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劉梅再次看到姚春麗，着實嚇了一跳。
她想不通，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是怎麼死而復生的。
姚春麗烈焰紅唇，臉上雖然塗抹着厚重的粉底，但是還是無法掩飾一臉的僵硬。
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的顫動着，她的眼睛也大了不少，很深的雙眼皮嵌在臉上，不協調地融合在一起。
以前的姚春麗樸素而且平凡，小小的眼睛單眼薄皮，和現在的她判若兩人。
如果不是她自報家門，劉梅還真不敢認眼前的這個人。
多年沒見，劉梅和姚春麗之間延伸出一種疏離和陌生的尷尬。
姚春麗沒死，劉梅應該替她高興。可此刻她的內心竟然起了些許波瀾，而這種波瀾來自於一種不安。
02
姚春麗和劉梅從小就是鄰居，最好的玩伴。
後來劉梅一家搬到城裏，劉梅上了大學。而姚春麗則出來打工，沒想到又在一個城市遇見。雖然兩個人的軌跡已經不同，但是絲毫沒影響兩個人的感情。
劉梅和高自己一屆的師哥戀愛，畢業沒多久兩個人就結婚了。而姚春麗在打工的飯店，認識了她的老闆。
姚春麗的老闆是外地人，因為老婆不能生所以離了婚，一來二去就和她好上了。
兩個人軌跡越來越不同，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活，聯絡的頻率也越來越少。直到一年後，姚春麗哭的梨花帶雨，抱着孩子站在劉梅的門前。
本來姚春麗找了個大老闆，以為自己的好日子來了。可等她生下女兒之後，老闆就變了臉，拋棄了她。其實老闆一直沒離婚，只是想在外面找個年輕的女人生個兒子。
姚春麗一分錢沒撈到，她前幾天去醫院查出自己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
現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她不能把孩子送到農村的父母家，在那種保守的地方，唾沫都能淹死她們一家人。所以就想到了劉梅。
劉梅同情姚春麗的悲涼，心疼孩子的境遇，可是照顧孩子這麼大的事，她做不了主。這不是多雙筷子就能解決的問題。
晚上她和老公商量着收養孩子的事，沒想到，她老公激動地反對着。
老公説：“這事是挺讓人難過的，如果你心裏不舒服，可以給她點錢，可這孩子不能留。她又不是沒家人，我們還沒生孩子吶，這算什麼事？”
劉梅覺得這話也説的沒錯，正在她糾結的時候，姚春麗不見了。留下了孩子在房間裏熟睡。
劉梅把孩子送回姚春麗的老家，結果被她家轟了出來，態度極為不好地咒罵着。她看着懷抱裏軟糯糯的孩子，心裏不忍，最後還是不顧老公的反對，把孩子留下了。
後來，劉梅的老公公司效績不好，失業了。生活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看着那個孩子心裏更是不爽，因為這事三番兩次的吵架。
最後實在過不下去，兩人就離了。
03
這麼多年，劉梅一個人帶着孩子，給孩子取名姚瑤。可她沒想到姚春麗沒死，她的出現勢必打破她們一家的安寧。
一直以來，劉梅都把姚瑤當成親生女兒對待。雖然家裏條件不好，但是有一口肉她也從來捨不得吃，都給女兒留着。
她當然希望姚春麗好好的活着，可她出於一個母親的自私，希望她這個人徹底的在她們的世界裏消失。這種念頭，折磨得她吃不下，睡不着。
再次見到姚春麗的時候，她用染着猩紅指甲的手，從包裏掏出一沓人民幣。
“劉梅啊，這裏是兩萬塊錢。這些年，你帶着姚瑤辛苦了，這些錢算是個補償吧，你拿着。”姚春麗一臉不屑地用手卷着咖啡色的頭髮。
