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睜眼,我的鼻子首先感受到了異樣,一股土味兒。起身,腳踩在地板上有細微的粗糲感。瞥了一眼牀邊的空氣淨化器,室內灰塵、PM2.5和異味的指示燈罕見地同時變紅。
拉開窗簾,曾經的“潮流聚集地”已經變成一個大型施工現場。事實上,北京已經被籠罩在沙塵之下,“中國尊”“鳥巢”全部像蒙上了一層懷舊濾鏡。
手機裏的新聞推送叮叮咚咚傳來。中央氣象台監測顯示,這是近10年來影響中國最強的一次沙塵天氣過程。北京大部分地區PM10濃度超過2000微克/立方米,能見度跌至300-800米。朋友從城市另一端發來信息:“你家裏開着淨化器也有土味兒嗎,我還以為是我鼻子太敏感了。”
翻出儲備的防護級別最高的口罩,把頭髮綁結實,鼓起勇氣邁進風中。
路上的行人讓我立刻回想起小時候的經典畫面——在我的老家,冬春之際,女士們將紅色的紗巾纏在頭上。她們穿着顏色模糊的衣服,迎風艱難地蹬自行車,像懸浮在黃沙中的紅色火柴頭。
常年不見的沙塵暴又把人帶回記憶裏,懷舊情緒是副作用之一。年長些的,聽着崔健發的新歌,又望一眼窗外,好像青春回來了。也有人説像是穿越回2009,北京依然黃沙漫天,影院依然在放《阿凡達》……
人們對沙塵暴進行了系統的“開發”,從懷舊情緒,到朋友圈“含沙攝影”,再到段子創作,從天而降的沙塵組成了當代人大型藝術創作的土壤。
段子手極力展示十八般武藝:“出去一圈,回來就是出土文物”;“一看進京取消核酸檢測,沙塵暴也按捺住不住了。”還有創作詩歌的,低情商版本是“五米外雌雄同體,十米外人鬼不分”;高情商版本則是“今天,北京能見度低到我只能看到你。”
被集體解構的沙塵暴是指能見度小於1公里的沙塵天氣。1993年5月5日,甘肅發生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嚴重的風沙災難,造成85人死亡。這次災難引起各界重視,各路專家投身沙塵暴研究,有人認為是反厄爾尼諾的大氣現象造成;有人認為是植被破壞,荒漠化造成;還有人認為是生態系統裏的正常現象。
在專家幾十年的論戰裏,沙塵暴不定期造訪北京。上世紀80年代以來,北京3月份平均沙塵日數為2.4天,2000年以來最多的一次出現在2001年,有9天。
2000年3月27日,沙塵暴來襲,麗澤橋東一家汽配商店被大風掀翻,海淀區某飯館5米高的煙囱被刮成“斜塔”。兩年後,一次更大規模的沙塵暴席捲而來,北京市區能見度小於500米,某些地方小於100米,總降塵量高達3萬噸,相當於人均2公斤。
人們記憶裏上一次比較嚴重的沙塵暴發生在2015年,北京多個監測站點PM10濃度超過1000微克/立方米,達到重度污染。時隔6年,熟悉的味道又回來了。
這一次的沙塵暴更是來勢兇猛。截至3月15日上午9:30,北京有428架次航班取消,取消率超過21%。內蒙古包頭市、滿洲里市的幼兒園、中小學停課。滿洲里市各線路公交車亦宣佈暫時停發。而在此次沙塵的源頭蒙古國,沙塵暴已造成10人死亡,另據不完全統計有1200餘頭牲畜走失。
豐富的沙源、強風和空氣不穩定性造成了這次沙塵暴。它也許是人類過去行為的惡果,也許只是一種自然現象。風吹起塵土,我們通過一種藝術再創作的方式又吹滅了它,這是往年未見之文化景觀。
夜幕降臨,黑暗成為低能見度的最好庇佑,“潮流聚集地”漸次亮起紅綠燈光,像無數平常的夜晚,沙塵早已看不見。一家主打室內氧吧的健身房給我發來信息,幾張沙塵暴圖片圍繞着健身房裏的“空氣質量優”,銷售人員説,“這就是您選擇我們的理由。”
滿屏的調侃和PS照片背後,大自然也在透露着自己的終極威嚴。《元史》記載,1367年三月庚子,“大風自西北起,飛沙揚礫,白日昏暗”。沙塵暴席捲了北京幾百年,人們可能已經在基因裏迭代出與之相處的方式。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