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頻遭逆風的中歐關係出現積極信號。近期,第二十三次中國—歐盟領導人會晤以視頻方式舉行。這是時隔近兩年來,中歐再次接續最高層級對話。外界認為,這説明中歐都在向着雙方關係穩定發展的方向努力,對大變局下動盪複雜的世界,尤顯意義重大。
隨着俄烏衝突等新變量的加入,中歐關係是否迎來新的“決定性時刻”?中歐各領域合作對話如何儘快迴歸正軌?未來是合作還是對抗?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秩序會迎來什麼樣的改變?
就此,中新社“東西問·中外對話”邀請中國歐盟商會主席伍德克(Joerg Wuttke)與中國人民大學歐盟研究中心主任、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王義桅展開對話。
伍德克表示,在所有評估中,對中國的投資是其他任何國家都無法替代的,他建議要傾聽歐洲人的想法。王義桅也呼籲,中歐雙方應該走出美國那套“二元敍事”的陷阱,獨立發展雙邊關係,共同反對“脱鈎”和“新冷戰”。
中新社“東西問·中外對話”邀請中國歐盟商會主席伍德克(Joerg Wuttke)對話中國人民大學歐盟研究中心主任、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王義桅。 李霈韻 攝
對話實錄摘編如下:
中國是“未來的市場”
中新社記者:疫情阻斷了許多國際航線,對中歐經貿關係有何影響?
伍德克:實際上,(多數)歐洲企業在中國經營順利,並未遇阻。我們的業務是持續的,員工可以生產,可以向客户出售產品,許多產品最終銷往歐洲,製造業領域相當強勁。但受到疫情防控等影響,航班減少,旅遊業遇冷,服務業受到了嚴重打擊。
此外,疫情導致人們的往來中斷,沒有高層管理人員來華,也沒有合作伙伴去歐洲,這意味着未來的投資可能會被推遲甚至擱置。而且歐中雙方的瞭解也會減少,這不是個好的現象,交流是必需的,不能總在網上進行。
中新社記者:中歐互為重要貿易伙伴,未來中歐合作的韌性和潛力在哪裏?
伍德克:歐洲和中國之間的貿易往來非常頻繁,這表明歐洲消費者真的很喜歡中國產品。歐洲人每天大約從中國購買13億歐元的商品,顯示中國產品的質量和競爭力。但貿易流在某種程度上非常不平衡,歐洲每天只向中國銷售6億歐元的商品。
歐洲的高需求是雙邊貿易韌性的來源之一。中國設計和生產的產品銷路更好,很有競爭力,中國市場對於歐洲企業也很有吸引力,這些也是韌性的來源。此外,疫情雖然對供應鏈造成衝擊,但歐中貿易出貨量保持良好,可以稱得上是個奇蹟。中國是“未來的市場”,這點毋庸置疑,我們也會繼續在中國的投資。
貨物貿易之外,(歐中)服務貿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潛力很大。
王義桅:中歐兩大市場原來的模式是中國生產,歐洲、美國西方市場消費。今天,中國也在擴大內需,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從原來中低端的產業鏈邁向中高端過程中,中國正在釋放着巨大新消費的潛力。
歐洲現在受到俄烏衝突的影響,非常需要更大的市場來提振信心,否則,衝突在繼續,很多對歐洲的投資資金流到了美國,歐洲還接收了大量的難民,為了供應鏈的韌性、安全、自主可控、分散化多元,實際上違反了很多市場的某些原則。
一列出境中歐班列正在駛出阿拉山口站。陳乾 攝
“歐洲想與中國打交道”
中新社記者:現在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爆發衝突,有聲音認為,世界可能會再次陷入冷戰式的、陣營對抗的危險,中歐關係也可能出現這種“決定性時刻”,怎麼看待這個問題呢?
