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極晝工作室
ID:media-fox
作者:王一然
編輯:王珊
藍鈴支持特朗普,丈夫和女兒投給了拜登,美國大選期間,這個普通的華裔家庭幾乎被“分裂”。他們在餐桌上、沙發上、卧室裏爭辯,誰也無法説服對方。這不僅僅是左派與右派的戰爭,也是移民二代與移民一代的對抗,一個妻子的反叛,一個女兒的成人禮。而在大選結果揭曉的前夜,這家人達成了和解。
藍鈴與女兒林希都留着披肩長髮,相似的寬厚鼻翼,同樣豐滿的太陽穴和蘋果肌,笑起來兩頰都有不易察覺的淺窩印記。平日裏,母女倆就像姐妹一樣親密:藍鈴的衣櫃時常被女兒像小貓一樣翻騰,化妝品偶爾也被挖走一塊兒;女兒還在上高中,嫌藍鈴給她拍的照片“像老年人”,藍鈴就堅持練習,各種表情、各種姿勢,直到女兒滿意。
代際溝通在這個美籍華裔家庭中不存在障礙。女兒會在凌晨四點拉着藍鈴去海邊看日出,給她一個“浪漫的母親節”;聖誕節時給全家準備Super Gift,給母親的禮物是件維秘粉色睡袍,“媽媽每天都睡得很晚,浴袍絨絨暖暖的,可以披在身上。”
女兒的懂事總是讓藍鈴津津樂道:她是學校社團領袖,考試經常“全A”;最愛的菜是檸檬蝦球,最中意藍色,喜歡健身、音樂、畫畫,也愛逛街買衣服;男朋友是個韓國小帥哥,比她高一年級,是學校樂隊首席小提琴手,閨蜜是同級的韓國美女,兩個人在校羽毛球隊認識——女兒的大事小情、情緒波動,社交圈子,藍鈴全都清楚。“其他同學家長要看我的朋友圈,才知道孩子在學校發生了什麼。”她笑着説,女兒也常徵求她的建議,最近的大學申請主動和她討論。
可今天似乎不行。
10月31日星期六(文中均為當地時間),離美國大選選舉日投票還有三天,當地的提前投票還有兩日結束。這一天,18歲的女兒要和藍鈴一起去芝加哥市政廳投票。女兒支持拜登,而藍鈴要把票投給特朗普。
在這個美國芝加哥的普通家庭,四年前特朗普執政後,這樣的“分裂”逐漸開始:女兒和丈夫都支持民主黨,藍鈴則轉投了共和黨。2020美國大選提前投票開啓後,家裏的“黨派戰爭”也到了白熱化階段。
紐約曼哈頓,市民在時代廣場裝扮成特朗普和拜登。
女兒林希的18歲生日剛過去半個月。藍鈴知道,對於她而言,這次投票,不僅是第一次行使投票權,也是“最有意義的成人禮”。
儘管下午才出發,但女兒一大早就起來洗澡,一直看時間,還把長裙、套裝、西裝都試了個遍。芝加哥已進入嚴冬,冷風入骨。林希換來換去,最後還是換上一件翻領白襯衫,套上厚厚的黑色皮夾克,和母親打扮得像“親子裝”——藍鈴穿了件黑色羽絨服,裏面也是一件白襯衫,脖頸繫了條橘色愛馬仕絲巾。
出門前,身份證、駕照這些證件,藍鈴還是習慣幫女兒收好,女兒雖然已經成年,但永遠是她眼中“需要媽媽呵護的小女孩”。
藍鈴一家住在芝加哥北郊,離市政廳只有五分鐘車程。10月31日下午,市政廳的落地窗幕透出大選前的嚴肅氣氛,選民們被冬裝裹得嚴實,戴着藍色口罩。投票站很大,有20台左右投票機,藍鈴已經提前在網上登記註冊成功,女兒是第一次投票,之前操作有誤,要在門口重新註冊。
藍鈴莫名緊張起來,她對工作人員説:“我女兒18歲了,今天是她第一次投票。”工作人員聽了笑着朝她點點頭,然後跟林希核實:“出生年月?”
“出生年月是……”藍鈴正要回答。
“Mom,Mom!”工作人員打斷她,做手勢示意讓女兒自己來。藍鈴點點頭。
“地址?”工作人員繼續問。
“她的地址……”藍鈴忍不住又想插嘴。
“Hey!Mom!Mom!”工作人員再次善意地打斷,“Mom,我們是理解的,但請讓您女兒自己來。”
藍鈴噤聲,只能退到後面,依舊盯着女兒,有些不放心。“做媽媽的,老是怕女兒自己這樣那樣做不好。”藍鈴説。
順利讀卡後,林希將選票插入黑色的收集器,她站在投票場地正中央,票一放進去,全體工作人員都鼓起掌來:“First time voter!Oh yeah!”一個工作人員興奮地説:“這是人生中的里程碑!”
