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那夜,娘摘回來的李子,是我這一生無法啓齒的痛

由 尉遲長喜 發佈於 綜合

【由作者授權山城夜話原創首發】
作者:鄒謇
編輯:姚璐
今天刷朋友圈,一張關於李子的圖片出現我的眼前,我才想起幾個月前才吃過一次李子,但那不是李子,至少不是記憶中的李子味道。
關於李子, 我是有很久沒有吃過了,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二十多年?我忘了,但又分明的記得那種一口咬下去脆脆的、酸澀又混着幾分香甜的味道,滿嘴咀嚼的都是幸福的汁液。在那物質匱乏的歲月,李子是大自然對山裏孩子的饋贈。
‘李子花開漫山雪,春日暖陽上壟野。’
説的是隻要李子樹開花,暖洋洋的春日就來了。李子樹,我的故鄉也有很多,在莊稼地以外的野地上,或是溝埂邊。一到春天,鬱鬱葱葱的瘋長着,翠綠的葉片間參差的結上白色的小碎花,風吹來時,白色的小點點紛紛揚揚,淌了一地的雪白,淡淡的幽香美了一溝,山村在這些厚重的綠叢中,顯得幽靜而秀麗。
老家的李子樹沒有那麼精貴,很卑微,無人過問,更無人管理。野草在洶湧的淹沒它,奪取它的養分;牛羊也在肆意的踐踏它;如果需要柴火的時候砍刀也會無情的光顧他。只因是李子樹,它們的遭遇便無人憐憫,它們的一生真是草木一生啊!
但這些李子樹,卻又像極了故鄉的人們,毅然以極強的生命力在貧瘠、艱苦的環境中生長着,結出酸甜爽脆的果子,把它這一生的最美饋贈給山裏的人們。
村裏最大、最高的要數會計家地坎邊的那棵李子樹,至於李子樹有多高有多粗,沒有誰量過,那低矮粗壯枝椏像一把巨大的華蓋,把他家的牛圈都給遮住了。
在爹還沒有去世以前,我家門前是有一排李子樹,爹去世以後,鄉人説李子樹栽的位置不好,壞了風水,李子樹便被砍了做了柴火;於是,我家就沒了李子樹,一到吃李子的季節總是回吞着口水,悄悄地偷看別人吃李子。
有次,同村的孩子吃李子吃得很歡,嘴裏脆脆的聲響引得我口水直流,回家後,不爭氣的跟娘説:“娘……,我也想吃李子。”
話一出口,我就有些後悔,家裏李子樹早就砍了,哪裏還有李子可以吃,娘也沒有閒錢給我買李子吃。自從爹去世後,家裏點燈的煤油都很少買。
娘聽後,那炭黑斑駁如樹皮的臉上難得露出幾絲紅色,面容現出為難的一瞬,僅僅一瞬又恢復了祥和。
娘摸摸我的頭,想説什麼,喉結似乎嘟噥了一下,最後,還是一句話沒説。
爹去世不到一個年頭,娘就因為貧血患上了昏病,最開始我是不相信的,直到有次娘直直的在我面前倒下,我才深深感到恐懼後怕。
有過幾次昏倒在地,我很擔心娘昏倒後就此過去了。以後,每天晚上我都會衝着孃的房間叫醒她幾次,只有聽到孃的回答,心中才感稍感欣慰。
娘也明白我的擔憂,有次她對我説:“娃,不要害怕,我是你的娘。”
娘明白我的擔憂,我也明白娘話裏的意思,“就算娘在家裏走了,也不要害怕我,因為我是你的娘。”
人世間的痛苦,莫過於眼睜睜的看着親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點點消失,而自己又無能為力。而更大的痛苦是,明明知道親人將不久於人世,還勸慰身邊的人要樂觀的面對。
塵世間,只有娘在,兄弟姐妹才是親人,娘不在,兄弟姐妹都成了親戚。
晚上被電子錶的鬧鐘吵醒,我照例喊上幾聲“娘”,剛開始我以為娘睡着了,又大聲的叫了幾聲,還是沒有回應。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涼涼的。非常害怕,自己不敢告訴自己,從今往後你就是沒媽的孩子了。
起身照上手電筒,輕輕走進孃的房間。
“咦,娘呢?”不在牀上?我的心裏頓時暖和了不少,至少最壞的局面沒有出現。
難道是跌倒在牀底下了嗎?趕緊翻遍屋子,還是不見人影,娘這麼晚上哪裏去呢?
正開門出屋外尋找,黑夜裏,分明就見一個急匆匆的矮個子人影,拖着一拐一瘸的腿向我家裏跑來,看身材很像母親。
我慌忙迎上去“娘,是你嗎?”
“別叫,娃,是我”娘止住我的聲音。
“娃,你看看我這裏。”剛扶進屋,娘就堆起討好的笑容,從圍裙兜裏‘咕嚕嚕’地倒出一捧熟透了的李子。
我急忙拿起一個李子在衣服擦去表皮上灰濛濛的污垢,扔進嘴裏開嚼,頓時滿嘴的清脆,香甜味道;裂開嘴,笑着問她:“很好吃,娘,是哪裏來的?”
娘説:“我,我摘的……”
看娘吞吞吐吐的表情,我便明白了幾分,吃在嘴裏的李子肉塊,像是一塊塊蠟,毫無味道,內心羞愧萬分。
看我錯愕的表情,娘像做錯事的孩子兀自站在屋裏,一動也不動,褲腿被樹枝掛爛成幾塊布條,像寒風中的樹葉瑟瑟發抖。娘臉上的喜悦頓時化為羞愧,眼淚順着皺紋間溜了下來,單薄身影在燈光下,愈顯得十分淒涼。
我的心微微一顫,被針刺了一下,感覺到一種扎心的痛,眼淚差點就崩潰而出。
“娃,不怪你,娘沒本事,娘不能幹……”
我深深地埋怨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怪我嘴饞,怪我話多,怪我不懂事;娘今晚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孃的話,讓我從自責中清醒過來,回來的時候,孃的腿好像不方便,趕緊扶她在牀上躺下。
“娘,是不是在路上昏倒了,摔傷了腿。”
“沒有的事,娃,走快了扭了一下。”娘伸出腿在我面前晃了幾下,“看,是不是好好的嘛。”
管她是不是好的,我找來家裏的藥酒,替娘塗抹起來。
“前幾天砍的那幾棵柏樹幹了,明天我就找村裏人賣了,我們看病去。有你在,我才是孩子,沒有你,我就是一棵孤零零的野草;沒有你,這房子會空置起來,慢慢會爛掉,成為野狗山狐的窩。”
説完,偷偷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淚水,替娘蓋上被子。
“娘,摘李子的時候你就不怕你昏倒嗎,他家的狗有沒有咬你?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咋辦?就算白天去摘,他家也不會説我們的。”
一連串的問話,娘表情明顯很低沉,望着屋頂,好久沒有説話,“沒有,娘是好人,狗在睡覺,就算醒了,它也不會咬我的。”
都是鄉里鄉親,經常來往,狗也許熟悉孃的氣味,當成自己家人了,我只能這樣寬慰自己,説服自己,但我始終不能寬恕自己。
幾天後,在醫院檢查,孃的腿那晚受了骨折,一直到娘去世,她的腿在走路的時候,都不配合她的身子。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在娘跟前説過我想要什麼,那天晚上的事像符籙封了我的心,時時想起,時時裂心的痛,痛悔一輩子。那晚,娘,摘回來的李子,是我這一生無法啓齒的痛。
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是母愛,只有自己的母親才會是毫無保留的對自己的孩子付出。
【願天下的母親們都健康長壽!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