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如歌,最難忘的是故鄉

逆水如歌,最難忘的是故鄉

本文作者:曾喜武編輯:令狐公子

有句老話叫“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的老家叫逆水村一一這個富有詩意哲理的名字,一直讓我好奇與自豪。

我出生在邵東縣火廠坪鎮逆水村。老家為何叫逆水村?沒人説得清,為此我曾親自踏遍逆水村的山壠溝溪,詢問村中長老。考證為:無論你走縣道從火廠坪向逆水村走,還是從高樓石屯營方向往逆水村走,或是從龍公橋向逆水村走,你身邊的小溝小溪都跟你逆水而行。就是説,逆水村地勢高,水向四邊外流,進村的人皆逆流而行,故得雅號“逆水”也。

小小逆水村竟然還是資水(桐江)流域與湘江(蒸水)流域的分水嶺,去火廠坪方向及去龍公橋方向的水流分別是桐江的支流並都歸入邵水,屬資江流域,而去石屯營、高樓的水流以及巖背底、天補衝的水都匯入蒸水,屬湘江流域。

逆水村給外人最深的印象是,村子東西兩頭各有一道“村門”,它們是縣道X015穿渠道大壩而開的洞門,遠望如古城門。高中學文科愛好文史的我,每次回鄉從中穿過,總會感到一種強烈的歷史感。

逆水如歌,最難忘的是故鄉

逆水村西頭的村門攝影:陳勝喬

逆水村西頭的村門高大雄偉,通體用青石砌成,堅不可摧。出此門西去五里,傳説是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屯兵處,原名“石頭塬”,屬野雞坪鎮地界。咸豐六年(1856)天京變亂後,石達開率十萬精鋭之師離京遠征。咸豐九年(1859)5月,石達開主力至湘中寶慶府,與湘軍大戰70餘日而不勝,改走東安。咸豐十年(1861)10月,石達開由原路北上湖南西去四川,途經“石頭塬”(今石營小學東邊的一座山),因長途跋涉,兵馬睏乏,部隊便在此休整。修整期間,31歲的石達開以青石築台,唱七天戲鼓舞士氣。

據當地老人介紹,石達開親題“石屯營”三字刻於轅門旁巨石上,大軍移營後,當地人將“石屯營”三字鑿在石頭上。“石頭塬”從此改名“石屯營”,但人們口頭上仍叫它“石頭塬”。

石達開屯兵“石頭塬”時,逆水村還沒有“村門”。這不禁讓人遐想,要是逆水村當時就有這兩座村門,石達開或許會選擇在逆水村安營紮寨,依靠其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勢,確保大軍安全。而逆水村也會因此增加歷史底藴。

從東頭的村門進入逆水村,就是逆水坪。以前大隊(村)在這裏開設商店、碾米機房等,還有搖把電話,是本村經濟中心。其不遠處有一口井,四季清泉翻湧,水量大且潔,是附近三四個村莊幾百人飲用及洗衣的好水,路人也常繞道去捧水解渴或捧水洗把臉,那甘甜那清爽令人難忘。

逆水坪旁邊有兩口水塘,塘裏的水主要源於井水。井水經年不斷,塘水溢出,向西北流去成為一條小溪,串起天露塘、荷葉塘、匣子塘,再經圈塘流出村外匯入桐江。

逆水如歌,最難忘的是故鄉

逆水坪旁邊的池塘 攝影:陳勝喬

伴小溪而行是一條從東門而入的村道,拐向西北方向從圈塘北岸不遠的學古堂出村,進入外村的黃家屋。老大隊部、學校、曾氏世德堂,均在這一地帶,曾是村經濟中心帶兼景觀帶,也是我兒時的主要活動空間。