芝加哥一處投票點 圖片來源網絡
藍鈴的票也投好了。她把選票上所有候選的共和黨領導人都塗中。母女倆投票的桌子沒挨着,但不用問也知道,女兒投的肯定是拜登。上個月初,女兒曾“威脅”她:“如果你不選拜登,就不理你了!”
“隨便你,不理就不理。”藍鈴覺得女兒有些幼稚。
藍鈴和丈夫是第一代移民,18年前來到美國,現在生活在芝加哥。家裏兩個孩子,一條狗,標準的美式中產家庭。
女兒林希在美國出生,個性鮮明,即使父親是病理學專業醫生,也“絕不向權威低頭”。幾個月前,同學的母親確診新冠,父親要求她在家隔離14天后,再隔離7天。但女兒習慣“什麼都先Google一下”,核酸檢測幾次都是陰性後,她沒有采納父親的“專業建議”。
在政治上,林希倒是和父親一致,都支持民主黨。她立場鮮明:只要和特朗普沾邊的就反對。“總統不只是制定政策,更該為所有美國人樹立好的行為模範榜樣,但特朗普做的太糟糕了!”在她眼中,特朗普及他所代表的共和黨“只關心他們自己,一點兒不關心別人,非常自私”。
丈夫也説:“川普代表倒退的力量”、“給川普投票的人是自取其辱”。
在伊利諾伊這個傳統的深藍州,無論在家裏,還是外面,藍鈴都屬於少數派。但藍鈴認為,特朗普“説話不靠譜,做事特別靠譜”,即使不是最優人選,也比拜登好,“拜登長得帥,説話得體,精英階層的完美代表,擅長作秀。”
今年5月末,非裔男子弗洛伊德之死引發大規模抗議活動後,拜登在與一對非裔父子交流時單膝跪地,更是讓藍鈴覺得觸犯到了底線:“太作秀了吧?國家領導人憑什麼這麼沒有尊嚴?”
而在丈夫和女兒看來,這是尊重民意、關注少數族裔權益的舉動。
在這個家裏,民主黨以2比1領先,14歲的兒子沒有發表意見。那次母女倆因為投票在客廳爭論時,兒子還來勸和:“不管大家的選擇是什麼,都有各自的理由,我們要學會尊重。”
女兒不説話了。吃晚飯時,藍鈴也試着繼續溝通:“每個人都有選擇的自由,這就是投票的意義。如果都要求大家投同一張票給一個人,這才是錯誤的。”後來,女兒不再試圖影響藍鈴的選票。
週六投票結束後,藍鈴和女兒在市政廳外拍了張“政見不一的合影”紀念。女兒自拍時,要了藍鈴的橘色絲巾做配飾,還像個喜歡穿母親衣櫃裏衣服的小女孩,但藍鈴看着她,覺得女兒真的長大了——女兒投給拜登,並非受父親影響,而四年前,同樣是第一次投票的藍鈴還無法做到。
藍鈴的車裏貼着投票的紀念貼紙。受訪者供圖
藍鈴的手機就放在枕頭底下,半夜起來上廁所,迷迷糊糊也會刷一下統計數字。大選結果出來前,選票數據變化是全家最關注的事情之一。
11月3日,拜登拿到伊利諾伊州全部20張選舉人票。結果一出來,丈夫林光正衝妻子笑:“這可是深藍的伊利諾伊州,你投了也白投!”
藍鈴不甘示弱:“那又怎麼樣?如此深藍,還有那麼多人支持特朗普,你們難道不該反思嗎?”
