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最近,一部日劇《獨活女子的推薦》再次將“獨活”這個新詞推到眾人面前。其實,這也是近些年來越來越受到關注的一種生活方式。一個人的家,一個人吃飯、看電影、逛街、旅行和玩耍,已經是部分都市人的常態。
汪曾祺回憶起自己的獨居生活,曾這樣寫道: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就我一個人,自己管自己。
比起一羣人的快樂,您是更享受獨處,還是願意全力融入其中?
從“麻擠蟻”到“一個人”
◎緣起桃花
即便兩個人,也要保持一個人
2021年讀的第一本書,是劉同的《一個人就一個人》。書中有這麼一句話:即便兩個人,也要保持一個人。
掩卷一哂。疫情(乃至後疫情)時代,非精神層面的“保持一個人”,不難——君不見,此時此刻,全球有多少人正獨處一室、形影相弔?難的是,“一個人能一個人”。
一度以為,自己“不能一個人”。何故?剛結婚那會兒,和先生對着一套“你是什麼蟻”的題目,測了一測。結果表明,我屬於“麻擠蟻”。該蟻種的特質,是喜歡扎堆兒,一落單,則“魂不守舍,蟻將不蟻”。
一路“麻擠”好多年。直到有一天,被單位派到大洋南岸,短期工作三個月。
那時,沒有微信,沒有視頻。有的,是和國內幾小時的時差。一到週末,一個人的時間,富裕成金山銀山。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書,一個人聽歌,一個人吹風,一個人看日出,一個人等日落……什麼都是一個人。
久而久之,居然“一個人”出妙處了。
印象最深的,是曾經一連四個週末,一個人去悉尼的漁人市場(Fish Market)。每次,必挑一張臨海的小桌子,叫上一大盤生蠔,細細擠上檸檬汁。閉眼,大快朵頤,品咂何謂鮮美多汁人間至味。睜眼,大飽眼福,欣賞低空盤旋的海鷗,如何覬覦鄰桌的炸魷魚圈,並伺機“作案”。至於鄰桌的那幾位洋人,是否腹誹我這個中國女人,過於大胃王,過於沒吃相,與我何干?
吃飽喝足,一路走,一路看。一個人眼裏的悉尼,充滿細節之美和劇情之美。以至於多年後,看到龍應台在散文集《天長地久》裏,寫她旅居香港時的陽台“像劇院裏的貴賓包廂,我每天在那裏,欣賞南海日落的定目劇演出”,眼前一亮:自己當年在悉尼街頭的行走,不也是在劇場看演出嗎?而且全景式、沉浸式,《不眠之夜》那種。自己穿越其中,是觀眾,也是羣演。想怎麼看怎麼看,想怎麼演怎麼演,從心所欲。
一去經年。“麻擠蟻”重新上線,以為悉尼那段“一個人”的過往,不會昔日重來。直到庚子年。新冠疫情讓我一個人留滬的時間,幾何級數增長。
手機備忘錄裏,藏着一段段週末時光,散珠碎玉般,串起春夏秋冬:
“3月X日,疫情尚在,春天已來。老家小家不能回,留滬也不能呼朋引類。乾脆,應春姑娘之約,一個人開展小區放風活動。很好,該開的全開,該在的還在,該拍的都拍了一個遍!”
“5月X日,梅雨季,一個人宅家。雨大,臨窗聽雨,假裝生活在溪邊;雨停,樓下賞花,譬如漫步在郊野。”
“10月X日,秋光正好,微風不燥。一個人從愚園路,經江蘇路、湖南路、武康路、淮海中路、常德路,兜兜轉轉,回到愚園路,慎終如始。一路支持了星巴克咖啡、武康路冰激凌、愚園路重慶小面,物質補給到‘胃’;一路問候了宋慶齡、巴金、張愛玲、榮氏家族、杜月笙、顧聖嬰、上官雲珠、沈殿霞等各界人士舊居,重温一段民國曆史,精神補給到位!”
