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這場大火可能燒掉了莫里森政府的政治信譽,但它是否能夠扭轉澳大利亞的氣候政策,依然存在疑問。
無法馴服的山火
去年8月底,巴西最大城市聖保羅爆發的煙霧事件讓持續幾個月之久的亞馬孫雨林大火引起了全球輿論的關注。人們為亞馬孫扼腕嘆息的時候並不曾留意,在印度洋另一邊,還處於冬季的澳大利亞已經出現了零星的火情。9月7日,春季的第一週,東海岸和北部地區有50多處着火。
一週以後,新南威爾士州大火升級為緊急警戒級別。在此後的四個月裏,火勢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廣,並逐漸逼近人口稠密的大城市。11月,新南威爾士東部約600萬居民面臨“災難級別”山火的警告,包括悉尼地區、亨特地區、伊拉瓦拉地區及肖爾黑文地區。12月21日,從悉尼出城去往南部、西部方向的主要公路一度關閉。最近的一處距離悉尼城區大約130公里。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19年11月10日,新南威爾士州消防和救援局通報該州內一處火情失去控制。
截至1月6日,澳大利亞全境有超過590萬公頃的土地被燒燬,而根據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衞星監測數據,2019年亞馬孫雨林大火燒燬森林面積約180萬公頃,2018年舉世矚目的美國加州山火也只波及了約80萬公頃土地。澳大利亞大火蔓延的縱向距離大約有1400~1500公里,相當於從上海到深圳。
確切地説,今天的澳大利亞並不是在經歷“一場”大火,人們面對的是整個“2019~2020年澳大利亞林火季”。不瞭解情況的人們常常誤認為林火和城市火災的性質相同,能夠因人為的預防、監控和消防手段得到全面控制。但事實上,林火,與地震、海嘯、颶風一樣,都是大型的“自然災難”,擁有人類難以企及的力量。“我們總認為人類完全應該有能力馴服山火。然而,其實我們做不到。”哥倫比亞大學教授帕克·威廉姆斯(ParkWilliams)説,“雖然我們能登月,我們也有連接全球的互聯網,但我們還是馴服不了山火。”
傳統上,每年12月到次年2月,澳大利亞乾燥炎熱,是火災的高發季節。一次閃電、一個煙頭,都足以引發火災。林區常常會有數十個地點同時着火的情況。林火的蔓延速度極快。森林裏的大火在火場中心釋放出大量上升的熱空氣,低氣壓使得外面的冷空氣從各個方向迅速地向火場中心湧入。這就形成了颶風般的火風暴(Firestorm)。
上升氣流在某一個位置坍塌下來,大氣中熱氣就會垂直下降。熱氣衝擊地面,就會在地表蔓延開來,將無比灼熱的空氣送到還沒有燒到的地方,使得這些地方在並未接觸到火苗的情況下就自燃了。同時,當這股上升氣流保持強勁時,氣流能夠將燃燒的碎樹枝拋到大氣中,拋到其他沒有着火的地方,引發新的火災。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20年1月4日,新南威爾士州居民南希·艾倫和布萊恩·艾倫站在家門口。大風裹挾濃煙吞沒了他們的居住地。
2009年2月7日,一場被稱為“黑色星期六”的林火就曾在維多利亞州造成173人死亡、1萬多人受傷。當時的一位倖存者回憶,他本來在位於墨爾本東北聖安德魯斯山上的住所觀察遠處火勢,突然之間,西北方一公里遠的地方出現火苗和濃煙,火勢藉助風勢向他襲來。
為了預阻當時覺得“可能到來”的火情,他到屋子旁邊啓動消防泵,準備噴灑屋子外圍增加濕度。這時,他吃驚地發現,大火居然已經到達門前的小牧場:“像一列失控的列車,間隔的時間甚至不能用分來形容,更像是幾秒鐘的事,大火快得難以想象,更不用説如何反應了。”帕克·威廉姆斯開始研究山火正是因為2011年,他曾在美國新墨西哥州目睹拉斯康查斯大火(LasConchasFire)。他住在離火場邊緣幾十英里遠的地方,那些尚在燃燒的樹枝在空中飛行了35公里,像毛毛細雨一樣落進他家的後院裏。
在悉尼近郊的藍山,人們親眼目睹了70米高的火牆,而這座城市舉世聞名的歌劇院只有65米高。事實上,正如面對洪水,人們的辦法是固守堤壩,等待洪峯退去一樣,面對季節性林火,消防的目的並不是硬碰硬地“熄滅”它,而是儘可能及早發現火情以控制規模,防止其進入徹底失控的狀態,等待自然完成它的週期。自然而不是人決定了一場季節性林火何時收場。去年12月,新南威爾士州氣象局就表示,當前特大火災無法通過水彈飛機或消防人員來撲滅。人們只能期待高温退去,大雨降臨。