四年前美國大選,藍鈴支持的還不是特朗普。那時她對政治並不關注,只是追隨丈夫,“那時候單純地崇拜仰望先生,覺得他説什麼都對”。
丈夫林光正45歲,戴一副無框眼鏡,學者模樣,雖然小她兩歲,但藍鈴喜歡叫他“大叔”。結婚二十年,夫妻倆很少吵架。藍鈴喜歡插花,丈夫就去鄰居家討幾枝紫玉蘭來;藍鈴回國探親一個月,丈夫每日工作十幾個小時,承包家裏一應訂飯、遛狗、打掃衞生等家務。丈夫性格正直理性,邏輯嚴密;藍鈴則感性温柔,“和誰都説得上話。”
藍鈴欣賞丈夫的聰明純粹,他15歲就考上醫科大學,酷愛讀書,即使家境貧寒,但始終是個很理想化的人,相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兩人在1990年代的大學裏相識,為了丈夫能夠繼續深造,2002年,他們一起奔向美國。
作為第一代移民,最辛苦的是2009年到2013年間。那時兩個孩子都上幼兒園,藍鈴在國內的外企工作過,加上醫學專業背景,順利地找到一份實驗室的科研工作,丈夫在醫院做住院醫生,生活與工作沒有喘息的機會。
2016年美國大選,藍鈴第一次獲得了投票權。藍鈴聽丈夫説,民主黨有大格局,有社會理想。她跟隨丈夫,投給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我以前是特別聽話的那種乖老婆,先生説什麼就是什麼”,她説,“後來我覺醒了。”
後來的四年,藍鈴注意到當地華裔參政議政活動越來越頻繁,有人成為伊利諾伊州首位華裔眾議員;有人競選校董事會,大家就一起舉着小旗發傳單,做拉拉隊;芝加哥“打砸搶”騷亂時,大家也一起維護“China Town”的安全;美國疫情嚴重後,他們組織起來,給國內和當地社區捐贈物資。藍鈴參與公共事務的熱情越來越高,今年7月,她還註冊申請了新冠疫苗第三期臨牀試驗志願者。
華人選民在紐約曼哈頓唐人街的一處投票站投票。
身邊的環境也在變化。就在今年,非裔男子弗洛伊德之死引發大規模抗議活動後,她經歷了兩次“打砸搶”事件,芝加哥交通癱瘓,愛馬仕,路易威登等奢侈品店的玻璃櫥窗被砸碎,店裏商品被洗劫一空。藍鈴很害怕,立刻申請了持槍證。伊利諾伊州是民主黨執政,抓了很多人,但大部分沒受到處罰,還削減了警察預算。她不明白為什麼。而且,民主黨支持大麻合法化,要在伊利諾伊州建立一個“美國最大的娛樂性大麻商業中心”(以娛樂性大麻為主的商業綜合體),距離她家只有20分鐘車程。
藍鈴擔心治安問題。丈夫卻贊同“合法途徑獲得大麻比私下氾濫更容易控制”。
爭辯逐漸成為家庭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早上出門前、晚飯桌上、睡前看電視——只要一碰面,針尖對麥芒——藍鈴反對大麻合法化,反對加税,反對平權與戰爭;而丈夫支持富人多做犧牲,支持黑人運動,贊成亞裔細分和男女同廁。
最大的分歧之一是兩黨對待非裔美國人的態度與政策。丈夫是醫生,同時在大學裏教書。他通讀二十四史,説起話來總是引經據典。今年大選投票前,他勸藍鈴:“我國古代對於少數民族的政策就是‘同化’,給他們政策傾斜,幫助他們提高民族素質,最後達到民族融合大一統。”
“那就能向黑人下跪了?”藍鈴覺得不可理喻,“這不是解決實際問題的辦法。而且每家情況都不一樣,憑什麼説黑人是對社會犧牲最大的羣體?”
和丈夫穩定的圈子不同,離開實驗室後,藍鈴兼職做地產經紀,大學教授、中餐館服務員,她都打過交道。客户中有一個按摩店女郎,後來兩人成了朋友,但丈夫覺得,“和開按摩店的有什麼説的?”
恰恰因為與各個階層都接觸過,藍鈴對“弱勢羣體”有了自己的判斷。幾年前,有個黑人小夥子做她的房客,按照當地規定,他信譽分很低,根本租不到房子。小夥子只有20歲,帶兩個孩子,是個橄欖球球手,體型勻稱,夢想是“獲得美國橄欖球冠軍,改善生活狀況”。藍鈴同情他,把房子租給他。但他租房後又結婚生子,身體也逐漸變得臃腫,靠四處打零工過生活,球也打得越來越差,“最後還欠了我六個月房租。”
藍鈴嘆了口氣説,她下了最後通牒:只要搬出去,租金一筆勾銷。那之後,她對“政治正確”有了懷疑,堅持不能一概而論,也反對“黑命貴運動(指Blacks lives matter)”:“我同事裏也有黑人,他們非常勤奮吃苦,但不能和那些懶惰的歸在一起。”
“黑命貴”三個字讓丈夫林光正如芒在背:“應該翻譯成‘黑人的命也是命’,誰的命也不比誰的貴。”
他支持藍鈴參與公共事務,只是覺得爭辯時的妻子“沒什麼太強的原則,比較注重現實利益”。而在藍鈴看來,丈夫在象牙塔裏待久了,自詡精英,過於理想。
投票日前夜,晚飯飯桌上,丈夫林光正激動地説:“明天要見證歷史啦!”
