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四，波蘭憲法法院裁定，歐盟主要條約之一的關鍵條款與波蘭法律不符，否認了歐盟法律在一些司法領域優先於波蘭的國家法律。路透社評價稱，這項裁決是對歐盟核心法律規則的“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戰”，嚴重升級了波蘭和歐盟之間的爭端。
儘管波蘭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堅稱他們並沒有脱歐的意圖，但此舉仍然引發了各方對“波蘭脱歐”（Polexit）的擔憂。盧森堡外交和歐洲事務大臣阿瑟伯恩對此明確回應道，波蘭此次裁決是在“玩火”。
波蘭引發“波蘭脱歐”（Polexit）的恐懼。/社交媒體截圖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也表示“深切擔憂”，稱歐盟的行政部門將竭盡全力確保歐盟法律的重要地位。另外，歐洲多國政界都對此表示擔憂。本週五，法國和德國的外交部長斥責波蘭，稱歐盟成員的身份不僅僅是一種道德承諾，也是一種法律承諾。
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研究員孔田平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波蘭這一裁決後果極其嚴重。現在講“波蘭脱歐”還為時過早，法律與公正黨上月發表的政治聲明排除了波蘭脱歐的可能性，且這一裁決還面臨着波蘭反對黨和民意的制約，但目前來看，波蘭執政黨的執政方向確實有脱歐的傾向。
“朝法律脱歐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據BBC報道，這是目前27個歐盟正式成員國中，第一次出現憲法法院質疑歐盟條約的情況。
據美聯社報道，密德薩斯大學歐洲法教授Laurent Pech將這項裁決比喻為一次“對歐洲法律秩序的核攻擊”，以解釋其嚴重性。他説道，“一旦這項裁決正式發佈，那麼波蘭法官將不得不在違反歐盟法律或違反（波蘭）憲法之間做出選擇。”
根據波蘭法律規定，法院的裁決一般要等到政府在其《法律期刊》（the Journal of Laws）上公佈後才會生效，一般來講這個過程應該在幾天內完成。
這一裁決嚴重激化了波蘭和歐盟在法律領域的矛盾。
法官裁定國家法律高於歐盟法律後，波蘭“走上脱歐之路”。/社交媒體截圖
孔田平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這一裁決將波蘭憲法置於歐盟法之上，意味着“波蘭朝着法律脱歐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波蘭協議黨領導人戈文認為，波蘭簽署了《里斯本條約》，承認《里斯本條約》與波蘭憲法並不矛盾，但是這一次憲法法院裁決將波蘭引入了一個雷區，現在要麼憲法與歐盟條約保持一致，要麼波蘭就得脱歐。他認為法律與公正黨落入了自己設下的陷阱。
賓厄姆法律中心（Bingham Centre for the Rule of Law）的研究員Patryk Wachowiec也強調了這一裁決的嚴重性，表示其等同於在法律層面引入了“波蘭脱歐”，將深化波蘭和歐盟法院之間在司法合作上的矛盾。
稱此舉為“玩火”的阿瑟伯恩也強調，歐盟法律的首要地位對歐洲一體化至關重要，如果這一原則被打破，那麼大家認知中的歐盟將不復存在。
波蘭政府真的想脱歐嗎？
目前波蘭執政黨傳達的信息並不明確。
儘管“波蘭脱歐”引發的擔憂不斷，但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以及波蘭執政黨法律與公正黨領袖、波蘭最有影響力的政治家雅羅斯瓦夫·卡欽斯基都堅持表示，波蘭想要留在歐盟。他們指責波蘭反對派，稱其散佈了有關“波蘭脱歐”的“假新聞”，以此來恐嚇絕大多數支持波蘭留在歐盟的選民。
不過，據BBC報道，卡欽斯基的兩個心腹——波蘭總理府辦公室主任馬雷克·蘇斯基和波蘭執政黨副黨魁雷扎德·特萊茨基都在“煽動反歐盟的情緒”。
特萊茨基表示，波蘭想留在歐盟，但如果歐盟與波蘭的衝突得不到解決，他們就必須尋求“徹底的解決方案”，而這徹底的解決方案就暗示着“波蘭脱歐”。
孔田平指出，雖然法律與公正黨自詡為“歐洲現實主義者”，否認自己為一個“疑歐”的政黨，但是他的理念確實有“疑歐”的色彩，其採取的具體舉措也確實在往脱歐的方向走。
