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聰回濟南後陪着過的第一個生日,申軍良拿着蛋糕在鏡頭前笑了,這是他難得的輕鬆時刻。期盼了15年的安穩生活,又再度讓他焦躁不安。這幾個月,他意外地陷入了“找工作、碰壁”的死循環中。年紀大、學歷不高,15年的空白是他不得不承認的劣勢,但僅這三點,就足以將眼前這個想“拼命工作的願望”變成泡沫。
申軍良做夢也沒想到,走完了15年的尋子路,他新生活的開端便是柴米油鹽的瑣碎。大多數時間,他努力想撕下“尋子15年”的標籤,而打開入不敷出的微信賬單,他又猶豫了,即便是利用這個“人設”,能幫他找一份養得起全家的工作,也好。
現在,申軍良覺得,找工作甚至比找孩子還難。
找回孩子後,申軍良幹起了代駕的工作。
養家迫在眉睫
申聰回濟南後,養家是擺在申軍良面前迫在眉睫的事。
後半生的起步階段,卻再度讓他愁眉不展:三個孩子的生活和外債壓在他肩膀上。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除了申聰回家後的點滴細節,他念叨最多的就是“工作”和“外債”。他在電腦上敲出一份簡歷,通過媒體的渠道發佈出去,又拍了視頻,極力推銷自己。他“132”開頭的手機號碼沒有出現在尋人啓事上,而是與“找工作”這個關鍵詞緊密相連。
申聰回濟南後的一個月內,“申軍良找工作”的新聞屢登頭條;此後,隨着事件熱度的減退,申軍良接到的採訪電話少了。不過,他還是沒找到工作,因為提供工作機會的電話,更少。
他掰着手指頭數,自始至終接到與工作相關的電話不超過10個,篩除一些明顯不靠譜的,他曾應約去一家服務類的公司面試,但被婉拒。而這期間,申軍良也沒閒着,他走出家門尋找機會,在朋友圈翻看招工信息,只要覺得適合的他都願意試試。他記得面試過一家餐飲公司的基層崗位,月薪2000塊錢左右,申軍良想了想放棄了,他覺得除了收入不高,還要佔用他幾乎大多數時間,這份工作他養不起家。
申軍良開過直播。朋友送來了補光燈,他又在靠門一側的牆上貼了大幅的裝飾畫,背景是清新的粉紅色。15年為了找孩子,申軍良習慣了對着攝像機侃侃而談,卻在手機前置攝像頭的高清像素中尷尬不已。但他漸漸地敞開了心扉,聊尋子15年,聊現在的生活,跟網友互動。很多人感動於他尋子15年的堅持,給他刷禮物、打賞,同樣也有些難聽的話出現在屏幕上。例如,有網友説“既然生活困難還生這麼多孩子”,申軍良看到後心裏有種扎心的疼。“申聰被人販子拐走的時候,我妻子已經有3個月身孕了。老大被拐走,我們害怕了,就又生了老三。”他強調,15年前自己的收入是普通員工的20倍,生活風生水起的他怎能料到有今天的局面。
還有網友説,“申軍良利用尋子15年,現在可是名利雙收了”,這也讓申軍良聽着非常不舒服。他不想靠好心網友的打賞博同情,漸漸地不再直播了。事實上,這5個月的時間裏,他很想撕下“尋子15年”這個沉重的標籤,他想讓大家把他忘掉,以一個普通父親的身份重新生活。
他也在行動
最近,有個在國企人力資源部工作的網友直言不諱地告訴申軍良,他的劣勢太明顯:年紀大、學歷不高再加上15年的空白。尋子15年一方面是個人堅持的真實呈現,另一方面也是他脱離社會的佐證。這雖説得直白,但申軍良也完全贊同。
關於工作的不順利,不少朋友勸申軍良,“上半年受疫情影響,工作都不好找,別太着急”,這些善意讓申軍良心裏多了一絲慰藉。然而上個月,妻子的工作竟也沒了。之前,他的妻子在賓館打掃衞生,一個月有千把塊的收入,但這上半年住宿的人少,賓館要縮減人員,妻子被裁了。
好在申軍良也在行動,他有20多年的駕齡,什麼車都能開。4月份起,只要他有時間,幾乎每天晚上都出門做代駕。有時接的單子多了,他凌晨一兩點才回家。申軍良也曾被好心人認出來。申軍良描述,那是一個看起來40歲模樣的中年人,雖然喝了酒,但意識清醒。他聽着申軍良聲音覺得熟悉,念念叨叨猜了一路,下車時申軍良才向他揭開了真相。“原來你就是申大哥”,他掏出300塊錢,説什麼都要讓申軍良拿着,推脱許久後,他索性把錢一扔就走了,申軍良攥着錢不知道説什麼,他只能打開手機,把準備發送給乘客的支付賬單的窗口關閉,45元的代駕費,申軍良沒問他要。