“12月X日,晴冷,宜曬。一個人從陽台到窗台,開展追日活動。讀王小波《一隻特立獨行的豬》,看書中多處出現‘生活若無趣,情願不活’字樣,深以為然。掩卷,聽屋內古琴繚繞、看窗外樹影婆娑,忽有隱居深山的錯覺,妙!”
……
寫到此處,突然想起汪曾祺。當年,他被打成“右派”後,被髮配到沽源畫馬鈴薯。他這麼回憶:“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就我一個人,自己管自己。一塊馬鈴薯畫完了,丟進牛糞火裏,烤烤,吃掉。像我一樣吃過那麼多品種的馬鈴薯的,全國蓋無第二人!”言語中,不以為苦,反以為豪。
看吧,若“一個人能一個人”了,離“一個人享受一個人”還會遠嗎?
拉倒吧,我就喜歡一個人吃飯
◎莊瓊
去迪斯尼不應該結伴玩才有意思嗎?不全是這樣
早有高木直子的書《一個人住第幾年了?》,現有日劇《獨活女子的推薦》。説起來,日本還真是相對適合單身女性生活的地方。一個人看電影不勉強,一個人住不窘迫,一個人逛街不孤零, 一個人吃飯不出格,一個人出遊更是尋常。劇中的五月女惠就是這樣的,她每天都會探索新的獨活好去處,一個人從吃烤肉、豪車party,到情侶酒店、水族館,五月女惠打破了很多人關於“獨活”的偏見。
何謂“獨活”?獨活是指一個人進行的活動,與受教育程度、未婚、已婚、有無戀人、性別和年齡都無關。於喜歡的時間在喜歡的地方,享受一個人的快樂時光。
好像一面鏡子看到了自己。
自從兒子上了高中,家裏就剩我和老公倆人吃飯,有時候訂好去哪哪吃,整裝待發時,老公又甩出一個新情況:有應酬。最後經常就是我一個人吃飯。慢慢地,我也就喜歡一個人吃晚飯了。據説21天能養成一個習慣,一段時間後,我深感自己的生活狀態已經穩定切換到了另一種模式。
一個人去吃飯,你可以嗎?有一次,特想吃梭子蟹、香螺,就一個人跑去一家海鮮店。在店裏坐下,環顧四周,都是結伴而來的食客。起初還有點尷尬,一人堂食應該如何點單深深困擾了我。大部分海鮮店並不適合一個人去吃,猶豫再三,我還是點了1斤的梭子蟹,5個香螺,1份青菜,1份魚湯。那天吃得很飽,但卻嚼得津津有味。我想,一個人對美食的深情,也許只有在最安全的空間、面對自己的時候,才會暴露得一覽無餘。
一個人吃飯,只要克服了點菜的困擾,獨食的樂趣很快就顯現出來。因為身邊沒有朋友的聊天,我花費在觀察食物上的時間更多了。食客猜拳、搖色仔、談天説地的聲音不絕於耳,我卻能在嘈雜聲中專心致志地吃飯。雖然是一個人,但是那天的記憶似乎與我有着永久性的關聯,頓感生活像鍍了一層膜一樣,始終閃閃發亮。
前年跟同伴去香港找女友,同伴提議説一起去迪斯尼玩,女友説,“去迪斯尼最好是一個人去”,“去迪斯尼不應該結伴玩才有意思嗎”?女友説,“我去迪斯尼都是一個人,裏面很多娛樂項目被分為普通通道和單人通道,由於一般來遊樂場玩的都是結伴而行,單人通道幾乎空無一人,所以走單人通道,這樣既節省了排隊的時間,不用去跟別人擠,心情也舒暢,又能暢通無阻地玩。”
到底是有過一個人吃飯的經歷,我對一個人玩也心生嚮往。也許,將來,會有更多的城市會為“獨活”的人提供服務。
看《圓桌派》,有期講孤獨,竇文濤拿出一個十級孤獨承受指標來:1.一個人逛超市,2.一個人去餐廳,3.一個人喝咖啡,4.一個人看電影,5.一個人吃火鍋,6.一個人去KTV,7. 一個人去海邊看海,8.一個人去遊樂園玩耍,9.一個人搬家,10.一個人做手術。
女嘉賓周軼君説,以前有個追求者很真誠很浪漫地對她説,我以後再不讓你一個人吃飯。周軼君説,媽呀,拉倒吧,我就喜歡一個人吃飯。
和家人朋友一起聚餐也很好,沉溺於各種局,各種羣之間也罷。我想,是因為熱愛生活並積極生活的人,是可以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很鮮活,在生命的所有時間裏保持樂觀、從容。就像導演川博説的,“一個人去做這些事,並不是因為自己只能是一個人,而是因為一個人做這些事情也很開心,也有趣,能享受到至今為止沒有享受到的東西,甚至比以前更放鬆更自由”。
這種生活模式簡而言之稱之為——“獨活”。
“孤獨終老”,這多酷啊
◎音樂水果
一個自己做手術的人,還有什麼怕的?