非典型林火季
在這場規模史無前例的大火中,澳大利亞總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Morrison)備受批評。聯邦政府遲遲沒有任何動作。2019年12月11日,悉尼爆發了兩萬人大遊行,莫里森才在第二天緊急撥款1100萬澳元。聖誕節期間,澳洲火勢愈發兇猛。總理卻如常攜全家到夏威夷度假。
直到今年1月初,莫里森才“如夢方醒”,終於啓動了一系列應急措施:皇家海軍最大的艦艇“阿德萊德號”兩棲登陸艦駛往新州和維州交界處的山火災區展開救援行動,3000名預備役軍人投入到救援行動中,這是澳洲歷史上第一次發佈強制徵召預備役軍人的命令。從布里斯班到阿德萊德的澳洲國防軍事基地為受災民眾提供臨時的住宿場地。聯邦政府將花費2000萬澳元租用額外的滅火飛機,並投入20億澳元用於災後重建。
莫里森“迷惑行為”的實質是聯邦政府的判斷失誤,堪培拉的執政者預期沿用慣例手段度過這個林火季,卻不料情勢早已脱離了既定的軌道。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從航拍圖中看,新南威爾士州的大片區域已經被濃煙覆蓋。
12月,莫里森出國度假時,代總理邁克爾·麥科馬克(MichaelMcCormack)安慰城市裏因為濃煙而驚慌的人們:“我們以前也見過煙。我們經歷過林火。”提前結束假期回國之初,莫里森也採取了同樣的論調為自己辯解:澳大利亞總是在遭遇林火,這只不過是又一個林火季。
林火確實是澳大利亞自然生態的組成部分。這個國家有1.57億公頃林地面積,以闊葉林為主,其中桉樹和槭樹佔所有樹種的97%。一方面,桉樹富含的揮發性油脂使其更容易助長林火。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的研究顯示,同等面積、同樣長時間裏,桉樹林積攢的可燃物總量幾乎可以達到橡樹林的3倍。另一方面,經過漫長的自然演變,桉樹的樹皮能夠阻擋烈焰。當大火焚盡,被喚醒的芽會迅速從殘留的樹幹萌發出來,搶佔林地資源。一些桉樹的種子還必須在大火後才會被釋放出來。桉樹正是藉助林火,成為澳大利亞首屈一指的優勢物種。
不只植物,動物也在與林火共生的漫長歲月裏學會了利用它。推特上有一條真實的段子:“如果澳洲的動物沒有毒死你或者吃了你,它們還可能會放火燒了你全家。”原住民把黑鳶(Milvusmigrans)、嘯慄鳶(Haliastursphenurus)與褐隼(Falcoberigora)稱作火鷹,在大火席捲草原的時候,火鷹會接近火線,捕食被大火驅逐瘋狂逃竄的小型鳥類、蜥蜴和昆蟲。一些火鷹甚至懂得撿起燃燒的樹枝,把它們丟在半英里外的未燃燒草原上,以製造同樣的效果。而原住民們也會利用林火去開墾荒地。
城鎮的出現使林火成了一個真正的問題。打開一張地圖你就會發現,由於自然氣候條件的限制,澳大利亞人口稠密的城鎮多位於東部沿海。它們東眺大洋,背靠着不少林地。以悉尼為例,它的北部有戈斯珀斯山(GospersMountain),西部有藍山(BlueMountain),整個地區森林資源達到了8000多公頃,約佔澳大利亞森林面積的30%。
多年來,為了保護人類的生命和財產安全,澳大利亞積累了豐富的林火消防經驗。從林火監測系統看,早在1930年2月,澳大利亞就在維多利亞州率先使用航空偵察作為探測森林火災的手段。如今,民眾發現火情可以撥打報警電話“000”。各地建設高山瞭望塔,高火險時進行24小時觀測。同時還有消防隊員巡邏、飛機巡護,使用紅外監測、GPS空中定位、衞星遙感技術監測、航拍和空中掃描探測。掃描探測由飛機從8000米的高空,以寬度20公里、速度700公里/小時的方式進行掃描和探測,將收到的實時圖像疊加在地圖上,白點為起火點。可以説,能夠使用的先進監控技術,澳大利亞都具備。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20年1月3日,維多利亞州馬拉科塔鎮被大火圍困的人們在軍方的協助下撤離。
這次大火,很多人奇怪澳大利亞聯邦政府長時間無所作為,而消防部門的主力竟然是志願者。事實上,澳大利亞森林分屬各州所有,按其權屬又分為州有林和私有林兩部分。權屬劃分決定了澳大利亞沒有全國統一的林業或森林消防管理機構。根據澳大利亞法律法規,州和地方政府對災難管理負主要責任。此次大火,新南威爾士州兩次宣佈進入緊急狀態,都未要求聯邦政府提供額外幫助。
