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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宴》白鷺成雙
第
1
章該死的丹陽長公主
“
這滿街的白幡是做什麼?嗬,官老爺都系白腰帶?
”
“
你是幾日沒出門了,連這都不知道?護國長公主薨了啊!舉國齊喪呢!
”
“
護國長公主?你是説丹陽公主?她死了不是好事嗎?該敲鑼打鼓慶賀才是啊。
”
“
噓
……這話被官差聽見,可要抓你坐牢的。
”
茶肆裏的人三三兩兩一桌,看着外頭漫天的紙錢,議論紛紛。
要説這丹陽公主,那可是北魏朝廷十二年的老蛀蟲,舉朝上下聞風喪膽的大禍害。分明是個女兒家,卻不顧廉恥在府裏養了幾十個面首,勾搭朝臣、調戲權貴、玩弄權術、陷害忠良!
其所到之處,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其惡行斑斑,罪狀之多、罄竹難書!
如果説要給丹陽公主寫個傳記,那朝中定然會有很多官員跳出來加筆,斟字酌句地用最刻薄的話將這位公主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不過善惡有報,這位囂張多年的長公主,終於在大興八年,因為
“
謀殺重臣
”
被囚飛雲宮,更是在新皇親政的這一天,
“
病
”
死在了自己的府邸,七竅流血,死狀極慘。
官府像模像樣地發喪,百姓們卻是暗自覺得痛快。
惡有惡報啊!死得好!
一片痛快叫好聲中,雪白的紙錢紛紛灑灑地落下來,有的被風一卷,在空中打了個轉兒,飛到了官道旁邊的一所官邸門前,翻飛之間,飄過朱漆的牌匾。
白府。
府裏西院的廂房裏,有人翻了個身,手不經意掃落了牀邊放着的藥碗。
“
啪!
”
一聲脆響,李懷玉猛然驚醒,心跳如擂鼓,睜眼就出了一身冷汗。撐着身子坐起來,喉嚨裏抑制不住地喘息,睫毛也顫抖得厲害,半晌才六神歸位。
這是哪兒?
簡陋的廂房,各處擺設都陳舊而廉價,光從斑駁的雕花窗外透進來,照出空氣裏四落的灰塵,像霧一樣朦朧。
皺眉盯着那些灰塵看了一會兒,懷玉有點茫然。
門
“
吱呀
”
一聲被推開,有個端着水盆的丫鬟跨進門來,一看見她就喜道:
“
小姐,你終於醒了!
”
小姐?李懷玉皺眉看向她,心想這是哪兒來的不懂事的宮女啊?自己打生下來就被稱
“
殿下
”
,何時被人稱過
“
小姐
”
?
“
您這次可嚇壞奴婢了,奴婢差點以為您斷氣了!
”
丫鬟自顧自地嘀咕,滿懷嘆息。
斷氣?難不成她現在沒斷氣?懷玉愣了愣,深吸一口氣
——
還真沒斷氣!
她
……沒死?
一陣激顫從心尖傳到四肢百骸,李懷玉激動得爬了起來,跳下牀撲到了窗台,一把將那木窗給推開。
陽光璀璨,從她的指間照下來,落在她臉上,暖洋洋的。外頭幾叢野花開得正好,微風過處,搖亂玉彩。
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她深吸幾口新鮮的空氣,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老天有眼,她竟然還活着。
她丹陽長公主李懷玉,還活着!
身後的小丫頭像是被她的動作嚇着了,瞪大了眼,結結巴巴地喊了一聲:
“
小
……小姐?
”
笑意一頓,懷玉左右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回頭,指着自己的鼻尖問她:
“
你是在喊我?
”
靈秀點頭,不解地看着她:
“
奴婢當然是在喊您啊小姐,您不認得奴婢了?
”
懷玉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搖頭道:
“
沒印象。
”
她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飛雲宮裏的那一天,三月二十七,她飲下了御賜的鶴頂紅,吐着大口大口的血,狼狽地趴在軟榻上。
面前有一羣人跪着,紅着眼哽咽着朝她磕頭,齊聲喊:
“
殿下
——”
這兩個字像笛子吹空的嗚咽,幽幽地在大堂裏迴響了幾聲,夾雜着隱忍的哭聲,聽得人心裏發酸。
之後她就閉上了眼,陷入了黑暗裏。
照理説她應該是死了,就算沒死,也應該還在飛雲宮啊,為什麼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疑惑地掃了四周一圈兒,懷玉看見了一方妝台,連忙湊過去瞧了瞧。
鏡子裏的人很陌生,細眉軟眼,皮膚白得像是從未見過陽光,襯得一頭烏髮如雲。巴掌大的臉,耳垂小巧,脖子纖細,套一身半舊的深色布衣,整個身上都沒二兩肉,感覺隨便來陣風就能給吹跑了。
這不是她。
世人都知道,丹陽公主刁蠻跋扈,一半仰仗自己皇室的身份,一半則是因為她那無雙的武藝。她習武多年,一身的鋼筋鐵骨,哪裏會像這個竹竿子似的?
可她動一下,鏡子裏的人也動一下,她做鬼臉,鏡子裏那張秀氣的臉也跟着皺起來。
心裏一沉,李懷玉扭頭問了一句:
“
今日年月幾何?
”
靈秀怔愣地看着她,呆呆地道:
“
今兒個是大興八年,四月初四
……
”
四月初四?懷玉的嘴唇倏地白了:
“
丹陽公主已經薨了?
”
靈秀點頭:
“
薨了,今日剛好是頭七,官府正出殯呢。
”
李懷玉:
“
……
”
丹陽公主出殯了。
那她是誰?!
下意識地搖頭,她覺得這事太離奇了,離奇得她嘴唇直抖。原地轉了兩圈,她道:
“
我餓了。
”
“
啊。
”
靈秀恍惚地點頭,
“
奴婢現在就去給您拿吃的!
”
懷玉點頭,鎮定地看着這小丫頭跑出去,等看不見人影了,才深吸一口氣,提起裙子就往外衝!