前歐洲理事會主席、現任波蘭最大反對黨公民綱領黨領袖唐納德·圖斯克也不同意卡欽斯基的觀點，他敦促波蘭人在本週日集體抗議這項裁決。
他在個人社交平台上發佈的視頻中説道，卡欽斯基的“波蘭脱歐”計劃已經開始全速進行，波蘭人必須立馬採取行動。
23歲的波蘭華沙居民Paweł Bedla告訴新京報記者，作為公民，他有責任反對波蘭政府的脱歐傾向，也因此他計劃參加這週日華沙的抗議活動。他希望波蘭未來是歐洲一體化的參與者，而非“害羣之馬”。
波蘭執政黨與歐盟之間有何矛盾？
孔田平指出，自從這屆政府在2015年年末上台之後，執政黨與歐盟就圍繞波蘭國內的法治問題不斷髮生衝突。因為波蘭政府實行的司法改革削弱了憲法法院、最高法院、普通法院、最高司法委員會等的制衡功能，而歐盟委員會認為波蘭的司法改革取消制衡，動搖法治。歐盟法院曾12次宣佈波蘭的司法改革違反歐盟法律。
BBC報道也指出，歐盟委員會和其他一些國際司法組織批評了波蘭的這些司法改革，表示其加強了對波蘭法院的政治控制。
Wachowiec也認為，波蘭對歐盟在法律上的這次挑戰，是為了保護波蘭在司法制度上的改革。過去六年來，歐盟法院對波蘭的裁決不斷挑戰波蘭政府對司法機構的改革。
另一方面，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此舉最直接的原因，是為了避免歐盟對其新任命法官的質疑。此前，波蘭執政聯盟計劃推出新的波蘭法官遴選制度，但是歐盟法院裁定該制度違反了歐盟法律。
BBC還推測稱，“波蘭脱歐”或是為了使歐盟通過波蘭的經濟復甦計劃（570億歐元），但這將是一個強硬且冒險的策略。
孔田平則表示，波蘭這一裁決極大撼動了歐盟的法律基礎，更有可能因此面臨巨大的經濟風險。
目前波蘭經濟復甦計劃的相關談判仍在進行中，歐盟委員會已經表示波蘭對歐盟法律的這一挑戰推遲了該計劃的批准。此前歐盟委員會也明確表示，如果波蘭法院拒絕歐盟法律的首要地位，那麼歐盟將發起新的法律行動，並可能推遲歐盟對波蘭的資助。
同時，波蘭也將面臨失去歐盟2021年至2027年預算相關資助的風險，該資助的經濟價值是經濟復甦計劃的數倍。路透社稱，拒絕歐盟法律的國家或將被判定不能保證所領取的資金可以按約定使用，從而無法獲取該資助。
波蘭人民想脱歐嗎？
儘管這次波蘭“法律脱歐”的嘗試引發了多方警惕，但目前“波蘭脱歐”仍受到多方制約。
孔田平指出，脱歐會給波蘭帶來難以承受的經濟損失，波蘭是歐盟基金的最大受益國，目前來講，波蘭應該會止步於此，不會再採取進一步的舉措。同時，“波蘭脱歐”這一議題也受到了反對黨和民意的制約。
2020年年末一項民意調查指出，87%的波蘭公民都支持波蘭留在歐盟。
多家外媒評價，與“英國脱歐”不同，大部分波蘭人民並不支持“波蘭脱歐”。自2004年以來，波蘭在歐盟的成員身份極大推動了波蘭的經濟增長，許多波蘭人都將歐盟視為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
31歲的波蘭人Pawel Pedziwiatr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説道，“‘波蘭脱歐’是一種可能性，但我希望這永遠不會發生。”
他表示，他可以切身體會波蘭加入歐盟之後的積極變化。在波蘭進入歐盟後，他跟很多波蘭年輕人一樣，都開始探索歐洲的其他國家，也意識到了歐盟國家間的‘無國界’是如何刺激了波蘭的經濟發展。
“儘管之前我一直感覺波蘭並不是歐盟中那麼重要的成員，但是17年過去了，現在波蘭已經融入了歐盟。大部分波蘭人都無法想象脱歐之後的生活。”Pawel Pedziwiatr説。
其他一些受訪的波蘭人，儘管對目前執政政府的態度不一，但也都明確表示並不希望波蘭脱歐。
居住在波蘭弗羅茨瓦夫的Przemek Junak表示，他對目前政府的舉措持批評態度，其決策很明顯正慢慢推動“波蘭脱歐”，而這些決策可能帶來的後果不堪設想。
“我見證了英國脱歐，如果波蘭也脱歐的話，那麼波蘭的情況將比英國糟糕許多倍，波蘭遠沒有英國那麼富有。”
Jan Nowak也對目前的波蘭政府不滿意，“我對波蘭留在歐盟這件事的觀點非常現實，留在歐盟也有一些限制，但是歐洲一體化是一項偉大的成就，推動了歐洲和波蘭的經濟發展。”
另一位波蘭人Dawid Sniezek則表示目前的“波蘭脱歐”只是反對黨製造的輿論，波蘭政府既然否認了“波蘭脱歐”，那麼波蘭就不會脱歐。但另一方面，歐盟必須將波蘭視為平等的合作伙伴。
新京報記者 侯吳婷
編輯 張磊 校對 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