新南威爾士州有兩個消防組織。“新南威爾士州消防與救援隊”有7000名職業消防員,他們主要負責城市地區的消防工作。而“新南威爾士州農村消防局”(RFS)負責的範圍覆蓋了95%的州內領土,林區防火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RFS是世界上最大的志願者防火組織,有900名付薪人員和7萬名志願者成員。整個組織分成超過2000個以社區為基礎的消防隊(firebrigades)。
以志願者為主力抗擊林火自有道理。這是一場自下而上的運動。澳大利亞地廣人稀,社區往往是發現和抗擊火災的第一力量。新州第一個社區志願消防隊成立於1896年。後來各地都開始組織自己的消防隊。而政府則通過法律規範他們的訓練和設備使用。直到1997年,政府才把這些組織整合起來,正式形成了今天的“農村消防局”模式。
南澳大利亞州“農村消防局”的前領導人斯圖亞特·埃利斯(StuartEllis)説,這個模式對於林火的消防至關重要。居住在當地的志願者是距離火場最近的人,他們保護的是自己的家園和財產,有強大的動力。他們也非常熟悉當地可燃物、天氣和地形情況。只有依靠這種模式,澳大利亞各州才可能以最小的成本調動最多的人力資源。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20年1月2日,新南威爾士鄉村消防局的消防員在與大火搏鬥。
在澳大利亞,公民年滿12週歲必須接受防火教育,16週歲接受撲火技能培訓。各學校也開設防火教育課,聘請專職消防官員講授防火知識和撲火技能。年滿16週歲的公民,均可申請成為志願者。澳洲的消防志願者絕不是對林火知之甚少的素人。符合條件的志願者要接受為期6個月的培訓,學習搶險救災知識,掌握基本技能。一旦成為志願者,也就意味着每週7天、每天24小時準備隨時被召喚,奔赴災害現場。即使沒有災害發生,普通志願者每週也至少在消防站工作6小時;升為站長、管理人員後,每週工作時間則不少於20個小時。
這套消防體系在過去100年裏不斷磨合改進,幫助澳大利亞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林火季,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莫里森的問題在於:這套體系是為典型的澳洲林火季設計的。而今天,人們遇到的問題已經發生了變化。
悲劇的發生並非沒有預警。去年4月,23位消防界元老給聯邦政府寫了一封公開信。當時,澳大利亞正處於大選前夕。他們呼籲政府警惕“災難性極端氣候事件的頻發”,無論哪個黨派上台,都要趕緊採購包括大型消防飛機在內的消防設施,並且召開聽證會,討論政府應該如何改進應急方案。
這封公開信的牽頭人是新南威爾士州火災和救援隊的前長官格雷格·馬林斯(GregMullins)。“我從1971年開始參加消防工作,那個時候,林火季是非常可預測的,”馬林斯説,“它會從昆士蘭開始,然後逐漸向南行進。我們也知道如果遇上厄爾尼諾或者大旱之年,情況會變化。但從90年代開始,我開始不具備預見性。而我們目前使用的應急資源還和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時一樣。”
2019年11月,新南威爾士州的一處林火越過高速路燒燬了房屋。
正如林火季的產生和結束都有賴自然的安排,自然條件也決定了今年林火季的不同尋常。傳統上,林火季從11月開始到次年2月結束,但去年8月昆士蘭已經開始出現火情。澳大利亞連續兩年遭遇大旱。11月火情告急,那恰恰是40年來澳大利亞最乾旱的11月。過去這個月份的平均降雨量約為100毫升,但今年只有18毫升。與之相伴的還有持續不退的廣泛高温。12月16日,澳大利亞出現了40.9攝氏度的平均最高氣温,為歷史之最。而這個紀錄在24小時內就被打破,第二天紀錄就被刷新至41.9攝氏度。
高温意味着林區更容易起火,長期乾旱意味着植被和土壤的含水量達到歷史新低。
雨林、沼澤等原本不易被大火侵襲的地區也變得一點就着。歷史上,澳大利亞在1974年也曾經遭遇過過火面積相仿的情況,但是由於那次林火季之前的降雨量充沛,火災主要被限制在偏遠的西部草原上。而這一次,林區的乾旱使得大火侵襲的區域顯著東移,更加逼近了人口密集區域。