她的身體出殯了,她卻還能説能跳的變成了另一個人,這種事
……要是不親眼看看,打死她也不信!
衝出房間,外頭好像是個挺大的宅院,李懷玉什麼也沒心思看,一路避開人跑過月門迴廊,找到最外頭的院牆。左右看看無人,踩着牆邊堆着的雜物就往上爬。
針線刺繡她不會,但是爬牆打鳥這些事情,她可是比誰都熟悉,儘管這院牆高了些,懷玉還是很瀟灑地攀上了瓦檐,縱身一躍
——
然後
“
呯
”
地一聲砸落在地!
“
啊!
”
痛呼一聲,李懷玉半天都沒能爬起來。
失算了,要是她以前,翻牆這種小事肯定是不在話下,但她現在這身子好像虛弱得很,又不太聽使喚,竟然直接摔下來了,真是丟人現眼。
不過好在,她摔的地方還不錯,比青石磚的地軟點兒,不至於磕傷,只是嘴唇被牙齒給磕破了,舌尖探了探,一股子鐵鏽味兒。
“
嘶
——”
真疼!
還不等她爬起來,旁邊寒光一閃,殺氣一瞬而至:
“
什麼人!
”
李懷玉嚇了一跳,側頭一看,竟然是個一身玄衣的護衞,橫眉看着她,刀鋒凜凜。
至於嗎?她就是翻個牆而已,又不是行刺誰,這麼激動幹什麼?
身下柔軟的土地動了動。
察覺到了不對勁,李懷玉眨眨眼,緩緩低頭看過去。
有個穿着青珀色織錦軟雲服的人被她壓在了身下,玉冠依舊端正,神色也從容不亂,一雙染墨似的眼眸睨着她,像黑龍破浪。有些泛白的唇上染了一抹豔麗的紅,如雪上綻花。
看第一眼,懷玉有點驚歎,這人真是世間難得的好顏色啊,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然而看第二眼,懷玉認出了這張臉是誰。
這
……這人……
“
還不起來?
”
他冷冷地道。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懷玉的臉色從震驚到鐵青,跨坐在他身上,不但沒起,反而有想用力壓死他的想法。
真是冤家路窄啊,江玄瑾!
漫天的紙錢飄落下來,李懷玉隨手捏住一張,低頭看着身下這人,心裏恨意滔天。
世人都説,丹陽公主是因為
“
謀殺重臣
”
被新帝怪罪,進而喪命的。然而李懷玉自己清楚她是怎麼死的。
她是被這紫陽君江玄瑾害死的!
大興八年三月二十七,宜喪葬的好日子,江玄瑾目光平靜地奉上鶴頂紅,聲音裏佛香繚繞。
“
恭送殿下。
”
他説。
懷玉穿着她最愛的瑤池牡丹宮裝,端坐在如意合歡榻上,大方地接過了毒藥,一飲而盡。
“
君上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
她笑。
這是她最後對他説的一句話,不是柔情繾綣,而是帶着要化為厲鬼報仇的不甘,一字字從牙縫裏擠出去的。一邊説一邊在心裏發誓,只要還有機會,她一定要讓江玄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現在,竟然當真又遇見了。
第
2
章看着自己出殯
拳頭捏得指節泛白,懷玉低頭看着身下這人,下意識地就伸手上去,放在了他的咽喉間。五指微張,只要用力收攏,就能掐他個奼紫嫣紅!
然而,旁邊的護衞乘虛動作比她想法還快,一刀橫在她喉間,怒喝道:
“
你幹什麼!
”
微微一頓,懷玉猛然驚醒。
身下的人一雙墨眸安靜地看着她,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不是因為反抗不過,而是以她現在這樣子,壓根造成不了什麼威脅。
她的手已經放在了他脖頸上,這動作危險得很,旁邊的乘虛已經沉了臉,似乎等她再動一下,他的刀就抹了她的脖子!
情況不太妙。
眼珠子一轉,懷玉立馬放柔了表情,尖鋭的五爪轉瞬變成柔軟小手,順着這人的脖頸往胸口一摸,眨巴着眼道:
“
這位公子,真是好生俊俏啊
~
”
“
……
”
江玄瑾原本冷靜的表情,被她這不知廉恥的一摸,摸裂了。
眉峯攏起,眼裏也有了厲色,他撐地起身,毫不憐惜地將身上的人給摔了下去。
“
啊呀!
”
懷玉落地,滾了兩滾,差點撞着後頭的牆。
“
公子好凶啊!
”
委屈地爬起來,她捏着嗓子道,
“
對嬌滴滴的女兒家,哪能這樣粗魯!
”
就這不知廉恥的模樣,還嬌滴滴的女兒家?江玄瑾聽得直搖頭,拂袖揮落衣袍上的紙錢,皺眉看着她。
懷玉假笑着回視他,心裏的波瀾卻是一時難平。醒來就能撞見殺了自己的人,這也算一種緣分。只是可惜,她現在完全沒有報仇的機會。
衝動乃莽夫,智取才是上計,既然沒有機會,今日就且放過他吧,來日方長。懷玉很想得開,拍拍裙子上的灰,大方地道:
“
要是別人,我可不會善罷甘休,但看公子這般風姿動人,就算了吧。
”
説罷,還朝他揮了揮手:
“
後會有期啊。
”
分明是她從天而降砸着了他,這話説得怎麼倒像是她原諒他的過錯一般?江玄瑾聽得有點茫然,甚至低頭思量了一番自己錯在何處。
還沒思量出個結果,面前的人就
“
嗖
”
地一聲往前跑了。
“
你站住!
”
他皺眉。
李懷玉當然不會站住,不僅不站住,還跑得更快,三步並兩步,直接擠進了官道邊的人羣中。
她是出來看自己的棺槨的,哪有那麼多精力跟殺不了的仇人糾纏?
