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遭性侵後服毒,背後真相是這樣簡直驚呆了。2016年國慶節的最後一天假期,在湖南石門縣,剛剛返校的初二女生心心(化名)喝下兩瓶農藥,決意自殺。
服毒自殺的背後,是一起張狂的性侵事件:在跨度長達兩年的時間內,至少兩名鄉村中年男子先後侵犯了她。
性侵甚至就發生在心心的家中,在她聾啞母親的眼皮底下;在心心意圖擺脱糾纏時,竟然遭到了威脅;學校老師在得知線索後,也沒能及時調查和制止。
最終,心心選擇了服食農藥自殺。所幸搶救及時。
心心已離開學校3個月,但她面臨的困境依然:母親聾啞智障,父親老實巴交,她想孝順父母;呆在家中,又無法忍受鄉村社會的閒言碎語;她想讀書,已很難回到原來的學校。她在筆記本上寫道:“我只希望多讀點書,爸媽養我不容易,只想孝敬他們;太久待在家心裏太壓抑……有一種困惑感。”
“保護機制缺失了。”心心的援助律師文籍對澎湃新聞説,心心的悲劇本可避免,此前在學校和家庭均有不同程度暴露,只要任何負責任的力量參與,都不會讓一個孩子往絕路上走。
當地警方人士告知澎湃新聞,已將涉案的兩名男子向檢察機關提請逮捕。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孩子的未來,她該怎麼辦?誰來保護她?”在文籍看來,身處漩渦中心,年幼的心心需要幫助,需要在呵護下接受正常的教育。
有“湖南屋脊”之稱的壺瓶山,海拔最高處超過兩千米。羣山延綿,從省城長沙驅車八九個小時,抵達湖南湖北交界之處。
心心的家,便位於這羣山之中。這裏人煙稀少,房屋散落在山間各處。家門口常年因雲霧而看不到山頂。
村支書張書記介紹,全村面積共7萬多畝,只有1030餘人。從村裏通公路的地方到鎮上開車要走1個多小時,每天僅有一趟班車往返於鎮上。村裏沒有學校,孩子們上學只能去鎮上,家人一般在鎮上租房子陪讀。
心心小學五年級前都借住在鎮上親戚家。五年級後,學校接受寄宿生,她開始每週一次往返學校和家裏。週五下午回家,週日早上回學校。每次回家,她需要先坐1個多小時的鄉村客運班車,下車後,坐上父親特意來接她的三輪車,十幾分鍾才能到家。
2013年9月,心心上初一(七年級)。她記得,這年冬天,班車司機變成了金某某。張書記介紹説,金某某在鎮上開有一家賣肥料和農藥的店,自己又開班車,收入不錯。心心父親告訴澎湃新聞,金某某“五十來歲,看起來比我還老”。
新的班車司機,成為心心噩夢的開始。
心心向澎湃新聞回憶,2014年夏季的一天,她在叔叔家房子的拐角處碰到了金某某。當時金開的是一輛三輪車,説要到心心一位親戚家去“看屋場”,要心心帶路。這位親戚家常年沒人在家,但大門一年四季不關,只關了廚房和卧室的門。在“大門進門靠右邊”,不滿14歲的心心被金某某強姦了。
心心説,她當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想喊,喊人也聽不到,因為那房子周邊沒有人家”。然而,和金某某這個事,她沒有跟任何人講起。她唯一想到保護自己的辦法,是隨後坐金某某的班車上下學時,再也不坐前面了,她躲到最後面——此前因為暈車,她都是坐最前面。
2016年12月24日,心心和父親向澎湃新聞回憶,2015年開春之後,金某某曾主動幫助心心父親賣炭。“他開車拖到鎮上去,2塊2一斤,幫忙賣了四五百斤”,心心父親告訴澎湃新聞,他賣了炭後,花了兩三百元,給女兒買了一部手機。這樣去接送女兒,聯繫更方便。
然而,手機反而方便了金某某。心心説,她一般6點半準時去坐班車,有了手機後,金某某每週日早上6點半之前就提前給她打電話,“問是我爸爸親自送,還是坐他的車”。
心心説,她有時並不想接電話,但對方總是打過來,還發很多短信。之後,她被金某某誘騙發生數次性關係。