1月5日,總理莫里森表示,預計森林大火還將持續近兩個月。超長的林火季,超多的起火點,超大的火勢令人們疲於應付。消防設施不夠用,消防志願者必須連軸轉,兼顧消防志願和個人工作、休息的傳統模式難以為繼。去年12月29日,莫里森宣佈為聯邦政府僱員中的消防志願者提供四周的帶薪休假,以方便他們參與山火撲滅工作。同時,他破天荒地改變態度,宣佈新南威爾士州的消防志願者可以向聯邦政府申請一筆補貼,上限是6000澳元。
越發顯著的氣候影響
非典型林火季帶來的損失也是非典型的。一場“正常”的林火過後,自然環境能夠很快修復,但這一次人們很難有樂觀的預期。澳大利亞聯邦政府環境部(AustralianFederalEnvironment)部長蘇珊·萊伊(SusanLey)説,估計這次大火造成了新南威爾士州1/3的考拉死亡,各種生物1/3的棲息地遭到了徹底破壞。而悉尼大學生態學教授克里斯·迪克曼(ChrisDickman)估計,截至去年12月底,僅在新南威爾士州,約有4.8億隻動物受到了大火影響。儘管有許多移動能力較強的動物,比如袋鼠、鴯鶓以及其他鳥類或許可以從火災中倖存,但由於失去食物和庇護所,它們能否繼續生存下去仍是個問題。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19年11月29日,麥格里港考拉醫院的志願者在照顧一隻在大火中受傷的考拉。
一些損失可能將是永久的。昆士蘭東南部一直延伸到新南威爾士東北部的岡瓦納雨林(GondwanaRainforestsofAustralia)是珍貴的世界自然遺產。澳大利亞曾經是密佈雨林的古老的南部超級大陸岡瓦納(Gondwana)的一部分。岡瓦納雨林保留了澳大利亞最為古老的植被類型。這裏集中生長着原始植物羣落。世界上最為古老的蕨類植物和針葉樹都可在此找到蹤影。雖然雨林僅佔澳大利亞0.3%的面積,但卻養育着澳大利亞約半數植物羣體和約1/3的哺乳動物和鳥類,為200多種珍稀和瀕危動植物物種提供了寶貴的棲息場所。這片雨林同樣被捲入了這場災難。情況有多糟糕人們還不得而知。
12月31日,莫里森在新年致辭中敦促人們感恩生活在“地球上最神奇的國家”,記住“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任何地方比這裏更適合養育孩子”。此刻的澳大利亞人卻很難感同身受。新年第一天,堪培拉迎來了歷史上空氣質量最差的日子。郊區一處檢測點的空氣質量指數達到了4650。
第二天,一名上了年紀的女性從布里斯班坐飛機到達堪培拉後死於呼吸衰竭。醫院報告説,他們的磁共振成像(MRI)機器因為濃煙的影響無法工作。史蒂夫·羅布森(SteveRobson)是一名堪培拉的婦產科醫生。在做剖宮產手術的時候,病人告訴他,自己能夠聞到煙味,感覺不好。“老實説,我也感覺不好。”他回答,“一個新的十年的黎明通常是一個充滿樂觀和希望的時刻。而今天,我遇到的每一個父母親都告訴我,他們為自己的孩子的氣候未來感到恐慌。”
人們對於大火的擔憂並不只在於這場火災的後果,更在於這樣的災難是否會從非典型變成典型,成為未來的常態。
去年4月,23位消防元老的公開信沒有得到莫里森政府的回應。人們揣測,這是因為他們認為林火季危機是氣候變暖的結果,他們在公開信裏呼籲政府採取更多行動應對氣候變化,這是莫里森不願談到的話題。有評論認為,在這個林火季,聯邦政府遲遲不肯有所作為,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避免有人藉此大做文章,渲染氣候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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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消防隊員趁着氣温略微下降的間隙進食休息。
1月6日,在輿論壓力下,莫里森出面澄清説,政府從未否認氣候變化和大火的聯繫。但事實上,政府確實一直在這個問題上含糊其詞。去年12月22日,莫里森批評説,反對派試圖把氣候變化、乾旱和林火聯繫起來,利用這個問題掙政治分。政府不會更改自己的氣候政策。1月2日,在新聞發佈會上,莫里森模稜兩可地説,他一直知道“廣泛的全球氣候變化和全世界天氣,以及部分地區的乾旱”的關係,但是“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沒有政府能夠確切地説這和一場具體的火災相關”。
