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晚期,魏學古高中皇榜,被放任唐縣知縣。他興沖沖地去赴任,路過省城時,按慣例,得拜見頂頭上司巡撫高笑疾,聆聽教誨。
這個高笑疾才高八斗,是當今文章大家,名氣很大。魏學古聽吏部的熟人説過,高笑疾給吏部發了公函,稱讚魏學古為青年才俊,點名要把魏學古放到他的任下任職。這對於魏學古來説,是有知遇之恩的,魏學古打算當面好好説一些感謝之語。當然,也僅僅是感謝之語而已,魏學古天生硬骨頭,才不會着力巴結上司。
投了名帖後,門子把魏學古引到大廳裏,魏學古對着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高笑疾唱了一個肥諾。沒想到高笑疾也不搭理,只是冷眼看着他。魏學古感到渾身不自在,心裏納悶,高巡撫這是怎麼了?不是説很欣賞我嗎?可是看這樣子,倒像是在公堂上審視犯人,橫眉冷對的,啥意思啊?怎麼看,都沒有當今大儒的風範。
高巡撫終於開口了,卻把魏學古嚇了一跳,“魏學古,你的知縣之職,我已經給罷黜了,奏摺已經寫好,明日就會發往吏部。”
魏學古急忙問道:“大人,此言怎講?”
高笑疾冷笑着説道:“哼哼,你在我眼裏不名一文!”
魏學古朗聲問道:“大人,你我素昧平生,何來此言?還情大人明示。”
高笑疾捻鬚一笑,説道:“你不認得我,我可記得你。你還記得京城‘醉仙閣’酒樓的一枚銅錢嗎?”
醉仙閣的烤鴨是出了名的,無論是江湖豪客,還是文人騷客,都喜歡到醉仙閣裏買醉。魏學古為了科考,早早地就到了京城,落腳在客棧裏。那一天,魏學古讀書累了,就到醉仙閣裏打算買只烤鴨喝點小酒。當他進入酒樓裏,打從櫃枱路過時,正逢一位客官結賬,客官掏錢時,不慎遺落一枚銅錢。這枚銅錢滾到魏學古的面前時,他一腳踏住不動。直到那位客官走後,魏學古才撿起那枚銅錢,放進懷裏,連酒也不喝了,轉身就走。
魏學古來過酒樓幾次,掌櫃認識,見魏學古轉身走了,急忙喊道:“魏孝廉,酒沒喝怎麼就走了?”魏學古邊走邊説:“有點急事,下次再來。”
這一幕正好被正在酒樓裏獨酌的高笑疾看見。高笑疾奉旨到京城裏公幹,公事辦完後,他換上私服,躲到醉仙閣裏小酌。魏學古貪戀一枚銅錢的舉動,讓他不齒,聽見掌櫃喊他“孝廉”,就向掌櫃打聽,得知魏學古是來趕考的舉人,當下就記住了這人。
等到放皇榜時,高笑疾在中榜名單裏看見魏學古的名字,心裏很擔憂,這種貪圖蠅頭小利的人要是進了官場,保準是一名貪官,他義憤填膺,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於是,高笑疾心生一計,向吏部把魏學古要到任下任職,然後罷黜他,將所見所聞寫成奏摺,向朝廷稟報。他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要將魏學古這種貪婪的人,趕出大清的官場,永不錄用。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魏學古反倒哈哈大笑起來,説道:“久聞大人清高大名,卻沒有想到是如此的糊塗!”
這句話倒把高笑疾懟愣住了,不禁説道:“我糊塗在哪裏?願聞其詳。”
魏學古説道:“這枚銅錢後來到了順天府,具體事宜,我説了唯恐大人不信,還請大人找順天府府尹相詢。”説罷,氣鼓鼓地拂袖而去。
望着魏學古的背影,高笑疾心裏不由得嘀咕道:“呦呵,脾氣倒不小,看這清高的樣子,倒不像一名貪婪的人。得了,我倒要問問順天府的顧府尹,這中間到底有什麼幺蛾子?”高笑疾當即壓下罷黜魏學古的奏章,寫了一封信函,讓公差快馬加鞭,送給順天府的顧府尹。
不幾天,顧府尹回了信。信中講述了魏學古撿到的那枚銅錢後面的故事。
那枚銅錢,可不是一般的銅錢,是贓物。
魏學古曾經在大街上看過一張海捕文書,保定府的銀庫被盜,失竊了一萬多兩白銀,其中還有一千多貫新銅錢。這些銅錢剛從造幣廠拉過來,還沒有上市。海捕文書公告,如有老百姓發現線索,請到當地衙門報案。那天,在醉仙閣酒樓上,魏學古眼尖,發現那枚銅錢是嶄新的,市面上還不曾見,就留了一個心眼,用腳踩住。待到那人出了酒樓,他就拾起銅錢,遠遠地跟着,一直跟到那人的住處。然後拿着那枚銅錢到順天府報案。
順天府的捕快們查驗了銅錢,確係保定府失竊的銅錢,當即組織人員去緝拿盜匪。待到將那人用刑一審,那人全招了。那人是盜竊團伙中負責放風的,分得的銀兩上有府庫的印戳,將銀兩重新熔過,才拿出用。至於新銅錢,當然不敢用,全部藏在地窖裏。只不過那人貪戀新銅錢好看,偷偷地拿了一枚帶在身邊把玩,沒想到在酒樓裏付賬時,不小心遺落出來。
後來,那人招供了同夥,全被捉拿歸案。就是這枚豪不起眼的銅錢,被魏學古警覺的雙眼識破,破了轟動一時的盜竊大案。
這個盜竊大案,高笑疾在公文上看見過,知曉一些,只不過他不知道是魏學古提供的線索,更不知道他錯怪魏學古的那枚銅錢,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看完順天府府尹的回信,臉上不覺泛起了羞愧之色,看來魏學古不但不是貪婪之徒,而且還是聰敏之人,這樣的人為官,只會造福一方。他當即備轎,找到魏學古的下塌處,誠懇地道歉,恭請魏學古到唐縣上任。經此一事,高笑疾遇事都要調查清楚,再也不會武斷地下結論了,因為有時候,事情的表象與背後的真相,往往大相庭徑。
魏學古在唐縣任上,勵精圖治,政聲斐然。高笑疾和魏學古雖然是上下級關係,卻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高笑疾告老還鄉之時,向朝廷力薦魏學古頂替了巡撫之職。魏學古後來一直做到刑部尚書。
魏學古的脖子上,一直掛着一枚銅錢,那是他讓夫人找了一枚銅錢,洗磨乾淨,用紅絲線拴起來的,取名“戒貪”。他常常對熟人説起,説起來他還得感謝高笑疾,正是高笑疾的誤會讓他差點被廢黜,他的心中才會築起一道戒貪的防線,在官場上才會一生平平安安,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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