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可以在2000年重啓,世界將會怎樣
我們進入新世紀,已經20年。
新世紀20年,是屬於中國的黃金時代。
中國擁抱全球化,開啓中國速度,創造中國奇蹟,貢獻“新四大發明”,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也從邊緣進入世界舞台中心。
人人都想重啓2020年。如果,一切可以在2000年重啓,世界將會怎樣?
我們回望新世紀在前20年走過的路,看崛起與衰落、融合與分裂、擁抱與紛爭、全球化與逆全球化、精英主義與民粹主義……
中國需要一個怎樣的世界?世界需要一個怎樣的中國?中國要如何輸出東方價值、尋求世界認同?
我們邀請鄭永年談國際關係、肖鋒談社會、秦朔談經濟、呂澎談藝術、胡泳談互聯網、歐寧談城市、韓浩月談文化、譚飛談娛樂、令狐磊談生活方式,共同回望新世紀20年的中國生態。不一定全面,但一定真誠,帶着20年個人與時代的體温。
這個世紀還很漫長,我們是樂觀主義者,對世界樂觀,對中國樂觀,對中國人樂觀,對“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美麗新世界亦心存樂觀。
國潮興起,傳統品牌基因尤其是中國元素融入時尚感,深受年輕世代推崇。90後、95後成為此輪國潮熱的主力軍。國潮既滿足年輕消費者對時尚的追求、個性的張揚,又是對傳統文化的一種致敬。
國潮興起的背後,是中國經濟崛起的必然結果,也體現了一代人的大國自豪和文化自覺。
從邊緣進入核心,從排外到包容
2005年,《新週刊》在“中國慾望榜”專題中列出了中國人前三位的慾望:有更多錢;國家富強;周遊世界。這三項是緊密關聯的——國家富強才能有更多錢,有更多錢才能周遊世界,只是,年輕人將“有更多錢”排在了首位。
周遊世界的中國豪客震驚了世界,中國崛起給新世紀的全球市場帶來強烈衝擊。
渣打銀行高級經濟學家斯蒂芬·格林提出“中國年”理論,即其他國家的人的變化速度趕不上中國人的變化速度。1個美國年或英國年等於1/4箇中國年,即在中國的生活變化要比在美國、英國快3倍;1個新加坡年大概等於1/2箇中國年,1個韓國年等於2/3箇中國年。
新世紀20年,中國從“不高興”到高興,從邊緣進入核心,從排外到包容。而世界迎來一個崛起的古老帝國,新奇中帶着些許不適。
全球化與信息化是當今世界發展的兩大動力。此外,城市化、市場化是中國過去20年的發展動力。中國改革開放40年,壓縮了西方工業革命後300年的歷程。
急行軍的中國需要思忖: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
必須承認,雖然高鐵和移動互聯網正在拉平這個時代,但中國的發展還是極度不平衡的。中國巨龍的龍首探入信息化時代,龍身在工業化時代,可龍尾還在農業時代呢!
此外,全球化還伴隨着反全球化:分裂、斷裂與衝突是這一過程的關鍵詞,全球公民與民粹主義,創富與仇富,成功學與反成功學……這一切都在中國上演。
2010年中國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時,英國曆史學家尼爾·弗格森稱,中國只需從西方下載六大殺手級應用,就能實現現代化。這六大文明應用分別為:1.競爭;2.科學革命;3.法治;4.現代醫學;5.消費社會;6.工作倫理。
眾所周知,殺手級應用必須獲得系統支持。無論是iOS蘋果操作系統還是安卓系統,系統不兼容,殺手級App也會導致死機,或根本下載不了。
假如將中國比作手機,制度就是操作系統,除了強調競爭和法治,還需要加一條——尊重私有產權;而文化就是系統源代碼,中國也需要完成全球/本土化的改造——硬實力要夠硬,軟實力要夠軟,要有被世人廣泛接受的價值觀。
軟實力的本質是靠精神文明成就來影響他人。盛世大唐,萬國來朝,別人主動靠近你,學習中華文化。現在中國硬實力增強,在世界眾多國家又掀起“漢語熱”,但這還遠遠未讓人心悦誠服。
遙想上世紀90年代,中國奔向國際化、與國際接軌,幾乎每座城市都有一座叫“國貿大廈”的建築,以表明中國擁抱全球化的決心和信念。
現在連肯德基早餐都推出豆漿、油條和燒餅了。日本導購小姐身着漢服向中國遊客致敬,巴黎“老佛爺”營業員會説中文。但外媒評中國遊客為“會行走的錢包”,只有文化(軟實力)才能讓人從內心裏豎起大拇指。
就在幾年前,一些歐洲機場的安檢員會拿出中國遊客行李中五花八門的小盒子問“這是什麼”,彼時多數歐洲人還不知道什麼叫充電寶:“噢,你們中國人旅遊時還帶着工作呀。”
我們用充電寶,就是保證永遠在線上。中國永遠處在“ON”的狀態——請問有多少中國人睡覺都不關手機?
