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4.2020
泰勒?羅尼
湄公河流域的水資源爭論將影響這個東南亞最大湖泊的未來。
洞裏薩湖的漁民。圖片來源:Alamy
今年春天,洞裏薩湖洪泛平原的水一如往常地匯入湄公河中。與此同時,傍河而生的柬埔寨漁民卻發現,漁獲量只有前幾年的10%到20%,生活前景慘淡。人們將這種生態系統的惡化歸咎於上游的眾多水電水利工程。
夏季,高漲的湄公河水經過洞裏薩河倒灌入洞裏薩湖,導致湖水面積擴大到枯水期的5倍,造就了東南亞地區最大的湖泊,也為全球最具生產力的淡水漁業創造了環境。
2019年,受氣候變化、厄爾尼諾現象、湄公河及其支流流域大壩的共同影響,洞裏薩河在8月才開始迴流,而不是往年的6月,持續時間也從平常的5到6個月縮減到了短短的6周。河水補給鋭減導致洞裏薩湖水位降低,而低淺的水位,温暖缺氧的水體對漁業來説可謂是毀滅性的。
今年3月,柬埔寨發佈聲明稱,要在未來10年停止新建大壩項目,保護洞裏薩湖等下游地區。但事實上,洞裏薩湖漁業問題的源頭卻是遠在湄公河上游的水電水利工程及其控制管理水流的方式。
千瘡百孔的洞裏薩湖
“濕地工作”(Wetlands Work)是一家提供可持續水處理解決方案的機構。用該機構的泰伯爾?漢德(Taber Hand)的話來説就是,洞裏薩湖的生態好似遭受了“千刀萬剮”。先是上世紀90年代不可持續的漁業捕撈,隨後,為了滿足旱季的灌溉需求,27個通湖支流中的大部分都被大壩截流。
1986年,在洞裏薩湖以北1300多公里處,中國在瀾滄江上(湄公河上游中國境內河段)修建了漫灣水電站。隨後的幾十年間,瀾滄江上又建設了11座大型水電站。這些水電水利工程的一個影響是河水中沉積物含量減少了一多半,而沉積泥沙對下游生態是不可或缺的。這一系列工程中,最北端的是位於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的烏弄龍水電站。這座電站2019年完工,總裝機容量990兆瓦。而南端的則是緊鄰西雙版納茂密雨林的景洪水電站。而在靠近泰國邊境的橄欖壩和勐松還有醖釀中的大壩項目。
瀾滄江上的景洪水電站。圖片來源:Alamy
今年4月,水資源監測機構“地球之眼”(Eyes on Earth)利用衞星圖像和河流水位儀進行的一項研究報告指出,2019年整個湄公河流域遭遇歷史性乾旱,瀾滄江的水資源政策扮演了一定的角色。
報告作者之一的艾倫·貝瑟斯特(Alan Basist)告訴《紐約時報》:“衞星數據非常直白,在下游的柬埔寨和泰國面臨乾旱的情況下,上游的青藏高原地區水資源是充足的。”
報告指出,在2019年乾旱期間,湄公河流域達到了百年以來的最低水位,洞裏薩河迴流時間也出現延遲。與此同時,湄公河上游流域中國境內部分卻降雨異常偏多,但是激漲的河水卻並沒有及時為下游“解渴”。
報告收集了1992年至2019年間的數據,並聲明可以通過“濕度指數”來模擬湄公河干流水電站相互合作時湄公河的自然流量條件。湄公河上水電站的不斷增加,意味着河水的流動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干預。但是,目前湄公河上下游國家之間的治理機制並沒有提供相關、及時的解決方案。
即使可以模擬湄公河的自然流動條件,也無法解決沉積泥沙減少和魚類遷移方式變化這些對洞裏薩湖等地生態環境至關重要的問題。再加上氣候變化導致季風季縮短,旱季變長,洞裏薩湖的生態系統(包括湄公河巨型鯰魚、及以小魚為生的斑嘴鵜鶘在內的物種)承受着很大的壓力。
老撾和柬埔寨也熱衷於利用水電來滿足不斷增長的用電需求。尤其是柬埔寨,其水電發電量佔其國內發電量的48%,但在2019年卻出現了大規模停電。老-柬邊境附近的東薩宏水電站是離洞裏薩湖最近的湄公河干流水電站,由老撾方面委託中水電修建,2020年初開始發電。