送葬的軍隊從宮裏出來了,官道兩邊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懷玉擠到前頭的時候,運棺槨的車剛好從前頭經過。
高高的八駒梨木車,上頭一方楠木棺槨泛着幽暗的光。白綢挽成的花結在棺槨四周飄飛,棺槨前頭的兩側,白色的喪燈晃來晃去,上頭寫着大大的兩個字
——
丹陽。
不是做夢,也不是誰在拿她開玩笑,丹陽長公主當真出殯了,她卻莫名其妙在另一個人身上活了過來,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葬禮。
“
咚
——”
前頭運着的喪鼎響了一聲,一把錢紙被高高揚上天,又翻飛着四散落下來。
四周的百姓都覺得晦氣,嘴裏一連兒地
“
呸
”
着,將紙錢拂開,懷玉卻站着沒動,任由一張紙錢蓋了自己的眉眼。一片嘈雜聲中,她恍然又聽見了懷麟的聲音:
“
皇姐,司馬丞相不是你殺的對不對?朕知道,你不可能殺他!
”
“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
“
天理昭昭,總有正邪對錯。是你,朕不會姑息;不是你,朕則必定護你!
”
護她嗎?李懷玉回神,低笑出聲。
這朝堂中事,從來沒有懷麟想的那麼簡單,瞧瞧,她信了他一次,就被人陷害至死,多慘痛的教訓啊!
只是不知道,她這一死,懷麟到底有沒有想明白,能不能繼續將李家的天下繼續撐住?
她怔愣地出着神,身邊的百姓卻是揣着袖子議論紛紛:
“
瞧這陣仗,竟然比司馬丞相出殯的排場大。
”
“
呸!排場大有什麼用?司馬丞相死的時候萬民跪送,你看看這長公主有什麼?大家可都嗑瓜子看戲呢!
”
“
可惜了那上好的金絲楠木,何其無辜要葬這個骯髒畜生!
”
“
司馬丞相在天之靈也該安息了,害死他的人終於遭了報應!
”
聽着耳邊的罵聲,李懷玉就着紙錢抹了把臉,佯裝憤怒地跟着罵一句:
“
是啊,報應!
”
旁邊的百姓看了看她,紛紛讚賞:
“
這位姑娘看來也是心懷正義之人。
”
“
想必也被丹陽公主迫害過吧。
”
“
沒錯!
”
李懷玉重重點頭,
“
她奪我自由毀我名聲,害我殫精竭慮勞累八年,實在可惡至極!
”
這麼慘?百姓們看她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同情。
李懷玉也有點同情自己。
八年一場荒唐夢,贏得身後薄倖名啊。不過流芳只得百世,遺臭卻能萬年,這樣一想,嘿!她不算虧!
咧嘴擠出個笑來,懷玉目送那棺槨從她面前過去,還是忍不住伸手,朝它揮了揮。
辛苦你啦,丹陽。
喪燈被風吹得打了個圈兒,丹陽二字來回晃悠,像是也在朝她揮手一般。
懷玉紅了眼,轉身就想走。
然而,就在此時,遠處人羣騷動,驚叫聲若平地春雷般炸響
——“
快閃開!閃開!
”
幾團巨大的稻草被點燃,燒成烈焰高漲的火球,倏地就從官道旁邊的屋檐上滾落下來,朝送葬軍隊中央的棺槨方向壓去。
“
着火啦
——”
尖叫聲四起,官道兩邊的百姓慌忙躲避,那些個火糰子一路直滾,引燃路上翻飛的紙錢,火勢頓時蔓延。
送葬的護衞隊慌了,前頭不少人拔了刀,中間的護靈人紛紛捏着刀鞘去擋那火球,然而四周都是紙錢,火勢洶湧,擋無可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棺槨上的白綢也燒起來。
“
救火,快救火!
”
方才還井然有序的送葬隊伍,頃刻間亂成了一團。李懷玉在旁邊愣愣地看着,等明白髮生了什麼之後,啞然失笑。
她這是多不招人待見啊?竟然連出殯都不得安生,不是説死者為大嗎?那些個人是連這規矩都不顧了?
嗖嗖嗖
——
像是印證她這想法似的,滾落火球的屋檐後頭瞬間就躥出了一大羣蒙面人,個個持刀,身手極快,如蝗蟲過田般地撲向她的棺槨。
“
護靈!
”
虎賁中郎將大喝一聲,一時間官道上所有武將統統刀劍出鞘,迎上這一羣不速之客。
然而他們這措手不及的,哪裏抵得住人家的有備而來?蒙面那一羣人分作三隊,兩隊一前一後將棺槨前後的護衞切開廝鬥,中間一隊帶了鐵鍬,竟直接衝上八駒梨木車,手腳極快地撬開她的棺槨。
咔!
懷玉聽見了這沉悶的一聲響,看着面前那些近乎瘋狂的蒙面人,想笑,卻扯不動嘴角。
是了,她活着的時候得罪了那麼多人,人家哪裏會讓她安安穩穩地下葬?定要將她屍體拖出來,五馬分了才好!
説來也慘,她堂堂長公主,活着的時候就沒聽過幾句好話,死了也不得安寧。就連那送葬的虎賁中郎將,心裏怕也是盼着她下場淒涼的,這不,連攔都沒使勁攔,眼睜睜地看着她的棺蓋被一羣人緩緩抬起來。
看着那高高揚起的棺蓋,李懷玉喉嚨有些發緊,目光掃過那一羣表情麻木的護衞,拳頭捏緊,又無奈地鬆開。
罷了,罪有應得麼,天下人都覺得她該是這種下場,那她就該是這種下場,還有什麼不平的呢?