“我已經達到了十級孤獨——自己去看病。”
對照“人類孤獨指數”圖表,好友蕾蕾感慨道。在這個圖表中,自己吃飯、自己旅行都不算什麼,自己養老、自己看病才是終極孤獨。
然而,孤獨也有一個代名詞,叫做自由。蕾蕾總説自己孤獨,可當她在出差之際順帶旅行、旅行完畢後繼續度假、度假之後又再出差的繁忙日程裏,她隨時隨地從工作模式切換到休閒模式,可是讓不少人羨煞。
風光的背後,就是孤獨。去年,她在異國他鄉生了一場病,醫生建議做手術,這些,都是需要自己去面對。哪怕是英語很好的她,在聽到一連串的醫學名詞後也犯懵,只是知道自己要在手肘處開刀,因為左手無名指和小指幾乎沒有什麼感覺,神經受到了壓迫。去做手術那天,她害怕到發抖,直到麻藥奏效。
病後康復的蕾蕾告訴我:我現在覺得甚至可以和奧特曼一起拯救世界,一個自己做手術的人,還有什麼怕的?
孤獨是長久的,也是相對的,就像我去荷蘭旅行時遇到的老房東説的那般:“孤獨嘛,才是我永恆的伴侶。”
那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爺爺,婚姻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退休後,就把自家的小房子改造成了民宿,迎接來自全世界的客人,聆聽與眾不同的故事。好客的老房東也熱愛旅行,他説但凡訂了機票,他就把民宿一關,揹着登山包去世界上溜達。就見客廳書架上是一排排藍書皮的旅行攻略,我隨便抽出一本翻看,都有他做的詳細筆記,比如點評某個景點,比如寫下對美食的感受等等。
一個人的退休生活也是異常忙碌。老房東隔一天會與友人共進晚餐,他騎着自行車,與荷蘭鄉間的小矮馬並行,路過奶牛場時,還能順道和奶牛們揮揮手。若是天氣好,他午睡起來就坐在自家後院,戴着太陽鏡看書,把自己曬得通紅;待太陽西斜,他就把船繩鬆開,自己划着小船在河道里前行,河裏還有一隻只小鴨子,而我,就坐在他後院的甲板上感慨兒歌誠不欺我: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羣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在一次閒聊中,我問他:“如果你感覺到孤獨,你會怎麼辦?”
“找點事情做,”老房東喝着咖啡笑答,“聽唱片,做家務,吃東西,或者就是躺着曬太陽哼歌,再不然就飛去澳大利亞看望我的哥哥,或者回英國看望我的妹妹。我一個人過了四十多年,早就習慣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的狀態,才是最適合我的。”
我心道,這和梭羅所秉持的理念相似:如果一個人充滿自信地在他的方向上前進,並努力過着他所想象到的那種生活,那麼,他就會遇見意料不到的成功。對於荷蘭老房東而言,把孤獨當成伴侶,就是他對生活的最終追求。這也是我見過一個人能過得最豐富又多姿的狀態,讓我對“孤獨終老”四個字突然產生了敬意:這多酷啊!