泰伯爾?漢德(Taber Hand)表示:“目前的局面並不能完全推到中國頭上。中國只對雲南境內的大壩擁有控制權,但湄公河下游的項目,中方可能並沒有完全的控制權。”當被問及拯救洞裏薩湖漁業還有什麼辦法時,漢德回答道:“不論老撾東薩宏水電站的所有方或控制方是誰,都只有將其移除這一個辦法。”
缺乏溝通協調
湄公河委員會(MRC)成員包括柬埔寨、老撾、泰國和與越南。這個組織理應成為下游國家(包括洞裏薩湖等地區的可持續漁業)的一個水資源協調管制機制。然而,它只是一個顧問性質的機構,對1995年其成立以來建成的一座座大壩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當被問及“地球之眼”的這份報告時,湄公河委員會告訴《高棉時報》:“中國會在汛期提供水位和降雨數據。但上游那麼多水電站,只提供兩個水電站的數據顯然不夠。”該組織還認為有必要與中國就乾旱緩解措施和信息共享加強合作,並表示“湄公河委員會希望中國提供更多水電站以及旱季的水文數據。”
中國的“瀾滄江-湄公河合作機制”是中國對湄公河下游國家發展計劃的回應,該組織於2016年舉行了第一次領導人會議,並受到了湄公河委員會的歡迎。在2019年12月的乾旱期間,湄公河委員會和瀾-湄合作機制簽署了一份數據信息共享及全流域監測備忘錄。
柬埔寨前能源部長布?索第拉(Pou Sothirak)表示:“湄公河委員會是一個沒有強制力的機制,關於是否在湄公河干流上修建大壩這個問題,它無法迫使政策制定者達成一致。它沒有約束力,只能產生同儕壓力,是一個完全自願的組織。瀾-湄合作機制則是中國的一種新型外交,不論你是否喜歡,它都會按照既定步調發生。”
瀾-湄合作機制已經表現出減少水電大壩建設數量的姿態,但是建壩用於防洪的想法仍很普遍。對於像洞裏薩湖這樣完全依靠洪水脈衝的區域來説,防洪大壩對生態的影響反而更大。
在洞裏薩湖收集水葫蘆的婦女。圖片來源:Alamy
接近臨界點
《湄公河最後的歲月》一書的作者、史汀生中心(Stimson Centre)的艾博(Brian Eyler)説道:“沒人清楚洞裏薩湖是否已經達到了生態極限,或者這個轉折點會在何時出現。我們都知道快來了,但最讓我擔心的是,它可能就出現在這裏和當下。”
洞裏薩湖面臨的問題也不僅限於湄公河干流上的大壩。像南歐江這樣的支流會隨着水位上升帶來大量的泥沙沉積物,但是這些支流上的建壩速度非常快,而且缺乏生態考量。
老撾的南歐江梯級水電站共有7座大壩,3座已經投入運營,剩餘4座預計2020年完工。艾博介紹説,這些大壩都缺乏有效的魚類或沉積物輸運設計。
艾博説: “南歐江梯級水電站的幾個大壩在生態影響減緩機制上的問題突出,沒有預留魚類洄游通道,閘門也沒有考慮排淤的問題。”
南歐一號水電站是中國水電建設集團國際工程有限公司在湄公河支流流域建設的7座梯級水電站工程的最後一座。圖片來源:通卡/中外對話
南歐江流經老撾北部地區,然後裹挾着豐富的沉積物在琅勃拉邦匯入湄公河。然而,琅勃拉邦也計劃修建一座大壩。 到2020年底完工時,整個梯級水電站項目總髮電量將達到1272兆瓦,佔老撾全國用電總量的42% 。
艾博説:“我問我拜訪的中國水電工程師,為什麼這些大壩沒有采用生態影響緩解措施?他的回答是因為老撾政府委託方從未要求過。”
今年投入運營的沙耶武裏(Xayaburi)大壩是泰國自主建設和擁有的較為先進的水壩之一。即便如此,這座大壩仍不符合湄公河流域的生態多樣性要求。大壩雖然配建了魚梯和防淤閘,但都是參照歐美地區河流標準建設的,無法應對湄公河每小時30多噸魚類通過量這樣的生物多樣性要求。防淤閘要想產生效果,就必須降低大壩的庫容和效率,但是開發商不太可能會同意這麼做。