深吸一口氣,她扭頭,不忍再看。
然而,這一扭頭,面前竟然有一襲青珀色的衣袍凌然而過。衣角被風扯得翻飛,上頭繡着的水紋像是活了一般泛成漣漪,晃花了她的眼。
李懷玉一愣,順着這抹影子看過去。
那頭情緒激動的蒙面人正舉着她的棺蓋要往街上扔,倏地卻覺得手上一重,一股猛力襲來,抵擋不及,竟是鬆了手。
“
呯
”
地一聲,棺蓋重重落回原處,震起幾片香灰。
眾人愕然,呆愣地抬頭,卻見棺槨上頭落下一人,青珀色的袍子翻飛,身姿瀟瀟,瞧着像個翩翩貴公子。可這公子氣勢大得很,定足踩在棺蓋上,那棺蓋便沉如泰山,再難撬動。
他信手拂開燒着的紙錢,站穩收袖,眼神凌冽地斥了一聲:
“
放肆!
”
第
3
章是不是認識他?
滿街的嘈雜聲,竟被他這一聲呵斥給壓了下來。身邊二十多個蒙面人仰頭看着他,好半天才想起要繼續動手。
“
讓開!
”
離他最近的一個蒙面人盯着他,又是驚訝又是氣憤,
“
別擋着我們替天行道!
”
替天行道?他冷笑一聲,側頭道:
“
擾人棺木乃失德大罪。
”
“
擾人棺木是大罪,可這裏頭裝的是個畜生!
”
那人恨聲道,
“
江玄瑾,你也知道她有多罪孽深重,為何要攔咱們!
”
這羣人竟然還叫得出他的名字?江玄瑾眉梢微動,伸手扯了棺槨上燒着的白綢,橫着一甩便將後頭兩個蠢蠢欲動的蒙面人給打下了車。旁邊還有人要爬上來,他側眼,足尖一提便將旁邊的一柄大刀踢飛。
“
鏘
——”
刀鋒凜凜,劈裂青石立住,刀身顫抖不止,發出陣陣嗡鳴。
欲爬車的人驚恐地看着,沒敢動了。
領頭的人當真惱了,橫刀指着他怒道:
“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
江玄瑾目光平靜地看着他,緩緩開口,聲若擊玉:
“
不管什麼酒,你若有本事讓我吃,那便來試試。
”
送葬的長隊被橫切成了三段,前後兩截都被蒙面人堵着,支援不到中間棺槨這一截。旁邊火光洶湧,對面人多勢眾,李懷玉實在想不明白江玄瑾哪裏來的底氣説這種話。
他身邊只有一個乘虛而已啊!
領頭的人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嗤笑道:
“
你一個世家公子,學了幾年拳腳功夫,就想以一當百了?既然你非要護着這畜生,那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了。上!
”
最後一個字是朝旁邊喊的,一眾蒙面人聽了命令,立馬毫不猶豫地齊齊往棺槨上衝。
李懷玉很是擔憂地皺起了眉。
別誤會,她是不可能擔心江玄瑾的,只是這打鬥在她棺槨旁邊進行的話,棺木得被打壞吧?金絲楠木很難得,壞了都不好換的,今日可是個下葬的好日子,要是錯過了,影響她以後的運勢怎麼辦?
看了看那羣蒙面人的衣着,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深色布衣,懷玉靈機一動,打散發髻隨手一綰,撕了衣角就把臉矇住,貓着腰混進人羣裏。
江玄瑾已經在與人纏鬥,對面
“
刷
”
地一刀橫砍過來,他翻身躍下了棺槨,乾淨利落地撂倒兩個人,然後奪了把長劍,與乘虛配合着殺出一塊兒立足之地。
周圍那麼多人,過了十幾招,竟沒人能讓他見血。
領頭的人愕然地看着包圍圈裏那青珀色的身影,又氣又敬畏:
“
君上,你是個好人,做什麼非要來淌這渾水!
”
“
國有國法,禮有禮規。
”
劍尖劃破一人膝蓋,江玄瑾回答他,
“
丹陽已經伏法,你們這種行為,是在與朝廷作對。
”
“
她死了就夠了嗎?
”
領頭人怒道,
“
平陵君何其無辜,被這女人害得死無全屍!張內侍好歹也是侍奉先帝的忠奴,被她讓人從前殿拖到宮門口,凌遲至死!她把持朝政,置瘟疫七縣百姓於不顧,視天下蒼生為螻蟻!這樣的人,不五馬分屍,何以慰藉天上英靈!
”
看他一眼,江玄瑾神色微動,似乎像是被説服了。
領頭人大喜,連忙朝他走近一步:
“
君上也是國之棟樑,丹陽公主還是您親手送的毒酒,您
……
”
他想説,您也應該是恨她的吧?
然而這話還沒説出來,一把長劍就如遊蛇一般,飛快地橫到了他的咽喉間。
“
讓他們退了吧。
”
江玄瑾淡淡地道,
“
再纏鬥下去,你們也只會是被包圍的下場。有我在,你們動不了這棺槨。
”
“
你!
”
領頭人臉色鐵青,
“
你這是是非不分!
”
是非?江玄瑾看他一眼,道:
“
我分得比你清楚。
”
冷笑一聲,領頭人任由他挾持自己,怒喝道:
“
大家上!先把那棺給拆了,別管我!
”
“
是!
”
旁邊的人應了,分五人圍住江玄瑾和乘虛,其餘的人跑去另一側,舉起鐵鍬就要砸棺。
江玄瑾神色一緊,收手就想去攔。
然而,旁邊的領頭人像是早算準了他的動作,翻手抽出掌心的匕首,扭曲着一張臉吼道:
“
既然你要護着這畜生,那就一起去死吧!
”
“
君上小心!
”
殺氣凌然而至,江玄瑾回頭,已經是來不及躲避。
電光火石之間,人羣裏卻突然躥出來一個人,手持一根不知哪裏撿來的木頭,快狠準地砸上了領頭人的後腦。
“
呯!