從村道走過匣子塘,就到了我出生的世德堂。屋後的祖墳山與祟德堂左右石山及高峯嶺連綿。童年的我每天都上山放牛,感受春夏秋冬的山景與樂趣,如摘葉泡、映山紅吃,採野果或蘑菇,用彈弓打鳥或打樹杆比賽,爬樹,掏鳥蛋,樹下找野雞窩撿蛋,還捉住過正情痴痴地孵小雞的母野雞呢。還跟放牛娃們在山裏學大人樣修小水渠,開地種辣椒枷子等。這些個地方,就是我兒時的樂園,為我飢寒的童年少年平添許多快樂,也養成我樂水喜山的終生習慣。

令人惋惜的是,大隊七十年代末響應“大搞農田基本建設”號召,調集全大隊勞力到世德堂來,開灶做飯,架廣播辦公,一時間人聲鼎沸,把屋後山體的大部分開墾成為梯田,害我不能重走兒時的舊地了!但近一二十年,梯田也沒種稻改種樹了,還長出雜樹野草,算是退耕還林啦。但終歸地形和植被都改變了,再不是兒時的記憶。

村南巖背底組大岩石下,也有一股清泉,水從石縫泌出,叮咚作響,巖洞不深但涼爽,常有人到此納涼。當地人把泉眼叫做“巖”,所以有巖背底這一村子名。

村西北端有座山叫高峯嶺。山不高但植被豐茂,位於火廠坪、高樓、龍公橋三鄉搭界處,一座山三個鄉各佔一部分。

東南山麓有座曾氏祠堂,是個三進兩廳兩廂的磚木四合院,有戲台水井,庭院精緻,四周林木葱蘢,鳥鳴蝶飛。據高峯曾氏族譜記載,明初,曾子60世孫曾浨自江西永新遷到這裏,至今500多年衍20餘代,已在高峯袓山一帶發展成世德堂(曾家老屋)、崇德堂、毓桂堂、毓德堂(羊古坪)幾個村莊,遷衍出村的有洪家壩等聚居地。高峯曾氏在逆水村人數較多,算是望族了。這支曾姓就以高峯嶺命名。從高峯嶺到祖墳山、世德堂一帶,山叫曾家山,田叫曾家壠,村叫曾家屋……,處處有高峯曾氏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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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曾氏得名的高峯山 供圖:曾喜武

我出生的世德堂(曾家屋),原為三進鎖型大宅院,以前正月耍獅舞龍,世德堂能同時出動舞獅隊與舞龍隊,可謂人丁興旺。聽老人講,村落北邊及西邊曾有前人種下的古樹林子,有幾人合抱那麼粗,綠廕庇天,百鳥和鳴,可惜的是,它們都在大鍊鋼鐵時被砍盡燒爐。

在逆水村,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曾家屋有一位老書記,他幼時喪父,十三歲下煤窯挖煤,終日泡在水裏,落下風濕性心臟病。雖然讀書不多,但努力上進,不但能説會算善唱戲,還懂中醫。十七八歲擔任土改隊長,二十歲入黨,歷任社支書、村支書、廠支書凡三十餘年。鄉親們叫他老書記,是因為他擔任村支書的時間長,其實他並不老,八六年病逝時才五十三歲,留下不到五十歲妻子繼續辛苦撐起,帶着七個兒女艱難生活。