心心的部分講述得到了警方確認。2016年11月4日,石門縣警方公佈案情通報稱,“在當地經營農村客運車的金某某曾多次與受害少女發生不正當性關係,金某某利用受害少女搭乘其客運車上下學的機會,與其相識。2015年,金某某在受害少女年滿13週歲未滿14週歲期間,利用其年少無知,引誘與其發生性關係,涉嫌強姦罪。”
1萬元的張狂
心心告訴澎湃新聞,她被金某某第3次侵害後,她就非常想擺脱他。但金某某不同意,並稱要鬧到學校,“老師、校長曉得了,你會失去讀書的機會”。
不能讀書,是她最害怕的。
心心説,一天下午,她在教室裏寫了一頁紙打算給金某某,鄭重表示不想再有聯繫,寫信的事被班主任陳珍珍知道了。“陳老師把我手機打開,看到了金某某給我發的短信,心裏惱火,把我罵了一頓,説女孩要自重,然後她給金某某打電話,要他來學校,金某某説他在跑班車來不了,約第二天早上。陳老師説,金某某明天來,讓我不要見他,然後我就進教室了。”
2016年12月25日,學校副校長李某某和老師何某接受澎湃新聞採訪稱,他們一直不清楚心心被性侵的事,警方公佈了案情,他們才知道真相。對於打電話約金某某來學校一事,班主任陳珍珍説“我沒有必要跟你講”。
老師的介入,並沒有讓心心獲得保護。若不是隨後來自另一男子舒某某的威脅,性侵心心的事情恐怕還不會這麼早敗露。
舒某某是心心家的遠房親戚,和心心爸爸一個輩分,“50來歲”。2016年元月,心心和父母到壺瓶山吃酒,在舒某某家住了一晚。2月,心心初二下半學期(從初一到初二,心心有一段時間休學)快開學時,舒某某到心心家吃晚飯並留宿,“他睡在爸爸房裏,我在自己房間睡着了,晚上他進來了。”
澎湃新聞發現,心心家幾個卧室之間互不相鄰,中間隔有廚房、堂屋或雜屋間等。
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發生在舒某某家裏。心心和媽媽去探望舒某某的母親,晚上留宿。心心以為和媽媽睡一起不會再被舒某某侵害,結果晚上舒某某還是進來了。
“媽媽不會説話,但她看到舒某某離開了房間,回家比劃着告訴了爸爸”,心心説,“爸爸知道了去找舒某某,壺瓶山一箇中間人出主意,讓舒某某拿1萬塊私了。爸爸不要,硬塞過來。”
貧困是這些山裏農家的普遍狀況。相比別的家庭,心心的家庭顯得並不健全,母親是一位聾啞人,且有智力障礙,父親老實巴交。全家一年的收入也只有萬元出頭。
張書記告訴澎湃新聞,他們村是全鎮8個貧困村裏最貧困的,心心家是一家三口都吃低保的貧困户。貼在心心家門上的精準扶貧標識牌顯示,政府對心心家的幫扶成效主要是公益林1350元和低保3960元,“像他們家這種貧困户,吃飯不成問題,有孩子上學,開銷就有點困難”。
湖南少女服毒獲救背後的保護之困:遭性侵與威脅
壺瓶山中的小鎮。心心上學的學校位於這座小鎮。
這一萬塊錢,差點要了心心的命。
石門警方通報稱,當地警方於2016年10月13日接到“一名少女因男女關係問題受到他人威脅喝農藥自殺”的警情,“舒某某因與受害少女有不正當性關係,被害少女父親發現,後舒某某拿出一萬元與對方私了,並在繼續想與受害少女保持關係不成的情況下,轉而對其進行威脅、恐嚇,受害少女因害怕而服毒自殺(未遂)。”
心心告訴澎湃新聞,她不想再和舒某某有來往,但他威脅“要和我爸爸喝酒,趁他喝醉從背後襲擊他,要把事情捅出來和我爸一起去坐牢,還要鬧到學校去,讓學校開除我,讀不成書。”
心心説,她非常害怕。2016年10月6日晚,她收到舒某某的威脅短信後,怕他萬一真的找到學校來,第二天吃完晚飯,花20元買了兩瓶農藥帶到宿舍喝下。她在金某某的店裏買的農藥,卻沒有引起警惕,被問到作何用時,她撒了一個謊:“給婆婆帶的。”