”
一聲悶響,那人的匕首停在了江玄瑾後腰前一寸,身子晃了晃,踉蹌兩下,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向身後。
江玄瑾微微一愣,也跟着抬頭,就看見一個身材嬌小的蒙面人瞪着一雙杏眼看着領頭人,見他不倒,立馬又補了一棒子。
“
咚
”
地一聲,領頭人終於不支倒地。
李懷玉有點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他一腳,太沒出息了,出手怎麼這麼慢呢?她一直沒急着動手,就想着能一石二鳥,結果這人手短動作又笨,江玄瑾都側身避開要害了,他就算刺中也殺不了他。
那還不如她來送個人情了。
“
你
……
”
江玄瑾疑惑地看着她,正想開口問話,那頭砸棺的鐵鍬卻是已經落下去了。
瞳孔一縮,懷玉反應極快,操起木棒猛地一扔,打落了其中一把鐵鍬,然而其餘的就沒辦法了。
“
快去攔着呀!
”
她推了一把江玄瑾。
被她推得踉蹌兩步,江玄瑾來不及多想別的,撐着棺槨越身過去,與那邊砸棺的蒙面人繼續糾纏。
“
君上!
”
前頭帶隊的虎賁中郎將終於衝破了堵截,帶着人支援過來。一看江玄瑾被包圍了,嚇得臉色發白,連忙喊,
“
快救君上!
”
懷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也虧得江玄瑾功夫不錯,以他們這種救人的速度,真換個本事不夠的人來,棺材就又得多一副。
眼瞧着形勢逆轉了,這羣蒙面人也不傻,立馬扛起他們的領頭人,邊戰邊退。
“
哎哎,他們要溜,堵住前頭那巷子口!
”
懷玉喊了一嗓子。
江玄瑾側頭看她,總算是認出了聲音:
“
是你。
”
一把扯了面巾,懷玉笑眯眯地朝他揮了揮手:
“
這麼快又遇見了,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
想起這人方才那毫無規矩的舉止,江玄瑾皺了眉。
他可不覺得這是什麼緣分,反而覺得面前這人古里古怪的,看他的眼神有一種説不出來的感覺。説是恨,可她分明笑眯眯的,但要説欣賞愛慕之類的,那也絕對不像。
她是不是
……認識他?
第
4
章綠酒一杯歌一遍
不等他想明白,面前就跪下來個人。
“
君上恕罪!
”
虎賁中郎將顫顫巍巍地道,
“
卑職疏於防範,護靈不力,還連累君上犯險
……
”
江玄瑾回過神,看着他道:
“
用不着向我告罪,此事聖上自會有論斷。
”
一聽這話,中郎將冷汗直冒:
“
君上
……
”
“
我只是路過,還有別的事要做,這裏就交給你了。
”
他拂袖,抹下套在手腕上的佛珠重新捏好,帶着乘虛就要走。
“
等等。
”
懷玉隔着棺槨喊他,
“
那些人都跑了!你們不派人追嗎?
”
江玄瑾看她一眼,沒回答,繼續往前走。他身後的乘虛卻是收了刀走到她身邊來,拱手道:
“
這位姑娘,我家主子請您旁邊茶樓一敍。
”
懷玉很驚訝,看看江玄瑾的背影又看看他:
“
你家主子都沒開口,你怎麼知道他要跟我説話?
”
乘虛抿唇:
“
這是主子的意思。
”
什麼時候傳達的意思啊?她怎麼沒聽見?李懷玉覺得很驚奇,想了想,還是提着裙子跟人走。
官道上一片狼藉,火漸漸被撲滅了,賊人最後還是無人去追,輕鬆地消失在了京都各處。
懷玉跟着乘虛上了二樓,進了一間頗為雅靜的廂房。
江玄瑾伸手捏着茶壺正在倒茶,聽見動靜,頭也沒抬地問:
“
你想幹什麼?
”
李懷玉嚇了一跳,一瞬間覺得自己幾乎不能呼吸。
他認出她來了?
“
又是在我進宮的路上堵,又是出手相助,若説你沒別的企圖,未免説不過去。
”
將倒好的茶放在她的面前,江玄瑾抬眼看她,
“
不妨開門見山。
”
聽見這話,懷玉明白過來了。他沒認出她,只是覺得她居心叵測而已。
大大地鬆了口氣,她笑出了聲,一甩衣袍坐在他對面,端着茶杯毫不客氣地灌了兩口,抹了抹嘴道:
“
今日之事,其實大多是巧合。
”
“
巧合?
”
江玄瑾似笑非笑,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在鼻息間輕嗅,一雙眼裏墨色流轉,靜靜地盯着她,顯然不信這説辭。
李懷玉被他盯得渾身發麻,眼珠子轉了轉,無奈地嘆了口氣:
“
看來要騙你當真不容易,那我説實話吧。
”
江玄瑾微微頷首:
“
你説。
”
“
是這樣的。
”
雙手一合,懷玉兩眼泛起了柔光,直勾勾地盯着他道,
“
我看上你了。
”
江玄瑾:
“
……
”
“
你這是什麼反應?
”
看他臉上突然僵住,懷玉心裏樂得直拍大腿,面兒上卻是一派委屈,
“
是你非要逼我説的!
”
額角跳了跳,江玄瑾垂眸,突然覺得自己請她上來説話真是沒必要。這人沒羞沒臊的,嘴裏半句真話也沒有,怎麼問也是白搭。
深吸一口氣,他撐着桌子起身。
“
哎?
”
懷玉跟着站起來,
“
你去哪兒啊?方才輕薄了你,我還沒賠罪呢。
”
輕薄?好個輕薄!這詞兒一般是公子調戲佳人用的,誰見過女子反過來輕薄男人?
他寒聲道:
“
不用賠了,後會無期罷!
”
説完,抬步就想走。然而,步子邁出去一步,衣袖就被人拉住了。
“
你傻嗎?
”
身後的人抓住他的袖子,一扭腰一跺腳,嬌聲道,
“
姑娘家説給你賠罪,就是想勾搭你的意思,誰管到底用不用賠啊!
”
“
……
”
江玄瑾自小受名師教導,守禮儀規矩,知端重廉恥,身邊來往的人也都是知書識禮之人,就算偶遇些粗鄙之人,在他面前也都老老實實不敢妄言。
不曾想今日竟遇見個完全不要臉的!