劉梅一肚子的話卡在喉嚨，上不去，下不來。她的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箇中滋味難以形容。
姚春麗似乎看出了劉梅的心思。臉上露出誠懇：“劉梅，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孩子。這麼多年了，我知道你對孩子好，她也把你當成了親媽，我不會把她帶走。我就是，有點想孩子。”
劉梅看着眼前的姚春麗，心裏有點鬆動：“春麗，你當年説你癌症晚期，怎麼如今……”
“梅子，你別怪我，都是我的錯，我當年實在走投無路。一個未婚的女人帶着孩子，你讓我怎麼活啊，只好編了這個理由。我知道你一定會待孩子好的，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姚春麗聲淚俱下的敍述着。
劉梅後來才知道，這些年姚春麗過的也不容易，做過服務員，給人家捏過腳，後來攢了些錢，跟打工認識的姐妹去韓國做了不怎麼樣的生意。這些年她換過的男人不少，可沒一個真心和她過日子。
人年齡越大就越會想起以前的錯事，所以這次她特意回來，想看看孩子。
劉梅嘆了口氣，到底是，活得都不容易。
04
這件事攪得劉梅整天惶惶不安。但最後她還是選擇了一個婉轉的方法，告訴了女兒。
一個是這件事捂是捂不住的，再一個她一手把女兒帶大，她相信女兒有自己的判斷。
姚瑤知道這件事之後，驚恐得像一隻被遺棄的寵物，拉着劉梅的手不停的流着眼淚。那眼神裏，都是惶恐和不可置信。
她帶着姚瑤見過兩次姚春麗。儘管姚春麗幾近討好，可姚瑤還是顯得有些疏離和冷漠。
這天是姚瑤的生日，劉梅晚上要加班，特意中午在學校旁邊帶着她去吃飯，還給她準備了精緻的小蛋糕。
這麼些年，劉梅自從和前夫離婚後，就沒再找過別的男人。她不是沒想過再婚，可是每一次動了這個念頭的時候，她都看着姚瑤生出一絲擔心。
畢竟不是親生，再婚的男人會對姚瑤好嗎？萬一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欺負姚瑤怎麼辦？
後來有一次，家裏給介紹了個男人，叫王大海，工廠裏的車間主任，老婆去世的早，也沒個孩子。
幾次接觸下來，劉梅動了心思。他的長相併不出眾，但是給人的感覺敦厚老實，也比較務實疼人。
看得出來，王大海也很喜歡劉梅。
劉梅想進一步發展，所以就想着把王大海帶回家讓姚瑤看看，這樣一家三口也算是圓滿了。
可沒想到，劉梅還沒説，姚瑤就哭着把王大海趕了出去，説他是來和她搶媽媽的。任劉梅怎麼解釋，她都不聽。
劉梅不忍心看着姚瑤這樣，所以從那一刻，她也就放棄了再找的心思。這麼多年，她一個人帶着女兒，又當爹又當媽，可日子還是過的捉襟見肘。
雖然她把最好的留給姚瑤，可看起來還是不如別的孩子在物質上過的好，但是姚瑤很懂事，從來不抱怨什麼。
想到這裏，劉梅的心揪疼了一下。
所以即使在姚瑤生日的這天，她也不得不去加班。加個班，她就可以給姚瑤買個生日蛋糕。多好。
05
趕上學生午休，飯店有點嘈雜。
劉梅點了幾個菜，桌上的生日蛋糕插着蠟燭，姚瑤一臉開心地準備吹蠟燭，隔壁桌的女生過來搭話：“姚瑤，你不會在過生日吧？我看看，就這麼兩個菜，這生日蛋糕也太小了吧。”
姚瑤臉上的開心，瞬間一掃而光。她什麼都沒説，低着頭吃着盤子裏的蛋糕。
劉梅心裏翻騰着難受：“女兒，對不起，媽沒用，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等你十八歲的時候，媽給你好好過一次。”
姚瑤抬起頭衝着她扯出個微笑：“沒事媽，這就挺好的，別聽她們瞎説，那個女生就愛找碴。”
姚瑤安慰着劉梅，可她還是看到姚瑤臉上稍縱即逝的難過。