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大氣科學教授邁克爾·曼(MichaelE。Mann)在悉尼目睹了火情。“這些年來,氣候科學家們在談論氣候變化和這類災難的關係時已經越來越有信心。就如臨牀醫學發明出了新的診斷工具,我們發展出了很多複雜的工具去診斷氣候變化對極端天氣的影響,有些就相當於X光射線,”他解釋,“這些模型是世界科學界的重大進展。但是沒有工具是完美的。也就像臨牀醫學的診斷辦法,一些肌體的損傷,比如軟組織損傷是沒有辦法通過X光來發現的。因此,醫學發展出了更復雜的工具,比如磁共振成像。類似地,氣候變化對極端天氣的影響也是微妙的,這一代的氣候模型還無法給出全部答案。”
“懷疑論者喜歡利用科學的這種不確定性為自己的觀點辯護,”而在邁克爾·曼看來,“澳大利亞人只要在早晨醒來,打開電視機,看看報紙,或者望向窗外就看到這個越來越顯而易見的事實——對於澳大利亞人來説,危險的氣候變化已經在那兒了。”“這不是什麼如同建造火箭一般深奧難懂的道理。變暖的大洋會蒸發更多的水分到大氣中,這就是為什麼在一些沿海地區,我們會遇到更可怕的洪水。變暖的土地也會蒸發更多的水分到大氣中——所以旱情會更嚴重。氣候變暖會讓氣候鐘形曲線的右尾越拋越高,所以你會更頻繁遭遇越來越厲害的熱浪。乾旱和熱浪結合在一起,你就得到了更糟糕的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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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5日,維多利亞州東吉士蘭的居民布萊恩·布萊克曼和妻子死守家園,他們周圍的建築都已經被燒燬。
早在2005年,澳大利亞聯邦科學與工業研究組織(CSIRO)公佈的報告《氣候變化對澳大利亞東南地區火災易發天氣出現的影響》(ClimateChangeImpactsonFire-weatherinSouth-eastAustralia)就使用氣候變化模型進行預測:在未來40年,每年森林火險指標體系中氣象指標達到“極度危險”的天數會從23天上升到36天。
同樣的情形不只發生在澳大利亞。今年6月至8月,歐洲大部分地區經歷致命的破紀錄熱浪,一些國家達到40攝氏度以上,比以往高出了1.5~3攝氏度。瑞典也爆發了歷史上最嚴重的森林火情。2018年,美國加州發生了近60起過火面積超過400公頃的火災。同年8月,加州政府發佈的《加州第四次氣候變化評估》(California‘sFourthClimateChangeAssessment)預計,如果全球温室氣體排放繼續上升的話,到2100年之前,加州每年發生野火的陸地面積將會增加77%。
人們應對這些變化的能力有限。在里根擔任總統的第一個任期內,每年聯邦政府僅撥出幾十萬美元用於撲滅山火。但2018年,華盛頓拿出了22.5億美元用於撲滅山火,而實際控制山火所需要的花銷大約是50億美元。儘管如此,森林火災造成的損失仍然每年激增。近兩年,澳大利亞的消防界一直在預警一個問題:在過去十幾年,澳大利亞和美國、加拿大的森林消防機構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人們利用南北半球林火季的時間差共享昂貴的飛機和專家人員。
然而,一個明顯的趨勢是,南北半球的林火季都在延長,甚至出現了重疊。過去的資源共享越來越難以為繼。澳大利亞國立大學氣候變化研究所的一項最新研究顯示,到2050年,澳大利亞將不再有“冬天”,而且還會出現一個“新夏天”,在這個“新夏天”裏,氣温會高達40攝氏度以上,並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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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1日,人們在悉尼示威,呼籲政府在氣候變化和隨之而來的健康問題上採取更多行動。
