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當地時間26日在喬治·華盛頓大學發表了45分鐘的對華戰略演講。他強調美中關係是“最複雜和最有影響力”的關係,將此前的“競爭、合作、對抗”原則改為“投資、協同、競爭”,稱中國對國際秩序構成“最嚴重的緊迫性長期性挑戰”,宣佈要“塑造中國周邊新環境”,在國務院內部成立跨部門的“中國小組”(五角大樓去年成立了“中國行動小組”)。
布林肯對華戰略演講毫無建設性,三不變和三注意
對此,路透社標題突出“不尋求新冷戰”,CNN報道強調美國“準備強化對華外交”,《紐約時報》標題裏側重美國的“約束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對此評論為“實質是散佈虛假信息,渲染中國威脅,干涉中國內政,抹黑中國內外政策。目的是遏制打壓中國發展,維護美霸權強權。中方對此強烈不滿、堅決反對。”
5月27日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汪文斌舉例駁斥布林肯的虛假信息
在昨天(27日)下午的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校慶報告會的問答中,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教授認為這是“沒有建設性和積極意義”的講話。體現三個沒有變。一是美對華戰略定位沒變,依然把中國看作美國最主要的戰略競爭對手。二是基本的對華戰略——以競爭為名義下的對華打壓和遏制沒有改變。三是從講話裏看出美對華態度充滿了傲慢偏見,甚至用很多謊言來攻擊中國也沒有變。
吳心伯同時指出有三個值得注意的信號。第一美方希望增加和中方的直接接觸和溝通。第二美方認識到中美之間發生危機和衝突的風險在上升,試圖降低。第三對於合作領域的界定比以前稍微要多一點。總的概括起來説,1,拜登團隊在對華戰略上有嚴重分歧。2,美方言行不一,無法兑現中美元首視頻會晤的承諾。3,拜登在對華戰略上立意不高,領導力不強。
當天的校慶報告主題是“俄烏衝突的影響和啓示”,吳心伯就“俄烏衝突對國際體系的影響”做了主題分享。他在互動中提及就現實主義外交而言,目前有三種類型,一是美國的霸權戰略,全世界插手;二是俄羅斯的強權戰略,關注自己勢力範圍的地緣政治的利益;三是中國的大國戰略,有能力捍衞自身的安全利益。對於目前正在變化中的國際格局,他認為,俄羅斯試圖破壞美國霸權主導下的國際秩序,然而如何建設一個新的國際格局,變量來自中國。
講堂整理其主題發言,以饗聽友和讀者。
吳心伯在線發言,闡釋俄烏衝突對國際體系可能產生的影響,此為發言截屏
在關注俄烏衝突時,不僅僅關注衝突本身,更要關注衝突所帶來的方方面面的影響。我就聚焦俄烏衝突對國際體系的影響。
影響:國際體系冷戰後第三次受衝擊,美對華和對俄政策共振
首先,俄烏衝突是體系性的,背後凸顯了國際體系的重大分歧、矛盾和衝突。
從俄羅斯來講,它發起對烏克蘭的特殊軍事行動,目標是要終結美國的霸權地位,終結美國在歐洲的霸權地位。俄外長拉夫羅夫講得很清楚,“是為了結束由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推動一個平等國際社會的出現。”所以他毫不諱言俄的眼光不僅限於烏克蘭;對美國來講,美西對俄烏衝突反應是前所未有的。美西對俄的制裁,不僅僅是對俄在俄烏衝突上的一個壓制,更意在切斷同俄羅斯的貿易、金融、技術和能源等方面的聯繫,以此重構全球經貿體系和全球治理體系。因此,俄美在這場衝突中的目標都是體系性的。
第二,冷戰結束以後,國際體系再次受到衝擊。
自1998年俄羅斯被邀加入西方七國集團,繼而成為八國集團(G8)的一員,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就標誌着冷戰後的國際體系基本上形成。美國在冷戰時期的曾經的兩個主要對手——俄中都被納入了美國着力打造的包容性的全球性體系,這個體系是超越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分歧的。然而,接下來20年內,國際體系受到了三次大沖擊。
第一次是伊拉克戰爭。美國繞過聯合國,對另外一個主權國家進行赤裸裸的軍事入侵,這也挑戰了聯合國在國際安全中的主導地位,以及聯合國憲章所規定的一系列重要的準則;同時也衝擊了美國的盟友體系,當時法德都堅決的反對出兵伊拉克。但儘管有衝擊,國際體系只是受到損害,並未破裂。原因在於一方面當時美國力量優勢太強大,國際社會對其反應有限,無能力進行反擊,要通過一個決議譴責美國入侵伊拉克都告敗。這也顯露了霸權主導下國際體系不健康的面向;另一方面則是美國在伊拉克、阿富汗兩場戰爭付出重大代價以後進行了自我調整,奧巴馬上台以後重新回到多邊主義的對外政策。
