遜條約集》的新版裏發表西姆拉文件,並解釋説:“出版這個新版本的理由是我們要不引人注目地發表一九一四年的西藏條約(從來沒有被中國批淮)”。
為了“不引人注目地”——的確是“儘量不事宣揚地”——更改記錄,新版《艾奇遜條約集》第十四卷實際上出版於一九三七年,卻冒充是一九二九年的版本,還命令把初版全部收回銷燬。在這次銷燬命令下倖存的僅有一部原版本,現存於哈佛大學圖書館。英國政府偽造證據,是為了有朝一日它可以爭辯説,它自一九一四年以來就已認為西姆拉條約是有效的,所以,按照正常的方式,會議後就把這些文件在《艾奇遜條約集》的初版中公開發表了(獨立後的印度在一九六O年事實上就提出了這種説法)。 也就在一九三七年,印度測量局開始標出麥克馬洪線作為東北邊界,僅僅註明“未經標界”。顯然並不是所有部門都接到了關於上述更動的通知。
一九三八年測量局發表的一張西藏地圖,標明達旺地區是屬於西藏的,其南端——那裏的邊界在一八七二至七三年間就已標定 [ 注:見下文 ] ——標明是一條正式的國際邊界。商業性出版機構的地圖集也跟着這樣畫。第一本明顯反映這種更動的是一九四O年出版的《泰晤士報》袖珍地圖集,但並不是所有制圖者都反應得那麼快、那麼機警。多年以後,有些地圖案有時還標明印度的東北邊界沿着山麓走。(一九四六年出版的尼赫魯寫的《印度的發現》(Discovery of India)第一版中就有一張這樣標明邊界的地圖。
甚至一九六九年出版的羅伯特·白英(Robert Payne)的一部新的甘地傳記中也有一張附圖標明印度的邊界在山麓。) 那個偷天換日的艾奇遜的新版本和官方地圖對東北邊界畫法的改動,顯示印度政府已經採取它在一九一四年不準備採取的步驟,並決定以麥克馬洪線為合法的邊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