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大別山腳下的黃陂姚家集街道的李集小學,是武漢最北端的小學。站在校園放眼遠眺,羣山綿延。
李集小學。通訊員餘登福 攝
從黃陂前川城區出發,沿木蘭大道一直向北,開車需要40分鐘,如果乘坐公交車,車程則接近一個小時。這是李集小學校長鬍必然這幾十年的上班路。
執教四十年,從合作中學、寨山小學……到李集小學,輾轉十餘所學校,從數學老師“小胡”到黃陂區數學學科帶頭人“老胡”,主城區多所學校曾向他拋去“橄欖枝”,都被他一一拒絕。
40年,胡必然“從這山到那山,沒走出過大別山”,他“不出山”的理由,“只為了讓更多山裏的孩子看看山外的世界”。
正在寫教案的胡必然。通訊員餘登福 攝
接力站在父親站過的講台
左手懸在鍵盤上,良久才用食指敲擊一下。因為長時間緊盯屏幕,他厚厚鏡片後的眼睛有些乾澀,不時會用力眨一下,再握起手邊的保温杯,呷一口已經變涼的中藥湯。
去年突發腦梗,右邊肢體無力,58歲的胡必然已無法像以前一樣靈活地拿起粉筆了。曾經的學生、現在的同事胡術桃有些為他遺憾。
20世紀90年代,胡術桃在胡必然執教的合作中學就讀。時隔20多年,她仍記得胡必然上課風格“瀟灑”:“連書都不用翻,拿一支粉筆,一講就是一天。”
胡術桃記得,“胡老師在黑板上列的例題,大多是變形題”。緊扣書本知識,但又需要思考,想清楚了,知識點就牢牢掌握住了。這引得胡術桃“吃飯的時候都在想”,由此對數學產生了極大興趣。
胡術桃還記得,得知她家境困難,“胡老師還常常裝訂草稿紙送給我”。
在胡必然的影響下,胡術桃中考時便填報了師專,成了當時為數不多考上中專的學生。
胡必然的學生胡術桃也來到李集小學執教。通訊員餘登福 攝
到了李集中學,胡必然成了畢業班“專職”老師。在他的班上,升學率躍升到50%,年年有四五名學生能考上師專。胡必然説:“這是山裏孩子當時走出大山的最好機會之一。”
“會教書”的胡必然在家長中有了口碑,不少家長在得知孩子被分到胡必然的班級後,專程到學校向他表示感謝,眼神裏充滿期待。
為了這份期待,還有農村學子的前途,胡必然婉拒了黃陂一中、黃陂四中等學校發來的邀請。
選擇留下,更因一種説不清的情懷。胡必然説,他的父親曾是姚家集的一名私塾教師,他關於教師職業的最初認知,都來自父親。在那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父親邊參加勞動生產,邊堅持教學育人,讓一代又一代孩子走出了大別山。
接力站上父親站過的講台,胡必然自覺有種榮譽感,更多的是責任感。
“有多少個農家子弟從這裏走出大山,我就有多少個理由守望着這裏的炊煙、白雲和帶着泥土芳香的那一抹朝霞。”胡必然在工作日誌中寫過的這句話,同事高亞一直念念不忘。
全村第一輛摩托車開啓家訪之路
生病後無法走上講台,胡必然就把自己的精力放在電腦上,寫教案、做課件、開雲課堂。
往常三五分鐘能完成的工作,如今需要一兩個小時。校長辦公室的燈光常常亮到凌晨一兩點。
電腦,曾是這所村小學教師隊伍的共同“短板”。這支隊伍13名教師,平均年齡55歲,此前都沒接觸過電腦。
“自動化辦公”“信息化教學”“雲教育”……陌生的字眼向這所武漢最北端的村小學湧來,老師們如蹣跚學步一樣踏向一個全新的“世界”。
20世紀90年代“趕時髦”,胡必然買了全姚家集第一台電腦,他是學校少數有電腦操作基礎的老師之一。他“自然而然”地把帶大家“觸網”當作自己的職責。
自己先學,再帶着大家學,工作日教學生,課餘教老師。每個老師基礎不一樣,胡必然常常從拼音輸入法開始教起。
胡必然組織李集小學教師開會。通訊員餘登福 攝
遇到不懂的,老師們隨時問,胡必然就耐心講。校長辦公室外的小會議室成了這些老師的“學習陣地”。在他的反覆講解下,李集小學成了黃陂率先“觸網”的村小學。
胡必然説,已退休的劉老師製作的課件依然是全校的課件模板。