“
你。
”
有些不敢置信,他回頭看她,皺眉道,
“
你一個姑娘家,説話怎的這般不知羞?
”
眉梢一挑,懷玉道:
“
羞是什麼?當真不太知道。我就是看你生得俊俏,方才在官道上出手,又是天下獨一份的風姿英氣,便看上你了,心悦你,仰慕你,想勾搭你。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
江玄瑾愕然,旁邊的乘虛也聽傻了,兩人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在看個怪物。
“
怎麼?不愛聽直接的?
”
懷玉挑眉一笑,眉眼彎彎,
“
那我給你來個委婉的?
”
説着,信手抽了旁邊桌上的茶葉勺,敲着漆木雕花桌便唱:
“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
再拜陳三願:
“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
聲若黃鶯,每一句尾音都帶着媚人的小勾子,勾得人心裏發癢。她和着茶勺的拍子唱完,扭頭看他,笑得眸色動人。
“
我想同你,歲歲常相見呢。
”
江玄瑾聽得臉色鐵青。
“
怎麼?
”
放了茶勺,懷玉衝他眨眼,
“
還是不喜歡嗎?
”
看她這一副輕狂模樣,誰能喜歡得起來?江玄瑾冷笑:
“
乘虛,回府。
”
“
是。
”
乘虛應了,一邊跟着他邁步,一邊回頭敬佩地看了懷玉一眼。
這京都向紫陽君上傾訴愛慕之意的姑娘實在不少,每天他都能看見一兩個,可像這位這樣能把自家主子惹怒的,倒是頭一回遇見。
真是女中豪傑!
廂房裏的女中豪傑笑眯眯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感覺距離差不多了,便抬步跟在他們後頭下了茶樓。
江玄瑾一路疾行,察覺到後頭有人跟着,臉色更是難看。揮手讓乘虛去找了馬車來,打算甩掉她。
然而,剛一坐進車裏,他就感覺車轅上一沉。
“
姑娘。
”
外頭的乘虛無奈地道,
“
您不可以坐這上頭的。
”
挪了挪屁股在車轅上坐牢實了,懷玉很是無辜地問:
“
為什麼不可以?
”
“
這是回江家的馬車。
”
“
巧啊,我正也要去江家。
”
忍了又忍,江玄瑾還是沒忍住,伸手撈開車簾,冷眼看着她道:
“
你去江家幹什麼?
”
懷玉回頭,衝他笑得唇紅齒白的:
“
去賠罪呀,咱們親也親了,抱也抱了,總要有個
……
”
“
胡説什麼!
”
黑了臉,江玄瑾打斷她,
“
誰同你抱了親了?
”
懷玉瞪大眼:
“
你還想賴賬?
”
她那會兒跳下來的時候,原以為嘴唇是磕在石頭上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才知道,是磕這人的牙齒上了。江玄瑾那本來有些蒼白的薄唇都被她的血給染得豔了,這還不叫親了抱了?
微微一頓,江玄瑾皺眉垂眸,回想了一番那牆頭下頭髮生的事情,臉色更差。
第
5
章賴上他了
懷玉滿意地欣賞着他的表情。
她跟江玄瑾打了好幾年的交道了,深知此人刻板守舊,又認死理又無趣。在嘴皮子功夫上,簡直比她差了十萬八千里。
以前政見不同,立場相對,兩人一見面就劍拔弩張的,她也沒興趣跟他多説什麼話。如今變成另一個人,她倒是起了點調戲他的心思。嘿,別説,江玄瑾這張死人臉,惱怒起來還真是別有一番風情。
她忍不住就伸手託着下巴瞅他。
這張沉寂了二十多年的臉、遇見任何大事都沒變過神色的臉,眼下終於是繃不住了,青了又紫,紫了又綠,最後泛出一抹紅,如天邊晚霞,薄透白頰。
“
那是巧合。
”
江玄瑾僵硬地道,
“
我不會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
“
不行!
”
懷玉連連甩頭,
“
我放在心上了!
”
説完,俯下身子,張手就抱住了車轅,一副打死不鬆手的潑皮無賴樣。
江玄瑾沒應付過這種人,皺眉看着她,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
姑娘。
”
旁邊的乘虛替自家主子解圍,
“
這天色也不早了,您不用回家嗎?
”
家?懷玉一愣,滿臉茫然。
對哦,從醒來到現在,她還沒弄清楚這個身體的身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遑論知道家在哪兒了。
可憐巴巴地耷拉下腦袋,她悶聲道:
“
我找不到家。
”
江玄瑾斜她一眼:
“
又撒謊。你那會兒翻出來的地方,難道不是你的家?
”
翻出來的地方?懷玉仔細想了想,恍然:
“
對哦!
”
那宅子一看就是個官邸,想來她這身子身份還不低。如此,以後想接近江玄瑾就還有機會。
笑彎了眼,她道:
“
你送我回家吧?
”
江玄瑾
“
刷
”
地摔了車簾:
“
自己回去。
”
“
我腳疼,摔下來的時候崴着了,走不動。
”
伸手掀開車簾,懷玉朝他又是嘟嘴又是眨眼的,
“
好歹算你半個救命恩人,你也不報答我一二?
”
按照江家的禮儀,救命之恩,肯定是要大謝的。但車外這個人
……江玄瑾冷笑,別説那一刀壓根不會要他的性命,就算是實打實的救命之恩,他也不想謝。
居心叵測,另有所圖,動機不純!
“
你不送,那我就回你家。
”
懷玉哼哼道,
“
反正這車轅上坐得挺舒坦。
”
一個姑娘家,自己都不在意名節,他還替她在意不成?江玄瑾別開頭不再看她,沉聲朝外道:
“
走吧。
”
“
是。
”
乘虛坐上車轅另一側,駕車前行。
見他拿自己沒辦法了,懷玉樂得放下車簾在乘虛旁邊坐好,小腿垂在車轅邊上晃啊晃的,很是沒規矩。
乘虛餘光瞥着她,覺得這姑娘倒也挺有意思,於是小聲提醒她一句:
“
你若當真仰慕我家主子,就收斂些,他喜歡知書達理之人。
”
“
誰説的?
