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嘰嘰嘰!”一陣鳥兒的鳴叫傳來,像樂器奏出的音符般動聽……
在哪兒?
在窗外茂密青翠的樹林裏。不!在陽台上。陽台上晾曬着豆角和豌豆,它們一邊歡快地跳躍着鳴叫着,一邊不急不慢地啄着食物。
姜孝新微笑着,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他感到,這是井巷的原生態美,也是最美的音符。
井巷,是一個社區的名字。
她地處長沙城東南部——雨花區井灣子街道的一片茂密的樹林間。建築破落,環境髒亂,設施陳舊,矛盾交織……但那已是昨天的記憶了。整潔宜居的建築,水流一般的馬路;推窗見綠,出門賞花。一條叫圭塘的小河,由南向北,喧響着從東邊流過,那是居民們的歡聲笑語。旁邊的燕子嶺公園呢,風景優美,鳥語花香,那是居民們疲憊心靈休憩的港灣……
盛夏的這個上午,陽光透過樹葉間絲絲空隙射了下來,像一片片碎銀落在地上,也照到了姜孝新家的陽台上。鳥兒歡快地在陽台上蹦躂,似躍動的音符,也觸發了姜孝新的音樂靈感。61歲的姜孝新當過知青,在郴州的一家發電廠當過工人,後來來到長沙,來到了井巷,住27棟1單元3樓。再後來,他離開井巷,在商海中搏擊。但無論在哪裏,他沒有放棄過對音樂的愛好。特別是小提琴,自從40年前與它結緣,就一直是他靈魂的伴侶。很長時間裏,井巷成了他對過去美好生活的回味。
現在,他回來了。因為蝶變,因為井巷人重新構建起理想家園的愛與夢。他拉起了世界名曲《雲雀》。他閉着眼,身體隨着音樂節奏擺動,自信而愉悦。
突然,對面樓棟傳來嗩吶聲。那清新明快,生動婉轉的嗩吶聲裏,傳來布穀鳥、畫眉、鸚鵡、燕子、知了的叫聲,展現出大自然一幅幅生機盎然的意境,令人悠然神往,回味無窮
姜孝新知道,這是《百鳥朝鳳》,是26棟2單元4樓一位居民吹奏的。這位居民,也是因為井巷的蝶變,迴歸井巷。
姜孝新的一個高中同學,原來對音樂毫無興趣,甚至五音不全。但井巷蝶變後,他不僅迴歸了,還學起吹號來。苦苦吹練一年後,他不僅能吹出完整的樂譜,還參加了社區樂隊,成為骨幹成員。
在和諧美麗的新時代社區,他們和鳥兒一起,都用自己的方式,奏響着心中動人的音符。
“姜師傅,我打算發起成立志願者服務隊。”吳固根對姜春芳説。
姜春芳滿臉驚詫地説:“志願者服務隊?”
“他不是一直抱怨井巷髒亂差的環境嗎!怎麼會?”姜春芳心裏想着。
吳固根似乎看出了姜春芳的心思:“現在國家政策多好啊,既對農村貧困地區大力進行扶貧,也對城鄉社區治理高度重視。市裏和區裏開始對社區進行全面提質提檔,還把我們井巷列入了雨花區社區全面提質提檔示範社區。我還聽説,不光要對我們井巷進行提質提檔,還要把旁邊的幾家廠子拆除,建燕子嶺公園呢。我們是共產黨員,是井巷老居民,應該出分力。”
“可是,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吳固根説:“大忙我們幫不上,但撿撿垃圾,維護一下衞生還可以。”
“這是好事,我報名參加。”姜春芳説。
吳固根不僅是社區志願者服務隊隊長,還是社區退休支部書記。
這是2016年底的一天。當時《長沙市社區全面提質提檔三年計劃(2016-2018)》已推出,星城長沙已經拉開全面打造現代化新型社區的序幕,開始繪就城市發展的華麗藍圖。
井巷社區志願者服務隊,從開始的艱難成長,到後來的茁壯成長。從最開始的6個人,發展到後來的11個人,再到現在的42個人。他們分成5個組,從週一到週日,輪流值班。春夏秋冬,寒來暑往,風雨無阻。有垃圾撿垃圾,下雨天掃水,下雪天剷雪。對於家的概念,他們有了新的認識、理解與定位。
其實井巷並不只是一個社區,她更是新中國歷史上一段亮麗的音符。而今年71歲的吳固根、67歲的姜春芳等人,便是這段亮麗音符的數以千計的彈奏者之一。
從井灣路拐進一條馬路,那是通往井巷的林蔭道。行走在林蔭道,猶如穿越了時空,恍惚走進時光記憶裏。
井巷社區成立於30年前,前身為五礦二十三冶三公司宿舍區。再往前追溯,則回到1963年,時年經冶金工業部批准,由湖南有色金屬工業局下屬的湖南冶金建築安裝總公司籌備成立湖南冶金井巷工程公司。這是湖南第一家專業從事冶金礦山井巷工程建設的工程公司,也是國家“第三個五年計劃”的產物。井巷人的腳步遍佈大江南北,甚至世界各地。他們揹着沉重的鑽機,找礦山,打洞子。為了將礦石從地下采出,他們從地表開始開鑿一系列的井筒、巷道與硐室到達礦層,然後交給地方礦務局開採。
這是井巷的“青銅時代”,井巷社區名稱也由此而來。那個年代雖一窮二白,但人民精神極其富有,老一輩的規劃者、建設者,在這裏精心規劃了自己的理想社區:班車、食堂、學校、公園、醫院、體育場……各類設施一應俱全,讓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到此安居樂業,共同奮鬥,變他鄉為故鄉。那是井巷人為之驕傲的光輝歲月。
然而,上世紀90年代後,井巷公司逐漸失去核心競爭力。多數礦山或關停或破產,生存空間逼仄,公司發展陷入困境,甚至舉步維艱。最後,政策性破產。井巷如連根拔起,從滿載工業榮光的地方,成為了城市中被遺忘的角落。
而現在,這裏的一切又開始充滿朝氣,生機勃勃……
“姜師傅,這裏還有。”
“姜師傅,那裏也有。”
姜春芳在社區的馬路上撿着垃圾。她在前面撿,幾個居民在後面邊嗑瓜子邊扔瓜子殼。
“你們不要亂扔垃圾了。”姜春芳説,“現在社區提質提檔了,變得這麼漂亮整潔了,你們就忍心破壞?”