藍鈴很不屑:“2020年每天都在見證歷史。”
11月2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唐人街一家商店用廢紙盒封擋門窗,以應對美國大選投票日及其後可能出現的破壞行為。
大選計票開始後,特朗普一度領先。看着“萬里江山被染紅”(紅色代表共和黨),藍鈴在朋友圈發了個咧嘴的笑臉。晚上10點左右,在最大的搖擺州佛羅里達,特朗普票數領先了38萬張,藍鈴安慰丈夫:“你先去睡覺,川普肯定贏了!”
丈夫十分傷心,嘆着氣説:“不看了,肯定是(特朗普)贏了。”
但第二天一早,11月4日,大選總票數戲劇性翻轉,藍鈴醒來從枕頭下掏出手機刷新聞,有些難以置信,拜登反超了。
藍鈴很重視四年後的第二次投票。投票前兩天,她剛剛落地,從中國坐了數十個小時飛機,返回芝加哥。
父親9月底在河北老家去世,她以“奔喪”的名義才拿到簽證,輾轉回國,其中近一半時間都在酒店隔離。在這個狹長的小房間裏,藍鈴按照丈夫説的,“別浪費了回國隔離的日子”,每天一邊看電視一邊走路,幾乎能走一萬步,3公里。按照丈夫的計算,隔離兩週就能跑個馬拉松了。
大洋彼岸,伊利諾伊州的提前投票已經開啓,丈夫林光正看了“可能會發生動亂”的新聞擔心:“早點回來,別到時候有動亂回不來。”藍鈴最擔心的是女兒,丈夫工作繁忙,女兒在家裏上網課之外,還要照顧弟弟和一隻白色愛斯基摩犬雪球,那是條好動的小傢伙,一聽到電腦里老師講課,就朝着屏幕汪汪叫。
和她不同,女兒林希一直參加支持黑人的活動和遊行。在高中社團裏,她經常參加救助黑人的活動,創作了許多宣傳畫和藝術作品;今年夏天,她參與遊行,黑色半袖T恤上印着金色標語“Blacks lives and dignity(黑人生命與尊嚴)”。
女兒林希的畫。受訪者供圖
林希認同“富人應該幫助窮人”這一立場。上幼兒園時,她曾有個十分要好的黑人小女孩,每次來做客,一整晚都在看動畫片——女孩的母親覺得孩子太小,從不讓她看那些迪士尼“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她好可憐。”林希跟母親説。後來小女孩一家搬走了,幾次電話後,斷了聯繫。
林希沒有黑人朋友,學校裏沒幾個黑人同學。她在“特優課程設置”(美國高中課程分普通課、優秀課、特優課),黑人學生基本沒機會進入特優課,“所以黑人民權運動很重要,每個人都應該獲得相同的對待,尤其在這個時候黑人更重要。”林希説。
但在藍鈴看來,女兒能在特優課程,並不是憑空得來的,靠的是勤奮加天分,“但是華人二代很多人忽視了父輩的努力,以為‘學習好’是輕鬆的事,看不到華人第一代的強大基因。”藍鈴説。
她覺得女兒只講了結果,就像選舉一樣,女兒沒耐心刷這些數據,只想等着看最後結果。她猜測,女兒只關心“誰是總統”,其他候選官員既不認識,也不瞭解。
但林希説,自己在投票前閲讀了一些候選人的簡歷,“我並沒有胡亂投票。”
覺醒的母親和年輕氣盛的女兒,家庭裏的戰爭還在升級。大選前,特朗普突然宣佈簽署兩項總統令,於45天后封殺微信和TikTok兩個中國公司開發的app。林希看了新聞,跑回家興奮地對母親説:“這回您肯定‘轉投’了!”
藍鈴納悶,女兒把手機屏幕湊過來,“特朗普禁止微信支付!這下您總該投拜登了吧?”
“微信大額轉賬本來就是一種‘逃避交易税’行為呀!”藍鈴覺得政策沒問題,因為只是禁止微信進行商業交易,而且她本來也不用微信支付購物。女兒又驚又氣:“這是中國的微信!明明就是歧視我們中國!”