中國人連玩《植物大戰殭屍》打通關的速度,都比世界平均時間縮短了一半。該遊戲為適應中國玩家,將通關速度由5分鐘縮短到2分鐘。
你是否有把表撥快兩分鐘的習慣?如果是,那麼你正是中國“快族”一員,奔命在成功的大道上,心中好像有無數條鞭子……
中國崛起是中國人奮鬥的結果。中國人勤勞、心靈手巧,是全球最辛勞的人。中國人苦,但我們不説,頂多吐槽一下就過去了。因為苦是我們的日常。
中國人還着急。坐電梯着急,過馬路着急,坐地鐵着急,辦證着急……我們什麼都着急,“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這句詩到現在才應景。
“中國有14億人,受屈辱近百年,慢就要落後。快!再快!適者生存。”“去翻翻歐洲工業化時代尤其是工業化前期的歷史,就知道人家也是由快到慢的。有錢你可以悠閒,沒錢就得為填飽肚子拼命。”
以上是網民的留言。好吧,不快就沒飯吃。
拼命幹活然後買買買,這就是中國人的奔頭。在巴黎老佛爺爆買的,先是日本人,然後是俄羅斯人,現在是中國人。
所謂貿易大戰,就是我們幹得太狠了、價格太低了,讓別人沒活路。
所謂產能過剩,就是9億多中國勞動人口的勤勞雙手缺少用武之地,只有輸出產能,搞“一帶一路”。
所謂成功模式,就是逼出你的潛能直到你成功,所以也叫“逼你成功”模式。高房價逼出你幾十年的潛能,生個孩子就像生了個提款機,幾十年往裏塞錢。還有居住證,計分模式就是記錄你十幾年的辛苦歷程。這證那證,好像無數條鞭子,逼你奮進……我們當然就慢不下來了,有時候一慢下來心裏就發慌。
“在中國,無論是我見到的官員還是企業家,他們都有一顆進取的心。”這是一個駐華十年的《華盛頓郵報》記者説的。
2016年特朗普上台後,力主降税,以此向全球企業招手。富士康的郭台銘迎合説,考慮將富士康的手機制造部分搬到美國,為此,將給美國增加1萬個就業崗位。結果,他遲遲未動。
特朗普應該看一看奧巴馬監製的紀錄片《美國工廠》,福耀玻璃老總曹德旺給美國人上了一課。片中,美國員工的工資是中國員工的七八倍,但美國工人仍不滿,而且提出諸多勞工權益。曹老闆在國內何曾見識過?
現在明白了吧,美國工廠之所以外包,就是收割不了藍領,只有外包。中國工廠之所以接包,就是還有人口紅利,工人吃苦耐勞。
近年,西方民粹主義抬頭,貿易保護興起,關鍵是西方經濟學家提出的“高回報、高工資、高消費”模式被中國工作模式破了,難以實現“高回報”。
沒了高回報這個前提,哪來高工資和高消費?加上分配向精英階層傾斜,勞工階層工資十年不漲,導致民粹主義崛起。這導致反全球化浪潮在西方某些國家出現——西方可是全球化的始作俑者呢。
總量上,今天的中國製造涵蓋200多個產業領域,中國幾乎是全產業鏈型國家。這打破了比較經濟學中的“比較優勢”理論,中國製造掏空了別國的製造業。
2018年,中國工業增加值為4.58萬億美元,美國為2.98萬億美元,日本則為1.27萬億美元。中國工業增加值超過了美、日的總和。中國生產的彩電、冰箱、洗衣機、電腦、空調等工業品,產量世界第一。
競爭力上,截至2018年,華為的研發投入累計達4689億元,思科則是3471億元。且中國的工程師價格比美國的便宜,華為對研發的長期投入,終於在5G時代開花結果。
是中國人工、中國速度和中國價格支撐了中國製造。但特朗普不這麼認為,他叫囂中國偷走了美國人的知識產權。
中國的硬實力是中國製造而非房地產造就,這一點終於在20年後搞明白了——房住不炒。
硬實力靠的是包括製造業在內的實業,以及一代勤勞奮鬥的中國人。
但中國崛起的確有它的問題。有網民評《美國工廠》:“沒有8小時工作制、沒有雙休日都是血汗工廠。”“感覺自己被掏空”是近年的流行語,多少行業尤其是互聯網行業早就實行了“996工作制”。從某種程度上講,我們都是“創業狗”“公號狗”“加班狗”。加班文化才是人們默默接受的新常態,直到90後“説不”。
經濟學上有一個“劉易斯拐點”,説的是人口紅利將盡,經濟發展後續乏力。其實還有一個心理上的劉易斯拐點,就是人們的期望值和權利意識超出了現實的承載能力。
什麼是中國製造真正的危機?新一代勞動力不再像父輩那樣任勞任怨了,因為全球化和互聯網,他們的期望值和權利意識向福利國家看齊。
