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後疫情時代的國際變局
從政治到經濟、從思想到生活,在21世紀的今天,新冠病毒不僅製造了無數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場景,而且幾乎正在重塑人類社會的一切。後疫情時代的世界,什麼將被病毒徹底改變,人類的文明又將迎來怎樣的變局?
站在當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關口,更需要我們立足本國,放眼寰宇,作出經得住歷史檢驗的判斷。本專欄最後一期,着眼當前世界最重要的兩大政治經濟體之間的競合角力,聚焦未來中國對美戰略趨勢,展望中美關係走向何方。▼▼
歷史關口再思中美關係
「達巍」
【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國際關係學院校長助理、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國際政治系主任、國際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主任。達巍的主要研究領域是中美關係、美國政治、美國外交與安全政策等。2006-2009年在美國大西洋理事會、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問題研究院任高級訪問學者。】
▍我們正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歷史關口?
一是我們現在正在經歷一個國際秩序的變化。我們現在正在經歷的是恐怕是百年一遇的國際大環境變化,2008年以來,金融危機以後在逐漸發生這樣的變化,我們正身處在這樣的變局當中。
二是中國自身也在發生非常重大的變化。從十八大以來,中國逐步進入了新時代。
三是科技正在改變人類的生產和生活的方式。像人工智能、大數據這類技術的快速發展,未來可能會引起一個突破性的變化,科技發展在改變人類的生活生產方式。
四是今年以來的新冠疫情在非常短時間內,非常戲劇化地推動中國和外部世界的變化,外部世界關係發生深刻的變化。過去幾個月裏,從1月份到現在像坐過山車一樣,疫情的變化導致中國和外部世界的關係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在當下,對中華民族來説是非常重要的歷史關口,需要我們特別謹慎,特別有戰略性地思考這個問題。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與中美關係之變
談及二十世紀的“自由國際秩序”(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的發展與擴展,主流的判斷是,我們正處於“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當中。我個人認為,“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可以是虛指,也可以是實指。稍微回顧一點歷史,我説“百年”,百年有個時間點:1919年1月,整整101年以前。
一戰後威爾遜做了一個演講——“14點計劃”,對未來世界秩序提出14點內容,裏面有一些今天聽起來都很熟悉的內容,比如“公海航行自由”“自由貿易”“裁軍”“殖民地自決”“建立多邊國際組織”等等。這一設想當時未能得到歐洲的支持,直到二戰後期,羅斯福開始考慮把它付諸實現。羅斯福構建二戰以後的秩序,很大程度上包括了威爾遜“14點計劃”裏的核心想法。杜魯門執政後,很快冷戰爆發了,世界變成了兩套體系。直到1989年冷戰結束,柏林牆倒塌,1991年蘇聯解體。冷戰以後,美國政治學家福山寫了《歷史的終結》,稱人類歷史已經統一在這樣一套秩序之下:政治上要實行西方的自由民族主義,經濟上實行市場經濟制度。當然,我們今天來看福山的觀點,當然太簡單化了,但是這個理論對當時是有解釋力的,在美國、全世界都很有市場。那個時期,西方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到達了頂點。我們看中美關係在1978年以後向好發展與這套秩序的擴展是直接相關的。
而從2008年金融危機到2016年特朗普當選,我們會看到這套秩序發生了很大變化,遇到了很多挑戰,遇到了很多質疑。簡單地説,它至少遇到了來自西方之外和西方之內兩種力量的挑戰。
在西方之外,中國正在快速崛起。從實際情況看,美國和西方世界是感到比較焦慮的。
在西方內部,2017年,自由主義國際秩序遭遇到最大的挑戰來自於誰呢?其實來自於美國自己。特朗普上任後,可以説成了一個最大的自由主義秩序的挑戰者。這正是全球過去100年以來,西方這套制度在開始形成、擴展,到全球性的秩序到達頂峯後,遭到了自己內外環境的挑戰,顯出收縮、瓦解之態。今天我們就處在這樣的境地裏,所以這確實是一個“百年未有之變局”。
▍未來的美國對華戰略:競爭還是壓制?