那幾個居民視而不見,説:“我們不扔,你們有什麼垃圾可撿。”
“就會做樣子,圖表現,搞形式主義。”一個居民説,“看你們能堅持多久。”
那天,姜春芳一肚子的怨氣,本想和他們再理論一番,但她忍住了,把淚水吞到了肚子裏。
“嶽書記,我真不想當志願者了。”姜春芳找到社區書記嶽林訴苦。
嶽林是個“80後”小夥子,帥氣、陽光,辦事幹脆利落。他一直認為,社區工作,不僅要以人為本,還要帶着感情和温度。擺“花架子”做不長,只有把每一件涉及到居民切身利益的小事落到實處,才能真正走進羣眾的心裏。
“為什麼?”嶽林問道。
“我在前面撿垃圾,他們在後面扔。”姜春芳説,“更氣人的是,他們還説風涼話。”
“姜阿姨,讓您受委屈了。”嶽林説,“但無論他們説什麼,我們都必須堅持。我們要讓事實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做樣子,圖表現,不是搞形式主義,而是實實在在,發自內心的,為了打造和維護我們共同的家園。”
“雖然我們井巷現在提質提檔了,硬件設施提升了,外在環境變化了,但內在精神面貌的改變還需要一個過程。這是社區發展最為重要的,也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嶽林還説。
後來,越來越多的居民被感化,他們有的主動加入志願者隊伍,有的更加講究穿着、注重言行。
“不可能!不可能!”
2019年10月的一天,井巷社區主任謝歌向雨花區一位副區長説起社區沒有物業,但做到了垃圾分類和垃圾不落地時,這位副區長連聲説。
幾天後,副區長突然造訪。他在井巷轉了一圈,沒看到一個垃圾桶,但到處乾乾淨淨,空氣裏也沒有一絲垃圾的異味。在社區垃圾站門口,副區長碰見一個扔垃圾的居民。她手裏提着兩袋垃圾。
“為什麼到垃圾站扔垃圾?”副區長問。
她説:“我們社區沒有垃圾桶,垃圾不能落地。”
“為什麼提兩袋垃圾呢?”
她説:“一袋是可回收垃圾,一袋是不可回收垃圾。”
副區長什麼也沒説,面帶微笑,悄然離開井巷。
但習慣養成的背後,是痛苦的歷練。
井巷提質提檔後,便在社區公共服務中心旁建了一個垃圾站。同時,區環衞局又在社區各處安放了垃圾桶。每個單元樓下配了一組垃圾桶,主馬路也配了果皮桶。
按理説,垃圾站建了,垃圾桶也安放好了,社區的環境應該更好。但事與願違,社區的環境並沒有得到有效解決。有些居民甚至把垃圾扔到垃圾桶旁,亂髒髒、臭烘烘的情況依然存在。
“要不把垃圾桶全撤了,全面實施垃圾分類。”謝歌在社區會上提出。
“放了垃圾桶都不行,垃圾桶撤了恐怕更不行。”
“居民的思想認識跟得上嗎?”
大家都有擔憂。
但謝歌很堅決。
“要真正做到垃圾分類,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會需要一個比較長的過程。但只要我們下決心,並長期堅持,讓大家養成習慣,習慣成自然,就能做到。”謝歌説,“萬事開頭難。但怕什麼!我們有這麼多黨員,我們先從黨員開始。”
隨後,井巷的所有黨員,所有的志願者,帶頭對家裏的垃圾進行分類,並每天準時送到垃圾站。他們不僅帶頭做,還負責監督。及時制止亂扔垃圾的現象,及時制止不對垃圾進行分類的現象。就連社區裏的雷鋒超市也推行垃圾分類。比如居民交一節廢電池到超市,可積一分,如果積滿一百分,便可兑換30塊錢的購物券……
謝歌説,這是一件人心所向之事,她的這一提議會得到絕大多數居民的贊同。
謝歌還説,更沒想到垃圾分類的做法,猶如一陣春風吹進井巷,處處洋溢着蓬勃生機。現在,不僅絕大多數居民養成了垃圾分類、垃圾不落地的好習慣,更是自覺地維護支持社區對小區的管理。
謝歌説了一個例子:有人到社區來貼小廣告,居民用他們自己的辦法,比如打電話告知貼小廣告的人上門,然後“抓住他”進行批評教育,並要求清理所有的小廣告。
謝歌發現:居民內心的律動,才是社區最美的音符。
井巷很小,她只有0.24平方公里,1306户,户籍人口4000多人,常住人口6000多人;但井巷又很大,她不僅是長沙的一個典型代表,也是中華大地數以萬計社區的一個縮影。數以萬計的“井巷音符”,共同構成了中國城市發展的“交響曲”。
井巷治理的探索與蝶變無不告訴我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治理,抓實新時代文明實踐工作,是中國市域社會治理現代化積極而有效的探索,也是城鄉居民人心所向、相融共生的美好圖景,更是觸動心靈的美妙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