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唸佛和行善,哪個更重要?
這就好比問:吃飯和吃東西,哪個更重要?
誰説吃飯不是吃東西呢?“行善”,需要知道什麼是“行”,什麼是“善”;“唸佛”,需要知道什麼是“念”,什麼是“佛”——這看起來似乎自明的東西,其實是頗不自明的。唸佛本身就是行善,拿唸佛和行善比較,怎麼比呢?不僅唸佛,觀呼吸,或者叫“出入息念”“安般念”,也是行善。並不是只有跑到大街上學雷鋒才叫“行善”。
打比方説,你有一筆豐厚的資金,也有非常好的投資渠道,把資金投進去,躺在家裏睡大覺都能賺錢,回報率比你去租場地、買設備、招人工來做生意還要高很多。為什麼?因為營商環境太差了,盤個店鋪下來,辛辛苦苦搞一年,賠了。不搞可能還好點,搞了賠得更多。我們説的“行善”,往往是這種,善導大師叫“雜毒之善”。一杯飲料,看上去不錯,但水都是地溝水,重金屬超標,沒有淨化過濾,喝了要鬧肚子的。
五濁惡世,就是營商環境比較差的,惡性競爭的市場。在這種市場做生意,真不如把錢存銀行裏,吃點利息。碰到好的項目,投進去,吃紅利,比自己做生意划算多了。所以説,唸佛也是行善——這並不是“不勞而獲”。把唸佛和行善割裂開,是階級鬥爭的思維,只承認出賣勞動力取得報償的合法性,不承認資本、技術獲取回報的正當性。
上面只是比喻。要在更深層面理解,需要明白什麼叫“行”,什麼叫“善”。一切有為法,都是行。色受想行識五藴,都是行。窄一點説,除掉色受想識四藴,行藴是行。再窄一點,除掉行藴中的其他法,單看一個“思心所”,是行。行,就是業。業分三種,身業、口業、意業,雖然都是行,但身業口業是“流”,意業是“源”。挖“行”的根本,就要挖到意業上,意業就是思心所。
一件事算不算“善”,不是看表面,要看起心動念。出佛身血,看起來是五逆罪吧?但如果一個醫生,給佛治療,做個手術,出佛身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真正的“行善”,是看有沒有善心所生起。這一剎那,生起了善心所,就是在行善,生起了染污心所,就不是在行善。哪怕在大街上晃盪着“做好事”,只要心有散亂、掉舉等,都不是行善。
打比方説,房間裏,水管炸裂了,水湧得滿地都是,馬上要把房間淹了,怎麼辦?拿着掃把拖把拼命往下水道掃嗎?也可以,這也是“行善”,但並不迫切。迫切的是,跑到房間門口,先把水管總閘關了。總閘一關,不用怎麼管它,水慢慢就會流到下水道。因為問題已經從源頭上解決了。水閘不關,掃得雖然賣力,滿頭大汗,但不解決根本問題。水還是不停泄漏。
房間,好比三界。關水閘,好比無漏法。只要無漏法一生起,三界諸惡的根源,徹底斷了。屋裏殘餘的水,慢慢打掃即可。解決問題要解決根本。
不關閘而在屋裏掃水,最好的情況,也是“有漏善”。你掃着水,那邊還繼續漏着。我們往往一邊行着自以為是的“善”,一邊造着生死之業。但這還不算太壞。有漏善畢竟也是善,怕的是什麼呢?拿着掃把拖把在屋裏使勁掃,但根本不知道地漏在哪兒。不掃可能還好一點,找不到下水道,又到處揮舞拖把,房間洶湧澎湃,破壞更大了。在惡劣的環境下,五濁惡世,所謂“行善”就常常搞成這種——“雜毒之善”。張三説,我日行一善;李四一聽,我日行十善;王五説,我日行百善……搞到最後,嘴上日行萬善、億善,心裏都是傲慢、無知、嫉妒、慳貪。真不如老老實實待在家裏,任別人日行萬善億善,我只日行一善——守護好自心,少起煩惱。
再打比方,就像一兩歲的小孩,雖然有心乾點活,為家裏掃掃地,拿着掃帚亂揮,一不小心就把花瓶等貴重物品打碎了。大人見了,乾脆給他一盒積木,哄他去“建房子”。他老老實實坐那兒玩積木,倒是“行善”了。
假設一個極端的例子,一個社會有城市、農村兩種生態,城市的所有簡單勞動都已經被機器取代了,簡單勞動只能留在農村種地,假如土地被剝奪,大量農村人湧向城市,又找不到勞動需求,就只能作奸犯科違法犯罪了。保留土地並不是束縛他們,也是對他們的保護。
在行善的道路上,如果我們不能究明善惡的分際,不能有效引導自己的情緒和行為的話——絕大多數人是這樣的,破壞能力是遠遠大於建設能力的。可能遇到問題不幫忙還好一點,幫忙往往會幫倒忙。
但也要知道,真的有建設能力的人——知道總閘在哪兒,地漏在哪兒,拖把在哪兒,貴重物品在哪兒,知道先關總閘,再開地漏,再把水往洗手間掃,避免浸濕貴重物品——這樣的人,在五濁惡世,一日一夜的修行,超過在淨土百倍。這是已經得了無漏法的人,是真的能解決問題而不瞎添亂的。