(一)特朗普當局對中國戰略的變化
特朗普政府的第一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是2017年12月份出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是美國政府各種戰略體系裏最高的,其他的國家安全戰略方面的文件都要服從於《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這樣一份報告裏,美國對中國的定位發生了一個很大的變化,美國的變化主要來自於兩個方面:
第一,對中國實力的認定,這是在美國曆史上第一次,在政府文件裏白紙黑字説“中國是美國的戰略競爭者”(Strategic Competitor),原來小布什在競選時口頭上講過,但沒有落到白紙黑字上,小布什就任以後沒有再説過了。特朗普政府是第一次落到白紙黑字,把中國看成“戰略競爭者”。
第二,特朗普政府對中國的定性。特朗普政府在《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裏明確把中國定位為“修正主義國家”,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變化。這樣定位的變化就導致過去從2018年到目前為止,特別是2018年、2019年兩整年,美國特朗普政府對中國這些政策,對中國的打壓,可能最突出的例子,大家都很清楚,就是“貿易戰”。
(二)關於中美脱鈎的可能性
我們當然希望他不要去脱鈎,掛住他;當美國想脱鈎,我偏偏要掛鈎,所以,有的人説叫“纏鬥”“摟抱”,就是你想脱鈎我還不想跟你脱鈎,希望能夠讓中美的連接更加緊密,至少要維持,不讓他脱鈎那麼快。
但是話説回來,儘管我們不喜歡脱鈎,但是中美的脱鈎也有一定的必然性。
中美兩個國家差別這麼大的情況下,有一定程度的脱鈎,我有時候把它叫“排異反應”,這種排異的情況也是難免的。關鍵問題是,我們在什麼領域脱鈎,應該怎麼樣脱鈎?或者有節制,有控制的脱鈎?
前兩年中美關係出現問題時,美國有一些專家開玩笑,我覺得説得也挺有意思,中美關係很難再好得了了,只有一種可能性能讓中美關係好起來——外星人入侵地球,中美會面臨一個共同的敵人,他們當然就會攜手應對敵人。當時我們都把這個當笑話聽,現在來看,“外星人”早就來了,今年1月份“外星人”來了,這個外星人就是新冠病毒,這是非人類的東西,對所有國家構成共同的威脅。本來這是中美攜手來應對的良機,但很遺憾,由於過去兩年中美關係的惡化,特朗普政府對華戰略,已經把中國定位為戰略競爭者。在這種情況下,中美關係快速地下行。
美國特朗普政府裏很多人把新冠疫情看成了美國的戰略機遇,認為是削弱中國的戰略機遇,包括商務部長羅斯都説這是美國企業搬回美國的契機。後來等到美國疫情嚴重了,美國開始甩鍋,指責、污名化中國。
所以,我們看到過去幾個月的變化:第一是政治,特別是對中國政府的污名化非常嚴重,美國對中國實際上發動的是輿論戰。第二給中美兩國經濟脱鈎進一步提供了動能。這次疫情讓美國發現,國內口罩也生產不了,呼吸機也生產不了,一些最基礎的藥物都要從中國進口。出現了重大的公共衞生危機之後,“美國至少要把醫療器械、醫藥行業搬回美國”的聲音越來越高,包括呼籲產業鏈要做調整,這樣的聲音甚囂塵上。
我的看法是,短期看,有些產業比如醫療器械、醫藥可能會有調整;但畢竟企業是要看利潤的,是要看效益的,要看錢的。現在因為新冠疫情,一些企業已經處在比較困難的狀態,你再讓他搬其實不是那麼容易的。因此短期內產業鏈發生重大的調整的可能性不高。長遠來説可能是一個趨勢,近中期內我認為是不會的。
▍中國對美戰略再思考
我們處在一個歷史的關口,恐怕要想清楚未來中國對美戰略應該怎麼樣,我今天可能講美國對華戰略多一些,沒有太講中國對美戰略。我們需要思考兩個問題:一是時代變了,可能我們的戰略也要變;二是美國的戰略變了,恐怕中國的戰略也要變。
第一,怎麼看未來30年國際環境?現在是2020年,再過30年是2050年,是我們第二個百年目標實現的節點,在這30年的國際環境是什麼樣的?其中最重要的問題,它的性質會不會允許中國和平發展乃至和平超越?還是必須採取另起爐灶的方式,對這個體系的性質我們作出什麼判斷。
第二,我們怎麼判斷未來30年,中美兩國國力的消長在全世界各國當中的地位?中國是在快速發展當中,而且我也相信中美差距可能會越來越小。但我不知道,在這30年裏,中國會不會超過美國?在哪些領域能超過美國?在哪些領域又無法超越?另一方面,美國有沒有在絕對地衰落、相對地衰落,這個問題在學術界討論得也很多。各種可能性都存在。
第三,美國的對華戰略會怎麼變,會怎麼調?美國對華戰略,我認為目前説的競爭是比較模糊的,而特朗普政府表現出壓制中國發展的意圖。我認為壓制不能叫競爭,最起碼這是一個惡性的競爭。但美國國內沒有完全形成共識,比如民主黨的看法和共和黨的看法其實不太一樣,11月份選舉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有人説拜登上台會怎麼樣,民主黨上台會怎麼樣。我大致的想法,民主黨上台還會競爭?競爭是一定的,但競爭形式會不同。我們要做的是,讓我們的競爭處在可控的、良性的競爭裏,競爭得好,中國和美國都發展得好,那這不是一件好事兒嗎?我們不知道,怎麼判斷美國下一步對華戰略有什麼變化。
第四,對於中國未來30年來而言,美國到底還重要不重要,這需要考慮。
(本文首發於人大重陽公眾號)
【策劃】劉江濤 鄭幼智
【統籌】呂虹
【作者】 呂虹
【來源】 觀天下南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