做代駕讓申軍良有了些收入,但每個月的微信賬單還是讓他愁眉不展。7月份,支出7455元,收入4234元;6月份,支出13408元,收入900元。入不敷出的他要交房租,給孩子買學習用品,他只得又借了一部分錢來週轉。
揹着十幾萬元的外債,這讓申軍良對開口借錢沒了底氣。而他借錢的對象,一個“大款”也沒有。他明白,誰家都有難處,都是從生活的點滴裏擠出來的。這5個月,在金錢的處理上,他有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感覺。他覺得找工作比他在廣州增城一家一户的找孩子還難,那時候至少有個目標……
三個孩子都一樣
立秋那天,濟南因連日的陰雨有了絲絲清涼,下午3點半,申聰關着的房門裏傳來視頻對話的聲音。這是申軍良為他找的英語老師,他想利用這個暑假給申聰惡補下英語和數學。
讓申軍良頭疼的是申聰的學習。“再晚幾個月找到他,可能已經輟學了。”申軍良説,申聰在廣東上初三,幾乎沒寫過作業。被警方解救時,他寫下自己的基本情況,目標一欄寫了“當兵或打工”。
與親生父親的重逢,給了這個16歲少年新的機會,他欣然答應,迴歸了原生家庭。申聰被安排進一所公辦學校讀初二。經過幾個月的相處,申聰結交了些朋友,改了名字的他也擔心自己的身份被揭露。“現在孩子這麼聰明,應該有同學能猜出來是他,不過都沒説破。”老師和同學們對申聰善意的保護,讓申軍良也寬慰不少。
惡補了幾個月後,在剛剛結束的生物、地理學業水平考試中,申聰達到了升高中的水平。但薄弱的主科更讓申軍良頭疼不已,申聰基礎太弱,小學範圍的漢字不會寫,英語更是一塌糊塗,連音標都不認識。但即便這樣,申軍良還是咬咬牙給申聰報了輔導班。因為今年期末考,他的英語成績依然離及格線差得遠。
人到中年,一切生活從頭開始,申軍良壓力不小。但他不想讓孩子輸在教育上,“哪怕我們家重新吃鹹菜、啃饅頭呢,我們原來就這麼生活的,但唯獨不能缺的,是孩子的教育。”
申聰還習慣不了濟南悶熱的天氣,每次回家衣服都濕乎乎的。申軍良就張羅着買空調。他在這個出租屋裏住了十幾年,只有一台立式風扇,申聰回來以後,牀頭給他安了個轉的風扇,還缺了一個扇葉。
有人提醒申軍良,是不是有些太偏心申聰了。這讓申軍良好幾個晚上沒睡着覺,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他覺得三個孩子都一樣,可能因為兩個弟弟從小這麼長大都習慣了,自己就更在意申聰的感受。
下半生盼個好結局
回到濟南後,申聰一直沒有間斷跟廣州養父母家庭的聯繫。申軍良也順其自然,尊重孩子,給申聰創造單獨的空間。最近,有媒體報道,“申軍良跟申聰約定,11點之後就不再接電話了”一事,申軍良有話要説,“我從沒説過這樣的話,我只是跟孩子説,接電話別太晚。”
申聰放暑假了,養父母家的兄弟姐妹想讓他回去一趟,申聰也向申軍良表達過這樣的想法。“我立馬就答應了。沒問題,只要不耽誤學習,隨時去。”他告訴申聰。其實申軍良何嘗不想去看看孩子生長了十幾年的環境,到底是個啥樣。
半個月前,因為另一個被拐的孩子鄧雲峯被找到,孩子的父母邀請申軍良到廣州幫助認親。申軍良想着申聰想回廣州,還考慮要不要帶他一起。但後來這個想法被否定了,除了考慮到實際的費用,廣州認親的現場媒體眾多,他擔心申聰被曝光。
最近,申軍良帶着孩子們去了趟電影院,他稀裏糊塗地選了一個片子《當幸福來敲門》,沒想到看完以後讓他感慨萬千。電影主人公靠賣骨質檢測儀維繫生活,但是入不敷出,負債累累,帶着孩子淪落街頭,但無論多麼苦,他也沒有放棄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對幸福的追求。看着大屏幕上的畫面,申軍良把自己的經歷一幀一幀地回憶着,他多希望自己也像電影主人公一樣,在劇終時分能有個好的結局。
申軍良想着,手機屏幕顯示時間到了晚上8點半,他麻利地穿上了代駕的工裝,從出租房裏走出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