第二次是特朗普執政。第一個表現是單邊主義、退羣,對很多國際機制和規則都造成了嚴重的傷害和破壞。第二是對中國發起前所未有的貿易戰。貿易戰既打擊了全球的供應鏈和產業鏈,也破壞了國際經貿體系的規則。因此在特朗普執政期間,國際體系遭損害,國際規則受破壞,國際秩序被削弱。拜政上台後,一方面加強盟友體系、恢復多邊體制修復已有破壞,另外一方面繼承了特朗普一系列做法,特別是在對華戰略上,意在重構國際經貿體系、國際經貿規則,所以在這個意義上延續了特朗普對國際經貿體系造成的破壞。
第三次就是俄烏衝突及西方對其制裁。光有俄烏衝突,只是一場局部的戰爭,但加上西方制裁,正在造成國際體系破裂、規則破壞,導致秩序走向崩潰。
歐盟5月4日發佈第六輪對俄製裁方案,計劃在六個月內逐步停止進口對俄原油,匈牙利堅決反對。歐盟主席馮德萊恩表示,已不期望在下週達成禁石油協議了。
第三,美國的對華戰略競爭與對俄的制裁在發生共振,相互作用相互加強。
冷戰以後的國際體系是超越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的,但自特朗普對華髮起貿易競爭開始,美國重新將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因素置於外交政策的優先考慮位置,這二者之間推動了美西重構三大體系——包含貿易、投資、金融、技術等的全球經貿體系、包含20國集團、IMF、世界銀行、聯合國在內的全球治理體系、以合作為主的國際關係體系。
四大趨勢:公共物品工具化、經濟關係安全化,國際關係意識形態化
在此情況下,我們看到了正在出現的四大趨勢——
第一是相互依存的“武器化”。經濟上的相互依存,表現在市場、技術、金融等方面,但現在這些要素正在被西方用作打擊他的對手中國和俄羅斯,還包括其他伊朗、朝鮮等的重要武器。
第二是經濟關係的“安全化”。全球化的邏輯是市場邏輯,是從經濟效益最大化角度來看問題。但今天美西一些國家越來越注重經濟關係的安全性,無論是技術的轉讓、投資,還是產業鏈佈局,這就扭轉了全球化的邏輯。
第三是國際公共物品的“工具化”。美元,以美元為基礎的國際支付體系國際支付體系(SWIFT)都是國際公共物品的一部分。但現在被西方用作外交政策的工具,從美國對俄中外交上可見一斑。
5月下旬拜登在日本召開日美印澳四國峯會現場圖。來自法新社
第四是國際關係的“意識形態化”。用西方的話講就是“價值觀化”。今天的國際關係越來越依據價值觀來排陣,美國的所謂“三四五”陣容。拜登此次亞洲之行力推的印太經濟框架,也是以價值觀為基礎的。
對未來:可能分裂為兩個陣營,並出現“去美國化”的中間陣營
由此,對未來可能會有三方面重要影響。
第一,經濟全球化向經濟集團化轉變。世界正在逐步但不可避免地被分割為不同的貿易技術和貨幣集團。美國在貿易技術投資產業鏈方面的“去中國化”,俄羅斯在貿易、貨幣領域的“去美元化”。美國以美元為武器加強對俄羅斯進行制裁,短期內會對俄羅斯加壓,但長期來講,它削弱的正是美元的國際信用。
第二,全球治理體系的弱化、甚至分裂。今年在印尼召開的20國集團會議,美國已要求不邀請俄羅斯參加,在APEC等國際會議上,俄羅斯代表發言時,美國和一些盟友國以集體離場方式抵制。這種在聯合國系統的美西與俄羅斯甚至包括中國的對峙,會否延伸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等其他的全球治理體系,而導致全球治理體系的功能走向一定程度上的分裂呢?
5月21日舉行的APEC貿易部長會議上,發言時遭美加等5國光陽離席抗疫的俄方代表也在美國代表戴琪發言時中途離席
第四,國際體系的重組。圍繞俄羅斯問題的聯合國表態中,很多國家在重新考慮他們在國際關係中的定位。比如,聯合國大會在要通過譴責俄羅斯法案時,190多個會員國,40多個投了反對票,也有投棄權票;聯合國大會投票暫停俄羅斯在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的成員資格時,有24國反對,58國棄權,贊成的是93國。這傳遞出一個信號:今天的國際關係,不再是以合作和尋求共識為主,可能越來越多地走向分裂,分裂為對抗的兩大陣營,更重要的是會出現這一個中間陣營,他們不希望站隊,會在不同的問題領域採取不同的立場。這是冷戰後首次出現了“去美國化”的趨勢。很多國家在很多重大問題上是根據自己的利益考慮。這樣一個趨勢會走多遠?這不僅取決於美國和西方怎麼樣對待俄羅斯,更取決於他們怎麼樣對待中國。
校慶報告中,馮玉軍、簡軍波、張家棟、胡令遠分別做主題發言,信強主持。此為嘉賓截屏
今後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國際體系?我覺得,可能不是取決於俄羅斯,而是取決於中國。從俄羅斯最求世界平等的價值觀和它的能力、政策導向來看,它更多的是發揮一種破壞性的作用,破壞美國主導的霸權。但要構建一個新的國際體系,可能更多取決於中國的選擇和作為。 整理:李念
作者:吳心伯 李念
編輯: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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