“要做成什麼,就帶頭去做。”在同事戴瑞金眼裏,這是胡必然做事的準則。
想讓老師們做好家訪,保持對學生的關注,胡必然就自己帶頭家訪,還把最北邊的連界村、頓咀村、孟巷村作為自己的負責片區。
胡必然(左一)帶隊到學生家中家訪。見習記者郭淞冰 攝
為節約時間,胡必然買了全村第一輛摩托車。此後,三輛摩托車接力走遍了姚家集的山山水水。直到七八年前,胡必然感覺自己的體力已無法騎摩托了。
但家訪的習慣卻在李集小學的教師中延續下來:校領導“包片”不定期家訪,老師們每週家訪一次。100多個自然村,李集小學的老師們留下走過的足跡。
“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吧”
2022年,李集小學舉辦過一場“微心願”活動。
一張張“微心願”卡片上,孩子們用稚嫩的筆跡寫着“我想要一支鋼筆”“一個足球”“一件衣服”……
“我們的孩子們多麼樸實。”感慨之餘,胡必然又覺得心酸——城裏的同齡孩子都期待着旅遊,期待着五花八門的電子產品,而李集小學的孩子們心願卻如此微小。
李集小學的120多名學生,90%為留守兒童,來自周邊100多個自然村灣。環境閉塞、物質匱乏,加上家長外出務工,“這些農村子弟的成長面臨很多問題”,這常讓胡必然深感焦慮。
2007年,胡必然擔任班主任時遇到了人稱“野孩子”的陳同學:在課堂上飛紙條罵人、藏別人作業本、撕手抄報。學校師生好奇:胡老師這次有什麼招?
一次次踏進陳同學的家門,胡必然瞭解到,因父母長年在外打工,這孩子一直跟着老人在村裏生活。胡必然沒有批評這名學生,而是給他安排些“幫殘疾同學打飯”之類的任務,再從具體的小事誇他,幫他樹立自信,發現陳同學沮喪時,就第一時間去開導鼓勵。
胡必然的一次家訪至今讓陳同學印象深刻:“我那次又在學校‘闖了禍’,正好我父母又都在家,本來想着免不了挨一頓打,沒想到胡老師沒有告我的狀。”
那次家訪,胡必然引導陳同學的父母關注孩子情緒,多用愛來教育孩子。
為離孩子們更近,從2010年起,胡必然乾脆以校為家,與學生同吃同住,時刻關注學生成長,只在週末才回到位於前川的家中。
胡必然正在跟學生談心,瞭解學生近期情況。通訊員餘登福 攝
這樣的貼近卓有成效。當年的“野孩子”陳同學順利地考上高中,並在畢業之後開了自己的餐飲店,“店子開張那天,他還請我去參加剪綵。”胡必然説。
“課業之餘,也想帶孩子出去走走,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吧。”胡必然知道,想解決環境閉塞帶來的問題,必須讓孩子們走出去。
得知胡必然的“微心願”,結對幫扶工作隊、區內企業負責人、以前的學生都找來了,以自己的方式實現胡老師的“微心願”。他們幫助搭橋、籌款,為孩子準備獎品,建起一座“橋樑”,讓孩子們課餘能走出教室,到科技館、海洋世界等地參觀。
從李集小學走出去的孩子,有的成了企業家,有的當了老師,有的成了醫生,但沒忘記過胡必然的心願。
胡必然的95屆學生成立起了一支愛心聯誼會,“承包”了李集小學學生的所有獎品。表現優秀的學生有獎勵,有進步的學生有獎勵。來自“學長學姐”們的關愛,源源不斷地送到孩子們面前。
即使多方相助,鄉村小學依然遇到許多現實問題。生源萎縮、教師年齡偏大是最無法繞開的難題。3年間,李集小學的學生由600多名減少到120名,13名教師也面臨着人員減少、即將退休等問題。
李集小學,這所武漢最北端的小學,未來將何去何從,胡必然一直在思考。
胡必然在隨筆裏寫下這樣一段話:“教育,我想把您比作葉的事業,應該是恰如其分的。每一名教師就是一片綠葉,為花朵而生,因花朵而長,以果實而榮,默默無言,無怨無悔。”
(長江日報見習記者郭淞冰 通訊員餘登福)
【編輯: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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