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30年代,上海是中國工業、金融中心及西方國家在華利益的核心所在。盧溝橋事變後,國民政府“全部動員整個抗戰”,為了牽制、分散華北日軍,引起國際列強幹涉,派軍掃蕩上海日本海軍陸戰隊,從而引發了歷時三個月的淞滬會戰。從8月13日到9月中下旬,國軍先是猛撲日軍在滬據點,再是拼命阻擊日軍沿江登陸。決絕的蔣介石几乎傾其所有,嫡系精鋭輪番上陣,為數不多的新式火炮和坦克齊齊奔赴華東前線,槍炮聲、喊殺聲此起彼伏:“一寸血肉,一寸山河!怎不悲壯?光芒的歷史,千萬劫,也難磨!”
淞滬會戰中央軍精鋭盡出,但損失慘重。圖為會戰期間,國民革命軍的一個機槍陣地
國軍的炮火裝備
1937年9月13日,滬北大地戰火紛飛,第14師第42旅代理旅長郭汝瑰迎來30歲生日,“我的指揮所在敵炮射程之內,炮聲震耳欲聾,敵人總是炮擊後就衝鋒,我軍如頂住了,他們再炮擊,然後又衝”。一天晚上,郭汝瑰下令師屬炮兵營集中放列8門滬造山炮,急襲三分鐘,打出一百多發炮彈,解氣是解氣,但很快招來日軍持續五分鐘的彈雨。師長霍揆彰知道後嚴厲批評郭汝瑰:“你不要勉強,我們是劣勢裝備,兩傢伙打爛了,就沒有了。”
中央軍師屬炮兵火力如此薄弱,野戰炮兵情況如何?回到“八一三”前夕的那個夜晚,蔣介石一聲令下,炮兵第3團、炮兵第10團第3營奉令出動,連同已在蘇州、無錫一帶的炮兵第8團、炮兵第10團第2營,一併撥歸張治中指揮。單就技術、性能而言,炮兵第3團裝備的瑞典博福斯75毫米山炮和炮兵第10團裝備的德國萊茵金屬重榴彈炮均為野戰火炮經典之作。瑞典博福斯廠基本上屬於德國克魯伯軍火工業的子公司,博福斯山炮鋼質堅固,構造輕巧,既有山炮的良好機動力,又有榴彈炮的破壞力與多種引信選擇,更有野炮的遠射程。萊茵金屬重榴炮則是國民政府對外軍購的大手筆,炮尾頂面刻着醒目的“青天白日”徽,單套價格摺合中國法幣87萬元,最大射程可達15100米。
1937 年10 月2 日,淞滬會戰,上海羅店鎮附近,沿着水溝前進的日軍偵察騎兵
炮兵第3團位於江灣附近,主要配合第87師攻擊楊樹浦;炮兵第8團位於彭浦附近,專任破壞虹口敵營;炮兵第10團一營位於大場、暨南新村附近,受命摧毀日軍堅固根據地。駕駛員宋錫善終生難忘第一次炮擊場面:“我隨着炮兵第10團第3營第5連到虹口進入陣地,炮彈準確命中目標,爆炸的大火似乎與大樓的燈光同時消失。但由於我們的炮彈火力不夠,目標沒被摧毀,敵人開始藏匿。”8月17日,張治中如實報告蔣介石:“本日我炮兵射擊甚為進步,命中甚佳。但因目標堅固,未得預期成果,如對日寇海軍陸戰隊司令部一帶各目標命中甚多,因無燒夷彈,終不能毀壞。我(萊茵金屬)新式重榴炮一門,因射擊激烈,膛線受損,(炮兵第8團)舊十五榴二門,一門膛炸,一門不能射擊。”
實際戰鬥中,野戰炮兵往往需要滿足步兵支援要求,不得不平均火力,以營、連為單位分割配屬。炮兵學校教育長、第三戰區炮兵總指揮鄒作華對此極大不滿:“分割使用實為最減少炮兵威力之使用法,一經分割即脱離指揮官之掌握不説,對於一點射擊,以微弱之火力,分散於諸方面,必要時對於要點,火力不能集中,更無法適應戰機。”制空權的喪失也是導致炮兵不能整體使用的原因之一。炮兵第10團通信連無線電報務員魯鋆記憶猶新:“日軍派遣偵察機、戰鬥機、轟炸機,對我重炮兵陣地偵察轟炸,日夜不停。我們每次炮擊後即遷離現場掩蔽,一到深夜,又利用夜幕的掩護進入陣地發炮。”9月下旬,炮兵第10團奉命炮擊日軍設在上海跑馬廳的臨時機場,當晚22時,第3營排長張士英指揮1門重榴炮急速射擊,50發炮彈瞬間發射完畢。也就短短几分鐘時間,日軍探照燈光束頭已經交會到炮位一側的大樹梢上,張士英急令套車迅速撤離,幸運地躲過了一場瘋狂報復。
1937 年8 月13 日,淞滬會戰爆發,上海虹口地區成為戰場,圖為日軍登陸虹口畫面
浦東戰場:炮兵神出鬼沒,新聞記者招來敵機
比起浦西的漫天烽火,浦東戰場顯得比較沉寂。炮兵第2團裝備24門博福斯75毫米山炮,其中第1營配屬張發奎第8集團軍防守浦東,炮兵旅長蔡忠芴親自帶隊,“部隊全部夜行軍,我率步兵團、營長和炮兵營、連長先到前方偵察陣地,部隊到後,先構築工事,然後進入陣地,作射擊準備”。博福斯山炮營的活動時間常在黃昏和夜間,白天就把陣地巧妙地偽裝起來,或將各炮移動藏於溝渠和竹林深處。浦東炮兵神出鬼沒,幾位上海記者抱着敬仰和好奇,跑到隱秘的竹林陣地一探究竟。次日一早,張發奎在《時事新報》上看到不該出現的軍事新聞和照片,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來,“立即命令炮兵轉換位置”。果不出所料,敵機中午出現,洋涇一帶的竹林頓時一遍火海,致使不少居民連帶遭殃。事後,記者處分,炮兵營長撤職,換來戰地新聞報道血的教訓。
日軍第3師團登陸吳淞,松井石根驚歎:“對岸的浦東地區還有方位不明的炮兵,不時地從背後攻擊我師團,這不僅使師團行動明顯受阻,還威脅着前後方的聯絡路線。”9月18日,中國空軍夜襲日軍第三艦隊旗艦“出雲”,一時黃埔江上敵艦探照燈亂射,信號彈亂髮,高射槍炮齊鳴。博福斯山炮營奉命協助配合,怎奈山炮彈無法穿透“出雲”艦的厚重裝甲,“如果是重炮,早已把它擊沉了,可是它的推進器卻曾被我們擊壞,停止了三天活動才修理好”。半個世紀後,蔡忠芴內心仍有説不出的遺憾。
縱觀淞滬會戰圍攻、抗登陸階段,國軍野戰火炮總歸數量太少,事實上又不能全部集中使用,以致無法充分發揮威力。回首十四年抗戰,炮兵一直都是中國軍隊的火力瓶頸,從某種意義上説,正是缺乏完整的現代國防工業體系,抗日戰爭從一開始就註定其長期性、艱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