桔井省的松博大壩是最受關注的幾座有可能成為洞裏薩湖“終結者”的大壩之一。現在這座大壩要停工至2030年。艾博表示,即使按照沙耶武裏大壩的低環境標準對松博大壩進行改造,成本也極其高昂。
艾博説:“最近12個月,這條河流更多地表現出了此前預計的生態臨界點的症狀。有人認為,目前的大壩數量可能會導致洞裏薩湖失去季節性擴張。柬埔寨和老撾採砂業挖沙也會產生影響。”
居民在暹粒附近的Sot Nikum村取水。 在近期的極端乾旱天氣下,居民依靠非政府組織提供的水或從水商那裏購買的水。圖片來源:Alamy
2020年剛剛開始,一些令人擔憂的跡象就已經顯現。往年泰國、柬埔寨和越南在四月份才進入旱季,但今年這三個國家共有大約20個省份提前3個月就宣佈進入乾旱緊急情況。雖然上游較小的泄洪大壩可以緩解乾旱,但只能算是權宜之計,對四面楚歌的洞裏薩湖來説,可謂是杯水車薪。
艾博説:“洞裏薩湖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無論多少工程師曾誇下海口,都無法做到與之匹敵。在湄公河上築壩防洪是一種奇怪的想法,特別是現在湄公河還在免費發揮這項功能。”
支持替代措施
短期內魚類是不會回來了,這是洞裏薩湖的居民需要面對的一個殘酷事實。這些傍湖而生的居民大多沒有國籍。柬埔寨漁業行動聯盟小組的森龍?尤(Senglong Youk)認為,這些人們需要得到幫助,特別是在實現收入結構多樣化方面,比如從事生態旅遊、手工藝品和水產養殖等行業。
森龍?尤説道:“如果政府和其他利益相關方不能進行適當干預,到2040年,洞裏薩湖就會變成一個足球場。”他還補充道,可以在漁業技術、水面巡邏和收入來源多樣化等方面通過補貼為洞裏薩湖低迷的經濟提供短期幫助。
洞裏薩湖流域居住着300萬居民。他們以打魚和種植稻穀為生。洞裏薩湖的漁業年產值高達20億美元,同時季節性洪水還能給稻田帶來豐富的養分。如果沒有了季節性洪水的沖積,洞裏薩湖的地方經濟就失去了它的根基。2019年的研究顯示,生計單一的當地居民收入下滑了18%。
沒有了季節性洪水,依靠洞裏薩湖漁業的人們將面臨不確定的未來。圖片來源:Alamy
即使雲南的大壩經過改造能夠釋放所需的水量和沉積物,洞裏薩湖的洪水脈衝仍有70%來自老撾流域。
2019年,洞裏薩湖上游的湄公河河水開始變藍,並且乾涸成一個個水窪。這是旱季即將到來的信號。如果洞裏薩湖生態崩潰的那一天到來(也就是洞裏薩河不再回流),來自中國的援助也許會成為避免洞裏薩湖及其周邊地區發生經濟危機的一個權宜之計。過去,中國一直都很樂意為柬埔寨免除債務、提供援助,並且還是柬埔寨最大的投資來源國。
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倡議參與各國的公路建設或電力生產,但通常不參與東道國對這些部門的規劃。這種狀況必須改變。艾博説,中國的太陽能技術或許可以成為一種更長遠的解決方案。
他説:“‘一帶一路’可以進行一些調整, 更多地支持境外太陽能項目。這些項目的吸引力並不亞於燃煤或水力發電廠。這樣一來,未來就可能會有一批中國國有或私人投資者前來參與這些國家的太陽能、風能和沼氣發電項目的投資。如果中國能夠提供支持……這類投資將會給東南亞帶來正面的投資影響,這對增強中國的軟實力來説,也將大有裨益。”
2月,老撾官員與中國杭州賽芳科技有限公司簽署了一項產品開發協議,在南俄湖1號大壩水庫中建設全球最大的水上光伏項目,預計裝機容量1200兆瓦,面積1500公頃。
“綠色‘一帶一路’想要取得成功,就必須正視自身海外項目所涉及的河流的真實價值。只有與當地人展開有意義的對話,才能做到這一點。” 艾博説道。
翻譯:Est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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