王義桅:我並不完全同意這個説法。首先,決定這個時刻的主要矛盾是美國,大家知道俄烏衝突很大程度上是美國挑起的,要顛覆戰後的國際秩序,這個是中國和歐盟都面臨主要的挑戰。
中歐是世界上最確定性的力量。毫無疑問,我們的政治體制、發展前景都是非常確定的,偉大復興是不可逆的。歐盟也是個規範性的力量,都是法治累積起來的。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歐合作至關重要。如果歐洲被美國人帶偏了,陷入一種所謂的“新冷戰”敍事,那這個世界就更加危險了。
我們不能陷入所謂的民主和專制的敍事,俄烏衝突最終應回到1975年《赫爾辛基最後文件》的不可分割的安全觀,我覺得這應該有很多的共識。
伍德克:世界已經徹底改變了。這甚至不再是“冷戰”了。這是一場發生在歐洲邊境的“熱戰”,其溢出效應對歐洲社會產生了巨大影響。德國決定增加軍費預算,對俄羅斯實施了有史以來最嚴厲的制裁,衝擊了俄羅斯經濟,但也對歐洲自身的社會和經濟產生負面影響。
歐洲想與中國打交道,希望中國能是我們的好夥伴。
中西方是衝突還是合作?
中新社記者:未來中西方將以合作還是對抗為主旋律?
王義桅:首先,西方不是鐵板一塊,美國和歐洲也不一樣。美國出台了“印太戰略”,甚至要搞印太版本的北約,因為中國崛起挑戰了美國的國家身份,它不是“上帝的選民”。
但歐洲不一樣,歐洲不是以這種“上帝”的觀念來建立自己身份的。歐洲有着希臘的理性,有着羅馬這樣一些法的精神。現在的歐盟也是一種和平的力量。實際上德國也好,法國等這些歐盟創始成員國也好,他們不會完全情緒化地跟着美國走。
我覺得中歐應該要走出美國的那套敍事陷阱,應該獨立地發展我們的雙邊關係。
伍德克:歐中合作如何往前推進?我們必須找到歐中可以加深合作的領域。比如氣候變化問題,因為能源成本高昂和能源供應不安全,中國和歐洲都面臨着推遲氣候變化目標的挑戰。歐中可以就這一個共同挑戰互相交流,達成一致並迅速採取行動。
中新社記者:面對疫情、地緣政治等問題,歐洲企業會調整在中國的投資和發展戰略嗎?
伍德克:我們希望(歐洲企業在中國的)投資、銷售越多越好。歐洲企業不應該只看下個季度或今年的疫情影響就得出草率的結論,我認為商業界應該更着眼於長期發展。
我們去年9月與世界銀行進行的研究表明,中國具有三個發展動力,到2050年(未來30年),將推動中國保持強勁增長。在我們所有的評估中,對中國的投資量是其他任何國家都無法替代的。
歐洲企業可能會在醫療設備等關鍵領域(的投資)進行一些戰略評估,但歐洲公司在中國、與中國合作,他們會加大投資,這一點毫無疑問。
全球化能重回美國主導嗎?
中新社記者:從歷史視角來看,全球經濟和地緣政治秩序會如何改變?
王義桅:戰後國際體系已經受到美國的極大破壞,現在美國要締造一個以印太為主要抓手的新全球化。是否能回到美國重新主導的全球化,這是個大大的問號。
現在制裁俄羅斯把美元武器化,加速了不光是俄羅斯和中國,甚至是歐洲國家的去美元化結算,還包括中東國家。
我相信未來世界不會陷入到所謂的中美兩極對抗“新冷戰”的格局,但是否會更加分散化、無序化、混亂化,這是我們現在非常擔心的問題。
我覺得這些年,歐洲在世界中的影響或地位可能在不斷下降,但在中國外交或內政中的地位卻在上升。中國改革開放時,首先倡導向美國學習,私人資本無序擴張等模式學得比較多,現在中國推動共同富裕,要更多地學習如德國的萊茵模式、社會市場經濟等。
中歐有着長期豐富的歷史文化基礎,無論是在數字經濟方面,還是在治理方面,而美國是私人資本導向。中歐實際上有更多的共同點,甚至有共享的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