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上有多少座橋?
2020年7月1日通車的滬蘇通長江大橋,是世界首座主跨超千米的公鐵兩用斜拉橋。
新華社記者 季春鵬攝
1957年10月15日建成通車的武漢長江大橋,是中國在長江上修建的第一座公鐵兩用橋,被譽為“萬里長江第一橋”。
新華社記者 熊 琦攝
1968年12月29日全面建成通車的南京長江大橋,是當時中國自行設計建造的最大的公鐵兩用橋。
楊素平攝(人民視覺)
提起長江,你會想到什麼?
是古人眼裏“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的磅礴氣勢?還是“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開闊景象?抑或是“長江春水綠堪染,蓮葉出水大如錢”的旖旎風光?在現代人的答案裏,更有長江上“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座座大橋。
作為世界第三大江河,長江發源於世界屋脊,劈開皚皚雪山,潤澤江南水鄉,向東奔流到海。“曾經滄海千層浪,敢架江河萬里橋。”新中國成立以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國家開展大規模交通設施和水利工程建設。據中鐵大橋局統計,在長江干流(宜賓以下江段)先後建成及在建的跨江大橋數量已逾150座。
大橋氣勢如虹的跨越,更顯江的雄偉;大江日日夜夜的沖刷,更顯橋的穩固。大橋與大江,互相凝望、彼此成就。正是“長江滾滾東流去,鐵龍高駕傲今朝”。
天塹變通途
直到現在,92歲的中鐵大橋局原副總工程師趙煜澄,還會站在家中陽台,遠眺自己參與建設的武漢長江大橋,回憶那段激情歲月。
上世紀50年代,趙煜澄和來自全國各地的橋樑建設者齊聚漢陽龜山腳下。那時機械化水平還不高,大家肩挑背扛、手工鉚合,建成了長江上第一座鐵路、公路兩用橋樑。再次看到武漢長江大橋的圖紙,趙老還清晰地記得,當年大橋的鋼樑是在6號墩合龍的。“可惜現在走不動了,以前我常常登上武漢長江大橋,從漢陽走到武昌那邊去,很激動、很自豪!”趙煜澄感慨。
對萬里長江第一橋飽含深情的,還有中鐵大橋局原副總經濟師餘啓新。他告訴記者,大橋建成前,要從漢陽到武昌去,只能靠輪渡。一遇到大霧天氣,遠遠地就看見碼頭掛起一個牌子,寫着:“今日停航”。“遇到這種情況,我們就只能在那等啊等,真是望江興嘆。”
“有橋千程近,隔水咫尺遙。”1957年10月15日,武漢長江大橋舉行通車典禮時,餘啓新已經在武昌第一小學就讀。作為小學生代表,他參加了慶祝活動。“當時好多人走過大橋,歡呼着‘我們走過長江了!’整個武漢市像過節一樣。”從那以後,京漢鐵路和粵漢鐵路連通,武漢“九省通衢”的作用更加彰顯。
60多年過去了,“共和國橋樑長子”依然屹立。“你看這座橋,還是那麼雄偉、那麼秀美,令人讚歎!”餘啓新説,要知道,武漢長江大橋橋墩建設採用的“管柱鑽孔法”,鋼樑拼接採用的“懸臂架法”,在當時均是首創。
今年發佈的中國共產黨一百年大事記中,兩處與長江橋相關。除了武漢長江大橋,另一個就是1968年12月29日建成通車的南京長江大橋。與前者有蘇聯專家幫助不同,南京長江大橋是中國人自行設計建造的當時國內最大的公鐵兩用橋,又稱“爭氣橋”。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這是橋樑建設者們工作狀態的真實寫照,也是中華民族奮鬥精神的集中體現。
“回顧中國在長江上的建橋史,可以分為建成學會、發奮圖強、融入市場、追趕世界、領先世界5個階段。”中鐵大橋局黨委書記文武松表示,新中國成立後至武漢長江大橋建成,是建成學會階段。南京長江大橋的修建,開創了我國依靠自己力量,發奮圖強建設大型橋樑的新紀元。從1978年持續到上世紀末,大橋人勇於創新、善於創新,建成了九江長江大橋、蕪湖長江大橋等跨江大橋,主動融入市場、追趕世界。進入21世紀,從武漢天興洲長江大橋、南京大勝關長江大橋到滬蘇通長江大橋、五峯山長江大橋等,通過不斷地跨越與超越,中國造橋水平開始領先世界。
新中國成立前的漫長歲月裏,長江萬里無一橋,山河處處難飛渡;如今,人們説,萬里長江百座橋,實際上已經遠超百座。1956年,毛澤東在武漢視察時,游泳橫渡長江,見大橋初顯輪廓,揮筆寫下“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名句。隨着越來越多的跨江大橋接連架起,長江早已不是“天塹”,而成了真正的“通途”。
有橋故事多
長江干流上逾150座跨江大橋中,按橋型分,涵蓋了梁式橋、斜拉橋、懸索橋、拱式橋等;按功能分,涵蓋公鐵兩用橋、鐵路橋、公軌兩用橋、軌道橋、人行橋、管道橋、公路橋等。當記者問起哪些長江橋比較有代表性時,《橋樑建設報》總編助理馬永紅犯了難:“長江上有特色、有故事的橋太多了!”