你會問,這難道不是社會進步嗎?如果期望值和權利意識不與創新力、創造力匹配,就很難有真實意義上的進步——因為企業都關門或外包了。
不要以為近年來的產業外移由貿易戰和保護主義所致,其中也有中國自身的原因。下一代勞動力如何支撐中國硬實力,這是個問題。
2019年海南整治“維也納酒店”標牌事件,觸動了人們的某根敏感神經。
當前中國的文化特徵,很難一言以蔽之。有人説是“雜拌主義”,可不嘛,大街上隨處可見林肯公寓、馬可波羅大廈、達芬奇傢俱等歐陸風情,又可見帝都、御府、王府等封建遺存。所以海南、陝西、河北、廣東等地整治“大、洋、怪、重”等不規範地名,也就不難理解了。
但對於“維也納酒店”標牌事件應有更深的思考:如何表現文化自信以及迎接全球化。國際化進程中,如何表現自己的嶄新形象,這對國家和個人都是個難題。
李連杰在一次演講中問道:中國將來為世界輸出什麼?“我們的企業和經濟跟世界上沒什麼差別,但文化產業,思維和方法似乎比經濟改革慢起碼15到20年。”
李連杰説,經常看到孩子們不是拉小提琴就是彈鋼琴、學芭蕾,拿的是蘋果手機,穿的是外國品牌,一天忙活完了都沒找到一箇中國符號,二三十年後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從哪兒生、哪兒長的了。
所以,“我渴望建立一個符號——太極禪。希望年輕人説,我很時尚、很流行,我是炎黃子孫,我有傳承,我願意跟別人分享,我知道生活是什麼”。
2020年,一些設在西方國家的孔子學院呈撤出態勢。怎麼解釋?首先要擺正全球化關係,取得世界認可。
中國傳統文化有沒有普適價值?有的。比如中庸之道、妥協之道,世界需要中庸;比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取得了地球人最大的公約數;西方的二元論是對立的,中國的二元論是融合的,中國文化的“和而不同”為世界爭端提供解決之道。星雲大師説 “仁”就是我心中有你——這不就是普適價值嗎?
你在世界上立得住,不是靠強迫人家承認,而是讓人家心中有你,發自內心地欽佩你。整治洋名也不能一味扣上崇洋媚外的帽子,己所欲,亦勿施於人啊。講文化自信,要先打好自身文化的底子。
早在1990年,費孝通先生總結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一處理不同文化關係的十六字箴言。“各美其美”指的是尊重文化多樣性首先要尊重自己民族的文化,培育、發展本民族文化;“美人之美”就是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
承認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尊重不同民族的文化,同一對等,和睦相處,共同促進世界文化的繁榮,如此才能實現“美美與共,天下大同”。
因此,文化自信要以包容、多元為前提,而不是偏執、狹隘。
隨着全球化的深入、中國國力的增強和國家國際地位的提升,國人的民族自豪感漸強,開始重視對傳統文化的挖掘和弘揚,由此催生《中國詩詞大會》《國家寶藏》《上新了·故宮》等文化類綜藝節目。傳統文化節目、老字號興起,都基於“文化自覺”的力量——一個民族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是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省、自我創建。
如果一切可以在2000年重啓,世界會怎麼樣?別人關門時你選擇開放,方顯自信。或許,我們需要重新思考:國家層面上,中國需要一個怎樣的世界,世界需要一個怎樣的中國;文化層面上,崛起的中國需要界定新形象和新文化身份;個人層面上,你既要穿阿瑪尼,也要穿唐裝;思維層面上,你要think globally, act locally(全球化思考,本土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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