”
懷玉挑眉,朝車廂的方向努了努嘴,
“
這天下知書達理的姑娘還少了?你看他跟誰多説幾句話了?
”
乘虛一噎,愕然地看着她,仔細想想還真是。這麼多年了,規規矩矩的姑娘就沒有能同紫陽君説上三句話以上的。倒是旁邊這個不知廉恥的,光今日就説了別人一年能搭的話。
但
……自家主子這説話的態度,可真是不太好啊。
哭笑不得,乘虛道:
“
姑娘這算是反其道而行之,好引得我家主子另眼相看?
”
“
正是!
”
雙手一拍,懷玉笑眯眯地道,
“
你看我就成功了呀,你家主子現在坐在車廂裏聽我説話都保管是鐵青着臉,幾年內肯定忘不掉我!
”
江玄瑾悶不吭聲地坐在車廂裏,臉色鐵青。
若不是教養不允許,他真的很想把這人給踹下車。不要臉的人見得多了,不要臉得這麼理直氣壯的還是頭一回遇見。男子之中都是少有,這還是個姑娘家。
誰家教出來的?
今日是丹陽的頭七,他心情本就複雜,被這一連串的事鬧過,眼下只覺得頭疼。伸手揉了揉額角,他靠在了車廂上,打算休息一會兒。
然而,外頭那人嘰嘰喳喳的,像是有説不完的話。
“
哎,這位小哥,你功夫怎麼樣啊?
”
“
……尚算過得去。
”
“
你家主子得罪的人應該不少吧?你是晝夜都在他身邊守着嗎?
”
“
……姑娘,這是機密,説不得。
”
“
我隨便問問,你別這麼小氣嘛。哎呀,你這身子可真是結實,練武的時間不短吧?瞧瞧這手臂,嘖嘖,硬得跟鐵一樣。另一隻給我摸摸
……
”
額角上青筋爆了爆,江玄瑾睜開眼,掀開車簾低斥道:
“
再説話就下車!
”
外頭的懷玉嚇了一跳,轉身看向他:
“
你嗓子怎麼了?
”
方才還好好的,這句話聽着卻分外沙啞。
車廂裏的人坐得筆直,身姿依舊端雅,但那臉色
……
“
你這是害羞了嗎?
”
挑了挑眉,懷玉鑽進車廂裏,坐在他旁邊仔細瞧了瞧,
“
臉好紅啊!
”
“
誰讓你進來的?
”
江玄瑾惱了,啞聲吼,
“
出去!
”
“
哎,你先別兇。
”
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懷玉大着膽子就伸手覆在他的額頭上探了探。
觸手滾燙。
“
哎呀,你原來也會生病。
”
懷玉樂了,收回手笑眯眯地拍了拍,
“
外頭的人都説紫陽君是鐵打銅鑄的,輔政八年天天上朝,風雨無阻。這是怎麼的,竟然也會發高熱。
”
江玄瑾愣了愣,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眉心皺得更緊。
長公主薨逝,後續的麻煩事極多,他這七天總共睡了不到五個時辰,想來是積勞成疾了。
“
乘虛。
”
他喊,
“
改道去找個藥堂。
”
“
是!
”
乘虛應了,立馬調頭。
方才還以為自己是被氣得頭疼,眼下知道是生病了,腦子就更加昏漲。江玄瑾捏了捏拳頭,冷聲朝旁邊的人道:
“
你能不能出去?
”
“
不能。
”
懷玉搖頭,很是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
馬車顛簸得厲害,看你身子都晃了,借你個軟枕躺會兒吧!
”
黑了臉,江玄瑾道:
“
不需要。
”
“
我一個姑娘家都不介意,你個大男人還婆婆媽媽的?
”
撇了撇嘴,懷玉突然出手,一把就勾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扯便將他半個身子攬在了懷裏。
“
你
……
”
江玄瑾一驚,伸手就想推開她,然而這姑娘的力氣不小,竟然還會使擒拿手。雙手將他一扣,他四肢乏力,一時半會竟然沒掙開。
“
放心啦,又沒人看見。
”
李懷玉笑得歡,促狹地看着懷裏這人漲紅的臉,有一種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感覺,莫名地興奮了起來。
懷裏的
“
良家婦女
”
顯然是不興奮的,死皺着眉看着她,蓄力就想反抗。
“
哎,我話説在前頭啊。
”
她惡劣地道,
“
你敢動,我就大喊非禮,反正我是不在意臉面的,就看你紫陽君要不要保全你那潔白無瑕的好名聲了。
”
第
6
章擾亂人心的花言巧語
江玄瑾氣了個半死。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不講禮儀規矩就算了,連道理也不講!他堂堂七尺男兒,躺在個姑娘懷裏,像話嗎!再者説,他可是御封的紫陽君,旁人見着他,誰不得恭恭敬敬的?這人哪裏來的這麼大膽子?
“
瞧你這身子燙得,跟剛烤出來的番薯一樣。
”
將他按在懷裏摸了兩把,大膽子的懷玉嘖嘖道,
“
可勁兒掙扎吧,再掙扎兩下,你頭更暈。
”
渾身僵硬,江玄瑾眼裏颳着深冬雪風,死死地盯着她。
這眼神簡直是要殺人了,但懷玉絲毫不畏懼,還痞笑着拍了拍他:
“
乖,睡會兒,這裏離藥堂還遠呢。
”
“
你是亡命之徒嗎?
”
他冷冷地問。
懷玉挑眉:
“
為什麼這麼説?
”
“
若不是亡命之徒,又怎麼會這般膽大妄為。
”
江玄瑾眯眼,
“
趁我之危對我如此無禮,你可想過後果?