2017年5月至8月,馬永紅曾參加湖北日報傳媒集團與中鐵大橋局聯合舉辦的“萬里長江·大橋行”活動,從上海沿江上溯至雲南麗江,歷時4個月,行車裏程逾2萬公里。對於這一路上走訪的跨江大橋,馬永紅如數家珍。
在長江上游的四川段,江水清澈透亮。好水釀好酒,城中酒香瀰漫。江裏的水成了釀酒原料,江上的橋也與酒密不可分。
在瀘州城東,乾脆有一座獨塔斜拉橋,以“1573長江大橋”命名。這座橋橋長1573米、塔高157.3米,與“1573”瓊漿的聯繫不言自明。下游不遠處,還有一座名叫“黃艤長江大橋”的高速公路橋,其橋墩就是酒杯形狀,充滿了“金樽清酒鬥十千”的豪放與浪漫。
按長江水利委的劃分,從宜昌南津關到鄱陽湖入江口為長江中游,全部在湖北境內,著名的荊江“九曲迴腸”就在這裏。細數湖北省內的跨江大橋,從武漢長江大橋開始,座座身世不凡。
西陵長江大橋建成時,是中國最大跨度的懸索橋,獲譽“神州第一跨”;宜萬線鐵路宜昌長江大橋,在世界同類橋樑中跨度最大;荊嶽長江大橋建成時為世界最大跨高低塔斜拉橋,其三八灘橋時為國內連續長度最長的連續梁橋;主跨1700米的楊泗港長江大橋是世界上最大跨度的雙層公路懸索橋;鸚鵡洲長江大橋建成時為世界最大跨度的三塔四跨懸索橋;二七長江大橋,時為世界最大跨度三塔斜拉橋和最大跨度疊合梁斜拉橋;天興洲長江大橋開建時,超越丹麥海峽大橋成為當時世界最大的公鐵兩用斜拉橋;陽邏長江大橋的南錨基礎曾被譽為“神州第一錨”……
進入下游,長江流經贛皖蘇滬4地。隨着江面愈發開闊,造橋難度增大,因此長江下游的跨江大橋,多建於21世紀,並且見證了中國建橋技術的一次次飛躍。
南京大勝關長江大橋,是京滬高速鐵路和滬漢蓉鐵路共用的越江通道。參與建設的文武松還記得,由於這座橋在高速鐵路大跨度橋樑中,創造了體量最大、跨度最大、荷載最大、速度最高4項世界高速鐵路橋樑之最,因此當時放棄了傳統的頂落梁合龍方案,由中鐵大橋局提出調索無頂落梁的方案。方案提出時,不少專家持懷疑態度,外國諮詢專家更是直搖頭,説“不可能做到。”
“我們就是在不斷的質疑中,將方案越來越完善和深化。最終大橋的成功合龍説明了一切。”文武松説。曾任世界橋樑協會主席、東京大學名譽教授的伊藤學等9名橋樑專家到大勝關長江大橋參觀,對大橋的下部基礎結構和鋼樑架設工藝欽佩不已。
當然了,記錄一直在刷新。2020年7月1日通車的滬蘇通長江大橋,標誌着中國斜拉橋建設技術達到世界最高水平。由於臨近長江入海口,大橋主跨1092米、主塔高330米、淨空62米,能確保10萬噸級貨輪暢通無阻。去年12月通車的連鎮鐵路五峯山長江大橋,是中國在高速鐵路上率先引入懸索橋橋型,主跨同樣是1092米,一跨過江。大橋採用的主纜直徑達1.3米,為目前世界範圍內最大直徑主纜,單根主纜拉力高達9萬噸,足以吊起1.5艘滿載的“遼寧”號航空母艦。
這些規模如此宏大的橋樑,在國內外都沒有先例。正是憑藉在新材料、新結構、新設備、新工藝等方面的自主創新,中國的建橋水平得以領跑世界。
馬永紅提到,除了赫赫有名的大型跨江大橋,長江下游江心洲多,汊道河多,這樣的江流狀況使得夾江橋也就是汊河道橋也很多。例如由太平洲、中心沙、雷公島、西沙島組成的江蘇揚中市,就是靠着一座座夾江橋與兩岸連通,改變了孤懸江中的狀況。