氣候變化在澳大利亞並不是一個新的話題。毫無疑問,人們都認為這是一個重要問題。澳大利亞智庫羅伊研究所(LowyInstitute)在2019年5月的大選前就氣候問題進行了民調,其中64%的受訪者認為氣候變化是國家利益的最大威脅,這些人中又有60%支持立即採取行動,28%支持漸進式行動,只有不到12%的人贊成等到有更具體證據再行動。
但人們究竟願意為阻擊氣候變化付出多少代價則是另外一個問題。澳大利亞2019年聯邦大選的結果,是選前民調一直落後的莫里森爆冷“逆襲”,得以繼續執政。在澳大利亞經濟處於近10年來最緩慢的增長點、失業率不斷攀升的情況下,工黨的“減排野心”輸給了莫里森領導的自由黨與國家黨執政聯盟的“經濟牌”。
莫里森一直力挺傳統能源產業。他最著名的舉動之一是在2017年2月,舉着一塊煤炭在眾議院發表講話:“這是煤,別害怕,也別驚慌,它傷害不了你的。在我看來,那些擔憂煤炭行業帶來環境污染的人,對煤炭保持着‘病態般的恐懼'。”在這次選舉中,莫里森引入一項經濟模型稱,工黨提出的減少45%碳排放量政策,將使澳大利亞16.7萬個工作機會“消失”,這將導致2640億澳元的經濟損失。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20年1月3日,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森在維多利亞州視察。
在此前,保守黨政府已經拒絕了四項全國性氣候政策。一些政府成員甚至建議澳大利亞追隨美國,也從《巴黎氣候協定》中退出。莫里森拒絕了這一想法。但他只承認澳大利亞在巴黎氣候會議之前宣佈的目標:到2030年,將温室氣體排放在2005年水平上縮減26%~28%。然而事實上,如果不推出新政策的話,幾乎沒有證據表明政府將能實現這一目標。去年,澳大利亞缺席了在紐約舉行的聯合國氣候大會。
澳大利亞是全世界最大的煤炭出口國。莫里森希望更上一層樓。去年,他努力推動加利利盆地卡邁克爾礦區的動工。2014年8月,印度的大型聯合企業阿達尼集團獲得許可開採卡邁克爾礦區,該礦區儲量接近我國煤炭總儲量的1/5。多年來,由於環境保護人士和科學家羣體的反對,這項工程一直被擱置。
去年12月21日,在媒體採訪中,莫里森説,並不是當局的氣候政策導致了史無前例的大火,澳大利亞已採取足夠多的措施來應對全球變暖問題,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盡了本分”。他再次提醒説,澳大利亞的碳排放僅佔全球總排放量的1.3%。他沒有提到的是,澳大利亞人口也僅佔全世界人口的0.3%。
澳大利亞山火,為什麼撲不滅?
2020年1月5日,澳大利亞國防部從“阿德萊德號”派出直升飛機參與救火。
澳大利亞是全球氣候問題“公地悲劇”的縮影。美國著名生態經濟學家加勒特·哈丁1968年在《科學》期刊發表著名文章《公地悲劇》,呼籲關注由個人行為而造成對公共資源的影響。哈丁舉例説,當草地向牧民完全開放時,每一個牧民都想多養一頭羊。對於牧場而言,養太多的羊會導致平均草量下降,使整個草地的羊的單位收益下降。但對於單個牧民來説,增加一頭羊就會增加一隻羊的利潤。而當所有的牧民都看到這一點,都增加一頭羊的時候,草地將被過度放牧,最終將導致所有牧民的羊都餓死。
這場大火可能燒掉了莫里森政府的政治信譽,但它是否能夠扭轉澳大利亞的氣候政策,依然存在疑問。在墨爾本市民的印象裏,這兩年氣候變化是澳大利亞人生活裏常常出現的話題。在這場大火之前,人們討論的是氣候變化帶來了乾旱和洪水。近年,澳大利亞遭百年大旱,維多利亞州、新南威爾士州以及南澳大利亞州、昆士蘭州部分地區都遭了災。
2018年至2019年冬季,澳大利亞小麥減產20%,12年以來首次開始從海外進口糧食。去年3月,昆士蘭州又遭遇被州長稱為“史無前例,聞所未聞”的大洪水,當時一塊多澳幣一公斤的甜椒直接漲價到了九塊多。超市特意立牌子解釋,這是昆士蘭大水導致的。乾旱、洪水重創了特定區域的澳大利亞農民,但對於大城市裏的人來説,它們的影響並不那麼顯著。可這次的山火不同,它讓居住在東部沿海大城市的人們與自然災難迎面相撞,“它太大,給人的緊迫感太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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