幸運的是,心心喝農藥被老師發現。但她一開始羞於講出服毒的原因,只説是“肚子痛”。老師以為她是“喝生水”。結果她越來越不舒服,只好給老師寫了張紙條,説她喝了農藥。
然後,她被送到鎮上衞生院洗胃,當晚被送到3個多小時車程外的石門縣人民醫院。第二天,副校長李某某、教師何某趕去醫院看她,“我這才坦誠一切,講了自己被人威脅的全過程”,心心説。
湖南少女服毒獲救背後的保護之困:遭性侵與威脅
法律援助律師去心心家探望,希望能幫助她回到校園讀書。
保護機制缺失
但學校並沒有報案,直到2016年10月13日,心心從醫院出院後,她和姑姑一起到當地派出所報案。10月20日,心心的親屬向縣長信箱發帖求助,投訴稱“有4名參與人”,心心“只認識兩人”。心心對澎湃新聞説,在服農藥前一兩個月,一個因國家扶貧政策到她家安裝衞星電視的安裝員,也侵犯了她。
11月4日,石門縣公安局微信公號發佈情況通報稱,10月13日接到警情,派出所於10月27日將舒某某和金某某刑事拘留。11月3日,石門公安向檢察機關提請逮捕。石門警方相關人士回覆澎湃新聞稱,投訴中所指的另兩人“不涉嫌刑事犯罪”。該案辦案單位、心心所在鎮派出所民警介紹,“(衞星電視安裝員)田某某與心心發生關係時,已滿14歲,且沒有暴力強迫她,所以警方沒有刑拘田某某。”
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裏,一個未成年女孩緣何被多次性侵而得不到保護?這是心心的援助律師、阿里法律服務公司文籍在探究的問題。
“很顯然,她的家庭保護不了她,學校也保護不了,她又處在那樣愚昧閉塞的環境,電視網絡都沒有,好不容易等來扶持政策給她家裝電視,結果安裝員還趁機侵犯她。”文籍對澎湃新聞説,心心的悲劇本可避免,此前在學校和家庭均有不同程度暴露,只要任何負責任的力量參與,都不會讓一個孩子走上絕路。
湖南少女服毒獲救背後的保護之困:遭性侵與威脅
心心在筆記本上寫下的心聲。
文籍去過心心的家三次,現在成了心心信任的朋友。從10月份服毒事件至今,心心已經離開學校3個月了。不過副校長陳某某認為,這不是失學,而是“休學,因病休學一年”。
心心的事在這個1000人的小村,乃至整個不到1萬人的小鎮,已被傳遍。心心説,現在最讓她難受的,是這些閒言碎語和周圍人的目光。家裏經常坐一堆看熱鬧的人;母親只知傻笑、父親責罵她、親戚認為她不懂事;學校老師認為她不自重。
“她家裏的意思,可能是等到明年她十六歲了,就出去打工,但我和她交流,她非常想上學,而原來的學校肯定沒法上了。”文籍説,保護機制缺失,心心最終將走向其最害怕的命運:失學在家,出路渺茫。
心心在澎湃新聞記者的筆記本上寫下一段話,“我只希望多讀點書,爸媽養我不容易,只想孝敬他們;太久待在家心裏太壓抑,我從來都不想和他們吵架,一吵架我心裏就壓抑,一種困惑感……”
記者注意到,心心長得並不高大,臉上還有點嬰兒肥。但她很知禮,看到客人來了,熱情地迎進屋,端茶,加碳火。張書記當村幹部十多年,對心心的印象是,“蠻懂事,有禮貌,看到人也喊”。
“每一個孩子都有心,就像我們少年時一樣,掙扎着成長。她又是個善良體貼的孩子,現在只能在家默默流淚,她需要外界的幫助。”作為本地人,文籍律師在投身青少年法律援助後,有了更深的感受:“浮躁、唯利,讓他們很難得到正確價值觀的引導。”
澎湃新聞注意到,心心家門口貼的精準扶貧貧困户結對幫扶公示牌顯示,心心家的預期脱貧時間是2016年12月30日。
在村裏張書記看來,心心家的徹底脱貧,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這個孩子需要離開這個環境,再讀幾年書,至少完成義務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