橋上風景好
從牀單被面到臉盆水壺,從掛件裝飾到茶杯風扇,個個都印有南京長江大橋的圖案——這是馬志方珍愛的藏品。
從小在南京長大的馬志方,童年時每次回河北老家都很不便。南京長江大橋通車後,極大地方便了交通出行,還成為南京城市名片,大橋情結從此在馬志方心中埋下。過去30年中,他收集了南京長江大橋主題藏品1000多件,在全國多個城市展出。馬志方説,他的心願是辦一個成體系的南京長江大橋博物館,希望更多的人能走近大橋、瞭解大橋、熱愛大橋。
就像馬志方所感受到的,長江上的大橋一經建成,便成為江上的風景,融入一代代人的記憶。
武漢長江大橋建成時,漢陽建橋新村派出所時任所長王衞民卻煩惱起來。不少家庭新生孩子,都想取名叫“建橋”“漢橋”“美橋”“豔橋”“愛橋”……儘管工作人員反覆勸説,同年、同月、同名字太多,會給户口管理造成很多麻煩,但當年出版的電話號碼簿,還是能看到動輒十幾頁甚至幾十頁同名同姓的人們。
有人將橋嵌入名字,有人將橋放進家庭相冊。南京長江大橋建成後,一時間,一股“大橋背景”風靡全國。各地的照相館裏都掛上了南京長江大橋的背景畫,供人們合影留念。曾在南京“紅衞照相館”工作的老攝影師王志陽記得清楚,“尤其是每到年底、春節前,來拍照的人就特別多,有和朋友拍的,有帶小孩拍的,有拍全家福的……”
今天,到長江大橋去留影,依然是件非常有儀式感的事情。今年5月記者在武漢長江大橋採訪時,就遇到這樣一家人。十年前,夫妻二人在一起時的第一張合照,就以武漢長江大橋為背景,十年後,這對夫婦帶着孩子故地重遊,拍下同樣背景的全家福。他們説,20年、30年、40年……後,還要來大橋拍全家福。
有人與大橋合影,也有人為大橋留影。在重慶,攝影師吳崇順拍下朝天門大橋、鵝公巖大橋、寸灘大橋等長江大橋和建設者們;在安徽,從2009年望東長江大橋試樁工程開工,到2016年正式通車,攝影師吳志貴堅持用鏡頭記錄下大橋從無到有的成長曆程。
無論是梁橋的平直、索橋的凌空,還是浮橋的韻味、拱橋的倒影,作為實用與藝術的融合體,橋樑本就顯示出工程與美學結合的精妙風采。大橋攝影師們,日復一日地,留存四季變換中的大橋之美,也記錄人與大橋的相聚時刻。
除了便利交通、促進經濟,橋也成為人們親近水的一種方式。去橋下的濱江地帶跳廣場舞、去橋頭公園過春天、去看明月爬上大橋的塔頂……橋將人與水的距離大大拉近了。如今,許多長江大橋專門建有非機動車道及人行觀光道、觀景平台,徒步登臨,佇立橋頭,看晝夜不止、奔流不息的長江,感受到江風習習、水汽温潤,不由得生髮出蘇東坡“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的感慨。
一座座大橋通車,一道道長虹飛越,長江上的橋,融入人們的記憶、城市的肌理、自然的卷軸。正如中國現代橋樑之父茅以升先生所説:“造成的橋,就待在那裏,一聲不響地為人民服務,不管日裏夜裏風裏雨裏,它總是始終如一地完成任務。他不怕負擔重,甚至超重,只要典型猶在、元氣未傷,就樂於接受。這雖是人工產物,但屹立大地上,竟與山水無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