家裏的爭論讓林希“減少了對媽媽的尊重”,“特別是我非常在乎的事情而媽媽並不在乎時,我覺得很沮喪。”
“我覺得我媽很自私。”林希説。
美國大選期間,這樣的戰爭存在於很多華人家庭裏。賈鵬今年31歲,大學畢業後,和父母移民到紐約,今年也是第一次投票。他支持民主黨,父母不關心政治,而朋友就沒這麼“幸運”了。選舉日前不久,賈鵬和朋友們出去玩,一個朋友有些不好意思,為自己父母是“川普的兄弟”而道歉。
“我們能理解支持川普的華裔長輩們。”在賈鵬看來,“一代移民”更多是中產,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有“中國大家長”的傳統觀念。“為下一代和階層利益考慮,他們不希望加税,股票大跌,有更多人移民搶佔學區名額等等。”他的朋友參加支持黑人的遊行,父母阻攔:“和你有什麼關係?”
但他沒放棄和長輩溝通。賈鵬説,就算“長輩們説不通,就再去溝通再溝通”。
位於紐約的“黑人的命也是命”抗議活動。受訪者供圖
藍鈴家的溝通從來沒有停止過。藍鈴曾和女兒討論“大麻合法化”的問題,擔心她會被帶壞,但女兒已經有自己的判斷,態度明確:“我不會碰大麻的。”藍鈴放心下來。女兒中文表達不好,採訪時都是藍鈴幫她翻譯,包括那句“我覺得我媽很自私”。
在丈夫林光正看來,這樣的家庭爭論其實很正常,“美國就是一個開放包容的社會,大家都可以保持各自的見解,社會如此,家庭也該如此。”
即使觀點不同,生活裏女兒仍然很貼心。10月末,藍鈴從中國趕回來,一進家門,女兒就關心地説:“媽媽你應該多陪陪姥姥,我們這裏沒關係的。”藍鈴聽了很感動。
11月7日,美國媒體宣佈“拜登勝利”時,藍鈴和丈夫正在植物園騎車健身。林光正馬上和藍鈴顯擺:“太高興了!好好吃一頓慶祝勝利!”
“我好難過,不去吃了。”藍鈴有些沮喪。
林光正安慰藍鈴:“好好吃一頓安撫你一下。”還答應給妻子買個香奈爾包。回到家,桌上擺着幾隻空的高腳酒杯,女兒趁他們不在,和朋友一起在家做Pizza慶祝。
關於投票的戰爭暫時結束,家裏的討論再次迴歸理性。藍鈴希望把選票爭議交由司法處理,“社會需要回歸正常秩序,不能繼續分裂下去了。”丈夫也希望混亂早點結束,迴歸到抗疫上來。
11月7日,美國紐約,喬納森·克萊恩和珍妮·庫珀重現二戰結束“勝利之吻”場景,慶祝拜登“勝選”。
美國印第安納州,特朗普的支持者走上街頭示威。
實際上,那些尖鋭的爭論背後,這個家庭一直不缺少共識。今年以來,他們住的芝加哥曾經歷過兩次暴亂,“打砸搶”一路從南貧民區到了北富人區,藍鈴認為“不能簡單歸罪於黑人,他們被有心機的暴亂分子利用了。”丈夫和女兒一致贊同。
6月初,林光正所在醫院的醫護人員組織了遊行,他們穿着白大褂,在醫院外跪地8分35秒抗爭紀念,那是弗洛伊德被跪壓致死的時間。藍鈴無法理解這種抗議方式:“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所幸丈夫沒有參與。林光正説,自己對民主黨也非全盤接受,“共和黨政策也有很多是很好的,我只是反對特朗普的做法。”
而在特朗普和夫人確診新冠後,全家都很擔心,林光正説,這個時候,“他不是總統,是一個病人。”那一次,逢特朗普必反的女兒也贊同:“That’s so bad!”
藍鈴和丈夫也都認同:無論哪個黨派執政,面對的都是分裂的美國,都要“反思自己的問題”。
當然,“黨派之爭”不會這麼輕易就消失。大選結果公佈前夜,這個家庭又經歷了一次分裂與和解。
11月6日晚,最新數據264票比214票,拜登繼續領先。
晚上22時50分,最新的公開演講中,拜登稱“我們還不會宣佈勝利,但我們將贏得這場競選”。藍鈴晚上和丈夫一起遛狗後回來,看完演講,説了句:“還挺感人的,彌合裂痕,呼籲團結。”
但特朗普方要求多個州重新計票,丈夫不服氣:“川普輸不起的樣子挺丟人的!”
“計票就應該有截止時間,不能過了日子還計算!”
……
“I love you.”
“I love you,too.Good night.”
卧室燈光熄滅,今日“戰爭”結束。
(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