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姚洋（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
隨着計票基本結束，美國總統大選進入尾聲。儘管特朗普是否敗選、能否和平地離開白宮仍存一定的未知數，但拜登入主白宮是大概率事件。特朗普執政四年，給美國留下許多無法立即消除的政治遺產，其中之一是不斷惡化的中美關係。拜登若上台，中美關係是否會出現轉機？
中美關係不可能回到過去狀態
首先要認識到的是，中美關係不可能回到過去的狀態。
事實上，奧巴馬在其第二任期裏已經開始把中國視為潛在競爭對手，他和時任國務卿希拉里共同主導了美國的“重返亞太”戰略。經過特朗普執政四年的渲染，將中國視為地緣競爭對手也已成為美國精英階層的共識。拜登大概率將繼承這個共識。在未來可以預見的時間裏，中美在南海、東海以及“一帶一路”地區都將維持競爭關係。然而，在地緣政治以外的其它領域，拜登可能將重新定位中美關係。
簡單回顧一下過去50年中美關係的歷史，可以發現，美國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與中國交好是因為前蘇聯，而上世紀九十年代到2010年對中國實施接觸政策是希望中國變得越來越像美國。自2010年以來，美國精英們發現，他們的這個願望落空了：中國不僅沒有變成美國，而且，中國的建設取得越來越大的成就，中國人的腰板也變得越來越硬氣。特朗普四年間實行的對華政策，可以看作是美國政府認識到這一點之後的憤怒反應。
圖片來源：新京報網
然而，美國國內比較理性的精英已經明白，中國的崛起是不可阻擋的，美國也無力改變中國。拜登執政之後，美國對華政策將回歸理性。
同時，拜登也不會延續特朗普政府的冷戰思維。
拜登曾兩次擔任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在做奧巴馬政府副總統期間也處理過外交事務，目睹並推動了三十多年中美關係的發展。多位可能加入拜登政府外交團隊的奧巴馬時期官員也多次表示，中美之間是競爭關係，而不是敵手關係。
在拜登執政之後，中美兩國形成和平競爭的關係是可能的。
對華出口管制結束與否，尚待觀察
在經貿領域，儘管特朗普對華出口所施加的懲罰性關税不會很快消失，但拜登政府與中國重新進行談判的可能性很高。
底層民眾是拜登所在民主黨的一個基本盤。拜登在競選時曾表示，高關税降低普通民眾的福利。特朗普希望通過高關税吸引美國企業迴流，但收效甚微，原因是美國永久性地失去了生產中國產品的動力。
中美貿易受貿易戰的影響，在2018年和2019年連續兩年大幅度下降，但自今年四月份以來開始回升，至今基本上恢復到貿易戰發生之前的水平。中美之間貿易的互補關係沒有改變。
得益於中國從今年年初開始實施的新的外商投資法，美國對華投資大幅度上升，多家美國金融企業入華開設獨資公司。另一方面，美國對赴美上市的中資企業提高會計要求，但這並不意味着阻止中資企業赴美上市。中國企業赴美上市的步伐沒有停下來。今年上半年就有20家中資企業赴美上市，籌集的資金超過去年全年的總和。
儘管從特朗普的減税政策中獲得過巨大好處，華爾街的許多大佬仍然一如既往地支持民主黨。拜登絕不會做出對華爾街不利的事情來。
技術領域是中美關係最棘手的問題
技術領域是拜登政府處理中美關係方面最為棘手的問題。美國對中國的地緣競爭是一個長期戰略，而技術競爭是地緣競爭的終極戰場。因此，拜登不會放鬆對中國的技術出口。不過，他是否會堅持特朗普政府實施的對華出口管制，尚待觀察。
特朗普對華出口管制的手段是實體清單。目前在這個清單上的中國企業和大學已經超過190個。這個清單極大地限制了中國高科技的發展。比如，在美國出口禁令下，華為無法獲得高通和台積電等企業代工的高端芯片供應。它的最新版手機可能成為絕版。
然而，禁令也傷害了美國芯片企業的利益。芯片是一個高舉高打的行業，需要不斷的投入才能跟上技術進步的步伐。因此，保持一定規模的營收是芯片企業生存的命脈。中國是美國許多芯片企業最大的市場，放棄這個巨大且仍然在高速增長的市場，無疑是一種自殺行為。
圖片來源：新京報網
所以，在美國芯片企業的壓力之下，特朗普政府對華為的禁令一再推遲實施，而且，實施之後很快就給一些企業發放供貨許可證。
當代的技術越來越複雜，形成了遍及全球的產業鏈，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完全主導一項技術。在這種情況下，除非雙方都付出巨大的代價，中美在技術領域完全脱鈎是不可能的。
拜登執政之後，美國對外政策迴歸理性，因而，中美在技術領域形成在規則基礎上的和平競爭，是完全可能的事情。
氣候議題可成為改善中美關係的重要抓手
拜登多次強調，他將改變特朗普的孤立主義路線，恢復美國在多邊國際機制中的領導地位。氣候議題將是他展現美國領導力的主戰場之一。在這方面，中美之間存在巨大的合作空間。
在9月22日召開的聯合國大會上，中國宣佈將在2030年前實現碳排放達到峯值，2060年實現碳中和。中美聯手應對氣候變化，將大大推進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步伐，也將成為改善中美關係的重要抓手。
拜登也將利用多邊機制在貿易規則、研發補貼和其他議題上加大對中國的施壓力度。中國應以一種平常心應對這些挑戰，既要堅持自己的核心利益，又要用發展的眼光來看待它們。
事實上，特朗普拋棄多邊機制，給中美之間開展雙邊談判提供了一個契機。拜登迴歸多邊機制需要一段時間，中國可以充分利用這個窗口期，主動與拜登政府展開雙邊談判，由此獲得多邊機制中的主動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