這位老書記就是我的父親。

父親去世時,我們兄弟姐妹尚小,母親一個人要養活全家八口人。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都長大成人。父親生前教育我們兄弟姐妹要愛黨愛集體。父親有兩句話我記得牢:“上半夜想自已,下半夜想別人”,“文沒人借你一枝筆,武沒人借你一杆槍,誰會理你!”。八十年代中後期,生產隊在八爺、牛晚晚還有良哥哥等人帶領下,以種田為主也搞些多種經營,如種桔園,燒石灰,還板車出租,後來耕田的拖拉機也承包搞貨運,算是村裏收稻穀多,經濟實力強的隊,但我家人口多而勞力少以致工分少,口糧遠不夠吃。依靠生產隊這個集體大家庭,我們雖餓但還是都長大成人。有兩件小事還記得。一是隊裏學習室地面搞石灰拌土凍地,搞得平平的,小我三歲的大妹(也就不到十歲吧)拿根樹枝把還沒幹的地面劃了幾下,我非常生氣打了她;二是崇德堂隊長劉根生同我隊隊長八爺比摔跤玩兒,我衝上去幫八爺打對方,邊打邊説:“不准你打我公家的人!”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逆水村利用高峯祠堂的宅院及土地,辦了個園藝場,在祠堂四周栽種梨、桔、蘋果等水果。園藝場滿目青翠,花香果甜,成為村裏住房最好、風景最佳的地方。後來農村搞承包制了,園藝場慢慢垮了,祠堂也沒人管理,以至垮毀。逆水的、洪家壩的,還有外地的曾姓人,也就失去了宗族親情之所託,好在還有世德堂祖屋後面的祖墳山。

童年記憶裏,最難忘的是到村裏的池塘、小溪裏捉魚摸蝦、洗澡嬉戲的時光。

逆水村是大村(以前叫大隊),以前的逆水學校是完全小學兼辦初中班的,周邊平華村、向陽村的人也在這裏就讀。這三個村合一起稱逆水片。大隊部也駐學校,學校操場是村和片的大會場及文化中心,以前常在那兒放電影及舉行文藝、武術表演,都免費,人山人海,還發生過打羣架的事。

從我家去村裏的學校要經過荷葉塘。夏天滿塘荷葉荷花惹得我們去摘去玩。荷葉塘裏的水滿後,流向匣子塘,是無名小溪的一段,出塘水口上有一石拱橋,也不知何人何時所建。好看好玩極了,坐橋邊石攔磴上,遠望塘裏荷葉蓮花,近看橋下潺潺流水,有小魚小蝦時起時伏,有一種叫匍沙婆的小魚好捉好吃。清風徐來,又涼又香。興致來了,跳下橋耍起水來,藏於橋下,待有小學生過橋突然捧水灑他身上搞樂。對方並不生氣,喊聲好涼快喲也下橋來湊熱鬧了。冬天塘水結冰好厚,小心翼翼地踩着冰走向塘裏玩。現在想來倒後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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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葉塘不遠處的石拱橋 供圖:曾喜武

而我最多去的是老家邊上的匣子塘,是上接荷葉塘流水,下接圈塘的一個較大的塘,流水不腐,水質比屋面塘、還有洋古坪的那口啞巴塘好多了。水底長一種叫蔑花絲的水草,形如竹蔑,表面綠光油滑,隨水搖曳。我們邊游水邊扯水草玩兒,有時也扯去餵魚餵豬餵雞鴨鵝。

匣子塘的水灌溉的是一個平坦的田壠,應該有幾百畝大,這在我們這個丘陵地區是不多見的。主要是學古堂生產隊的田,也有大緒堂隊的一部分,世德堂隊只有小部分。所以匣子塘就由三個隊共有共管,但具體則是輪着管,輪着的隊可以養魚。每到乾塘撈魚時,要用水車花幾天才能把水車幹。附近村莊的人都來圍觀,也趁機撿些、捉些、甚至是搶些小魚蝦螺回家吃。

其實我所在的世德堂隊小水塘卻不少,每户每年可分到一口塘養魚,年底乾塘,賣魚的錢交公家外,還能剩些自家用,也留些魚蝦螺蚌自已吃,吃不完製成魚乾來年吃。魚是小時候吃得最多的肉食,但也不是能常常吃到。都説吃魚補腦,我們在飢寒中長大,卻還是有較好的體質和智力,也許跟吃魚較多有關係吧。

也不知什麼原因,匣子塘那時滿塘長蔑花絲水草,上游的荷葉塘則是滿塘荷葉,而下游的圈塘不長蔑花絲草,也不長荷葉。還有,匣子塘下面水田,主要是學古塘的田,每年開春總會長出一種青草,像麥苗密密地擠着,而別的地方就不長。這草是很好的有機肥,還可餵豬牛魚,餵雞鴨鵝,我們有時就去偷扯,田主人有時會來驅趕。