大多數人不具備這種能力——連自己的情緒、注意力都控制不了,怎麼還會以為自己有“行善”的能力呢?這就往往容易把搞破壞當成搞建設。錯誤的認知,在於對自己的能力估計不足,對形勢不明瞭。這是無明和我慢。對貪瞋痴慢熾盛的人來説,在糟糕危險的環境,少做點事情,老老實實待那兒不動,可能就是最大的行善了。就像感染了新冠病毒的人,哪裏也不要動,把自己隔離起來,配合治療,就是最好的行善。
因此,祖師大德常説,末法時代,要多唸佛。這是要用佛號把染污的心所隔離。當然,防護措施是有差別的,有人隔離得非常有效,有人就比較差,時不時還跑到小區遛個彎兒,公共場合打噴嚏還要先把口罩摘下來。
我們都是有感染風險的人,而且在感染時往往不能及時自知。在這時候,戴口罩、勤洗手,就是非常有效的防護。唸佛起碼可以(但並不止於)起到這樣的效果,防非止惡。換言之,其中包含着“戒增上學”。所以,不需要問:唸佛和持戒哪個更重要?這就好比問:吃飯和補充能量哪個更重要?只要好好唸佛,肯定能持戒。因為你慢慢沒有勁頭和時間去犯戒了。禮佛唸佛把你的卡路里燃燒掉了,作奸犯科的動力就不夠了。如果心經常緣慮在佛法僧上,八正道上,滋養諸不善業的煩惱是不夠的,即便偶然生起,也疲疲軟軟,推動不了太多惡業。
有人説,一忙起來,我就沒法念佛了。實際上,就是因為會這樣,唸佛才起作用。如果忙得不得了的同時,還能唸佛的話,唸佛就難以對惡業起到遮止作用。只要忙的是正語正業正命,那不要緊。等閒的時候,用“唸佛”填進去,就可以了。
能不能一邊唸佛一邊做別的事情呢?有人以為能。感覺自己念得多了,能一邊看電視一邊唸佛。實際上,這要麼是心沒有緣慮在佛號或者佛相上,要麼是雖然有緣慮,但是有間隔,只是切換得比較迅速,沒能察覺。所以古德説,唸佛要念得功夫“綿密”,綿密到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這時候,雜染的念頭就難以生起來了。就像下雨,哪怕下得再大,和通身跳進游泳池也是不一樣的。通身跳進去,身上立刻就沒有一片乾的地方。但雨下得再大,只要時間短,身上還是能保留一些乾的地方。
唸佛到了很綿密的程度,就是“一心不亂”了。我們雖然難以綿密至極,但密一些總比疏一些好。一邊看電視一邊唸佛,雖然不如專心念佛好,但比起專心看電視不念佛還是強些的。散心的唸佛,並不是沒有效果。沒有散心的積累,想上來就定心念佛是做不到的。
散心念佛所起的防非止惡功能,是念佛所攝的“增上戒學”。定心位,就有“定共戒”在了。如果通過唸佛令無漏法生起,就有“道共戒”了。
今天,心理學領域也開始用“正念冥想”的方法,來對治焦慮、抑鬱。這和佛教是有類似處的。比如,觀察呼吸。如果用對的方式觀察呼吸,就一定是佛教而不是外道。冥想中的觀察呼吸,有些類似佛教的“安般念”,或者叫“持息念”。早在東漢,安世高來到中國,翻譯的一批佛經,從今天心理學的角度看,就是講“冥想”的。比如《安般守意經》,講如何觀察出息、入息。今天很多學佛的人,動不動就談什麼阿賴耶識、如來藏、緣起性空,對佛教源頭樸素有效的實踐卻往往茫然無知。
心理學上的冥想,其中的觀呼吸,有一部分接近安般念,有一部分接近界分別觀。很多人不瞭解其間的區別,把它們混在一起。安般念,是覺知出息、入息、息長、息短。假如把注意力轉移到呼吸的冷、暖、澀、滑上去,那就不是安般念,而接近“界分別觀”了。“界分別觀”比起安般念,是要複雜一些的。
唸佛,和安般念、界分別觀,都是一類的。有人可能覺得,古代的老太太念阿彌陀佛,比如《水滸傳》裏李逵娘傍晚坐在牀上唸佛,是愚昧的迷信、偶像崇拜。不是的,説起來,這倒可以算今天流行的正念冥想的進化版呢。佛學的實踐,叫“聞思修證”,第一步的“聞”,就是“五停心觀”。
五停心觀是什麼?染污心所的對治方法。不淨觀,對治貪;慈悲觀,對治瞋;緣起觀,對治痴;界分別觀,對治慢;持息念觀,對治尋伺。其中的界分別觀,因為操作的複雜,早在鳩摩羅什譯出的禪修經典中,比如《坐禪三昧經》《禪秘要法經》《思惟要略法》中,就已經被“唸佛”替代了。“正念冥想”和佛教的聞慧是有所類似的,但大多沒有接近思慧——思慧是要觀不淨、苦、無常、無我的。所以,即便説唸佛是今天流行的“正念冥想”的升級版,也不為過。
不過,究竟什麼是“念”,什麼是“佛”,怎樣才叫“唸佛”,這又是大話題了。同樣叫“唸佛”,不同人的實踐手段是千差萬別的。留到以後再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