”
懷玉勾唇:
“
後果麼?肯定嚴重不到哪裏去,你可是以守禮自持聞名天下的人耶,難不成就因為我抱你親你,你就殺了我?
”
天下人都知道,江家家教嚴苛,教出來的子弟個個宅心仁厚,循規蹈矩。江玄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向不在意私怨,只顧朝堂大局。
正是因為這個,她才敢這樣胡來。
江玄瑾閉了眼,僵硬地躺在她懷裏。
這人還真是瞭解他,怪不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是吃準了他不會強權壓人。
要是換成丹陽長公主,遇見這種人,肯定就直接拖出去砍了吧?壞人從來不會委屈自己,也就是好人活得累。
沉悶地嘆了口氣,他咳嗽了兩聲。
馬車的確顛簸,乘虛想來是擔心他,策馬跑得很快,可這姑娘的懷抱卻意外地穩當,躺着躺着,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了。
迷糊之中,江玄瑾感覺得到這人一直在輕輕拍着自己,嘴裏還哼着有些耳熟的小調,温柔又纏綿。
懷玉哼的是《春日宴》,一邊哼一邊低頭看他,見他都沒什麼反應了,眼裏暗光便是一閃。
這可能是江玄瑾最脆弱的時候了,也是她最有機會殺了他的時候。
伸手摸了摸身上,沒有任何的尖鋭之物。再搜搜他身上,好像也沒有匕首一類的東西。懷玉擰眉,這該怎麼辦?動手掐?可乘虛就在車簾外頭,江玄瑾只要吭一聲,他就會察覺。
李懷玉這叫一個悔啊,方才街上打鬥的時候,她為什麼不順手撿一把刀呢?再不濟匕首也成啊,怎麼能直接走了呢!
瞪眼看着懷裏的人,她覺得有點不甘心,一邊拍他一邊認真思考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江玄瑾太久沒睡好覺了,這一覺睡得實在踏實,夢裏草長鶯飛,是個極好的春天。他踩着厚厚的青草緩步往前,看見遠處有一襲宮裙綻放在高高的棗樹之下,顏色鮮活,光影婆娑。
睜開眼的時候,他還有些沒回過神。
“
醒啦?
”
牀榻邊有人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
夠厲害的呀,大夫還説你會睡到明日呢。
”
一聽這聲音,江玄瑾就又沉了眼:
“
你怎麼還在這裏?
”
懷玉詫異地看着他,接着就有點委屈:
“
人家擔心你呀,一路送你來藥堂,怕乘虛照顧不好你,就眼巴巴在這兒守着。你倒好,醒來就嫌棄人!
”
微微一頓,江玄瑾看了一眼四周。
好像是藥堂的廂房,外頭的天色已經黑了,屋子裏點了燈,這姑娘坐在他牀邊,乘虛卻是不聲不響地站在遠處。
揉了揉眉心,他起身下牀:
“
藥方拿着,回府。
”
“
你急什麼呀!
”
懷玉一爪子就將他按了回去,
“
你府裏熬的藥哪有這濟世堂藥罐子熬出來的好啊?人家老大夫都説你這病來勢洶洶,最好在這兒住兩日好生調養。你要是現在回去,府裏還不得亂成一團?
”
更重要的是,江家哪有這兒好下手啊?到了嘴邊的鴨子,一定不能飛!
她這一臉發自內心的誠懇,看得江玄瑾疑惑了。
這人
……難不成是真心為他好?
“
主子,屬下已經派人回去知會過了。
”
旁邊的乘虛終於開口,
“
料想您也不願老太爺擔心,便説要在宮裏再忙幾日。
”
乘虛都這樣説了,江玄瑾沉默半晌,終於是老實躺了下去。
只是
……
閉眼也忽視不了旁邊那灼熱的目光,他微惱:
“
你看着我幹什麼?
”
李懷玉撐着下巴笑眯眯地瞅他:
“
你好看。
”
胡説八道,生病的人還能有好看的?江玄瑾皺眉。
“
你別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啊。
”
懷玉道,
“
我這個人不撒謊的。
”
此話一出,江玄瑾氣極反笑。
她還不撒謊?從遇見到現在,這個人嘴裏一句真話也沒有!她要是不會撒謊,全天下都沒騙子了!
“
哎呀,你可終於笑了!
”
懷玉樂得拍手,
“
笑起來就更好看了!我就喜歡看你笑!
”
尤其是被氣笑的這種,特別解氣。
江玄瑾黑着臉閉上了眼。
懷玉樂呵呵地看了一會兒,便起身走去乘虛面前,朝他伸手。
“
怎麼?
”
乘虛一臉不解。
“
藥方啊,大夫不是説戌時末之前要再煎一副嗎?方子給我,我去找藥童。
”
“
這
……
”
乘虛搖頭,
“
我親自去。
”
懷玉瞪眼:
“
怎麼?怕我給他下毒啊?
”
“
不是,但主子要入口的東西,都該由我把關。
”
沒好氣地叉腰,懷玉道:
“
説來説去不就是怕他中毒麼?我把關不就好了?再説了,這裏就你一個人,你去煎藥,還不得我來守他?我真要害他,等你走了不是一樣?
”
乘虛聽得呆了呆,茫然地想,好像説得也挺有道理的哦!
“
那
……
”
他拿出了藥方。
懷玉一把搶過,捏在手裏朝他揮了揮就往外走。
牀上的江玄瑾睜開了眼。
“
主子?
”
乘虛有點忐忑地問,
“
要不屬下跟去看看?
”
“
不必。
”
江玄瑾輕咳兩聲,
“
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
”
乘虛撓撓頭,小聲道:
“
屬下倒是覺得這姑娘性子直爽,不像要害您。聽她説的那些話
……
”
“
她的話你也聽?
”
江玄瑾皺眉,
“
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你還信這些花言巧語?
”
乘虛一頓,不敢吭聲了。
江玄瑾黑着臉想了一會兒,低聲又補上一句:
“
信不得的,誰信誰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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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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