洋古坪那邊的人有時也過來匣子塘,跟世德堂的人匯在一起,於夏天的中午與黃昏,幾乎都要下水暢遊。有時還溯小溪游去荷葉塘。塘岸有一石砌的碼頭我們叫水庫磴子,是村人取水用水兼下水洗澡設施。學游泳沒專人教的,就是跟着大家下水,會遊的指點幾下自已就邊遊邊練。印象深的是,一次我誤踩一水底坑裏了,整個人沒入水裏,但可能出於本能吧,竟將一隻手直直地伸向上空,旁邊一人(現在記不大清是誰了,可能是堂弟紅旗,或堂侄又華,也可能是別的人)突然看到水面上露出的小手,游過來抓住向上提並拖到岸邊,救了我。像這樣的事不只發生在我身上,可以説比比皆是。救人命者不圖報,被救者也沒有報答,鄉里鄉親就這樣淳樸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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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村碧波盪漾的池塘供圖:曾喜武

在匣子塘學會並練就了泳技。匣子塘出水口是大石板鋪成的石平橋,水流出時形成不到一米高的小瀑布,男伢仉們常光身躺瀑布下,任由水流沖洗,名曰自動洗澡(那時還沒聽過淋浴一詞),羞得年輕女人過橋時,聽到橋下有人聲也不敢看個究竟。我還常在這些水域抓蝦捉魚摸螺改善生活呢。

時光如水,從我二十歲服務空軍離開逆水村,不知不覺三十餘年過去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前,逆水村人安土重遷,只有極少數人通過參軍考學走出村子,其餘絕大多數人世世代代守着家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九十年代以後,人們紛紛離開家園到城裏打工謀生。走出去的人,有不少人通過勤勞致富,用外面賺的錢,回村裏建了新宅,給古老的村莊帶來新氣象。

最近十幾年,逆水村的新房、甚至是豪宅不斷湧現,不可忽視的是,常居村裏的人卻越來越少。例如世德堂到現在僅剩四户,很多人雖在老家建了樓房,卻都住進市裏縣裏鎮裏去了,只有到了清明節回鄉祭祖,才會到老屋裏看看。這大概就叫城市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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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居四周野草叢生供圖:曾喜武

如今的世德堂大部分都拆散了,殘存的老堂屋搖搖欲墜,雖説新陳代謝是大勢所趨,但作為曾氏子孫,目睹祖宗千百年居住的老屋走向衰敗,心中甚有慼慼焉。

“樹高千尺,永不忘根。”高中畢業離開家鄉服役空軍,落根衡陽,過去三十多年裏,我去過許多地方,看過很多風景,但覺得最難忘最美麗的風景還是逆水村。

有位古人説“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我想他是忘不了杭州西湖山水之美麗,而我之難忘逆水,是因為那裏有我的雙親與鄉親,有我的童年與少年!想及以往每年回鄉探親,每次回去聽村人族人用親切樸實的鄉音,呼我小名和輩份稱呼,總感動不已!

逆水如歌,記憶一生。

附:「鄉土天下」堅持獨立、理性,心存善良和敬畏,用樸實的語言描述鄉土歷史人文。長期堅持原創不容易,如果文章引起共鳴,敬請留言分享思想,以鼓勵作者寫作。

作者簡介

逆水如歌,最難忘的是故鄉

曾喜武,男,字武,號徽曾子一一微不足道的曾家子(以別於宗聖曾子)。邵東火廠坪人。1985年入伍,2003年以空軍少校轉業衡陽。名武卻好文,愛讀史,喜哲思,也愛大自然。項上這顆感情豐富又理性不弱的腦袋,有時會濺出點思想的火花或情感的浪花。今天就曬一朵,見笑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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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陳勝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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