然而,同樣終身未婚的梭羅也説過:“我獨自一人時,確實也樂在其中,不過我發現有人相伴時,其中的樂趣更大——我們可以在生活中相互扶持。”所以,人們在享受孤獨的同時也需要陪伴,哪怕短暫,也能給予心靈的温暖,帶着這份暖意,我們迴歸孤獨的懷抱,與這個人生永恆的伴侶繼續相守,白頭到老。
關於旅伴,得,我幸,不得,我也興
◎達婷
旅行和旅遊雖一字之差,但卻有着很大差別
在禾木的傍晚,趁同伴在旅館裏洗澡的時間,我一個人去村子裏溜達,此時暮氣四合,炊煙裊裊,擱以往看到這樣的景象,內心會很温暖很怡然。而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那時滋出的卻是一種很孤單的情緒,突然想回家,這是在外旅行從來沒有過的。
自從女兒有了男友後,很多時候我都是獨自旅行,這次説去新疆,同事説她也想去,於是我們就結伴而行了。其實這種情緒不是沒由來的,跟心情有關。新疆之行我倆在網上拼了一個小團,一行6個人,中午到的禾木,正好是飯點,包車司機説這裏的火鍋特別好吃,建議拼飯。因為我胃不好,其中那對四川夫婦執意要吃辣鍋,我不能吃。我不吃,同伴也不好跟人家拼,不能單獨撇下我一個人,糾結了半天我倆還是另找了一家餐館。出來玩無非就是要吃好玩好,因為自己害得她誤了一頓美食,心裏特別過意不去。
離開喀納斯那天早上有霜,我在棧道上摔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屁股蹲,疼痛難忍。到那拉提草原有個遊樂項目是騎馬上山,因為摔的那一跤,受不了馬背上的顛簸,同伴跟拼團的那幾人一道去了,我一個人坐在草地上曬太陽看羊看氈房,一直看到日落西山,同伴還沒回來。天氣漸晚,草原上游客越來越少,她那邊沒有信號,又聯繫不上,心裏既焦急又害怕,離景區最後一班車還有四十分鐘的時候,我決定不等她了,自己乘車離開了草原。為了安撫糟糕的心情,我坐在那拉提街頭吃了很多串羊肉串才讓自己開心起來。
旅行和旅遊雖一字之差,但卻有着很大差別,一個人更接近旅行,哪怕在近處走走,也是遠方。記得那次去蘇州,入住的旅館門口就有公交站台,我把揹包放下後,隨便跳上了一路公交車,無所謂去哪裏,沒有目的地遊走。逛到平江路,坐在橋上看風景,一隻只遊船搖櫓而過,想象着過去蘇州人閒適的水鄉生活。一直坐到華燈初上,評彈聲聲響起,我才從一個老婦人手裏買了兩對白蘭花帶回了旅館。 第二天早上去附近的菜場,感受下當地人的生活日常,我跟他們坐一條板凳上喝豆漿吃油條,聽他們説着吳儂軟語,雖然聽不懂,依然感到很親切。吃了早飯後去虎丘公園,在那裏曬足了太陽,然後打道回府。這種一個人不慌不忙的走走看看真的非常愜意,回來連着幾晚的夢都是香的。
因為受疫情的影響,不能出遠門,平時就自己開車到周邊鄉村轉轉。有一次手機出了毛病,導航失靈,天正下着雨,不敢往偏遠的地方去,我把車停在一條河堤上,鎖上車門,聽雨聲。只有雨聲。一片葉子從樹梢上飄落下來,那般輕盈,自由,無懼。一片樹葉的狂歡,也是我一個人的狂歡。
人在旅途,能有三兩個精神完全契合的人一起愉快地玩耍,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事。得,我幸,不得,我也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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