晚上的時候，劉梅下班，去商場特意花了400塊錢給姚瑤買了條裙子。她想，一會女兒看見裙子一定會開心。
劉梅回到家，看到姚瑤正興高采烈地試着衣服，沙發上還躺着一堆沒拆標籤的新衣服。
“媽你回來了，你快看我穿這件衣服好不好，還是這件？這些衣服都可貴了，一件要幾千塊，媽你吃過牛排沒有？西餐廳和咱們平時吃的館子就是不一樣。”姚瑤臉上掛着笑容，喋喋不休着。
劉梅臉上閃過一絲失落，轉而温和一笑。
“媽你知道嗎？我親媽晚上帶我們班裏幾十個人，去西餐廳吃牛排，還送了我這麼多名牌。中午那個諷刺我的女生一臉的羨慕，氣死她，媽，有錢真好。”姚瑤對着鏡子翻來覆去的試着衣服，又小心翼翼地脱下。
後面的話劉梅都沒太聽清楚，但是她清楚地聽見，姚瑤叫姚春麗，親媽！這聲親媽脆生生扎進劉梅的心裏，怎麼都拔不出來。
06
姚瑤開始和姚春麗的聯繫越來越頻繁。經常拎着一堆昂貴的包包，衣服，十五歲的她竟然開始化妝。
劉梅也説過幾次，可姚瑤一次比一次不耐煩，推搡着就把她關在門外。
姚瑤因為和姚春麗玩得比較晚，甚至第二天不去上課。有幾次老師的電話，直接打到劉梅的手機上。
姚瑤的成績直線下降，劉梅心裏慌得不行。她讓姚瑤沒事多去和鄰居家孩子待會，那女孩學習好，沒事還可以幫她補習一下。
姚瑤不屑地瞥了下嘴：“就她？我天天上學放學都有車接送，她有什麼。最多就是快遲到的時候，他爸騎個電動車送她，我才不和她一起吶。”
劉梅瞬間心像掉進了冰窖一樣，這是自己養育了十五年的女兒嗎？她開始攀比，開始趾高氣揚，不屑一顧。
劉梅急火攻心，抬手就想打她，可最後還是收了回來。十五年，她精心呵護，不忍心動一下的女兒，她怎麼捨得打她？
姚瑤一臉冷漠，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怎麼了，原形畢露了？別總打着為我好的名義。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親媽都和我説了，當初，她沒辦法帶我要去賺錢，所以給了你一筆錢把我託付給你。要不是她攔着阻着，我早就不在這個家待了。”
劉梅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
有一次，她同事説，有個菜農的白菜凍了，都扔在廣場上，她大老遠的騎自行車去撿回來。回家的時候手凍得沒了知覺，姚瑤就過來用自己的手去暖她的手。那一年，姚瑤才四歲。
還有次，劉梅生病，她的同事朋友來看她，拿的禮物裏有一隻烤雞。女兒讓她先吃，説生病了吃好吃的好的快。她不吃，女兒才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那一年，姚瑤才六歲。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吶？劉梅記不起來，這些年，她忙着賺錢，可到底也沒能給姚瑤一個什麼好的生活。
如今這樣，她怪不得任何人，自己沒有給她一個好的生活，也沒能教育好她。
第二天一早姚瑤收拾好行李，就去了姚春麗那裏，沒留下一句道別的話。
07
姚瑤走後的一段日子裏，劉梅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四處漏風，整個人也懨懨的。
房間裏都是冰冷的空氣，時刻都在提醒着她，今後她一無所有，只剩一個人。
劉梅繼續頹廢下去，好像之前的人生沒了意義。這年的冬天似乎特別的寒冷，她也反覆的生着病。
再見到王大海的時候，她沒想到自己如此的頹廢，裹着被子，發着燒。王大海二話不説，轉身下樓買了藥和新鮮的水果，又給她煮了粥，把她照顧得井井有條。房間裏似乎又有了家的温暖。
這些年他一直單着，還是覺得她最好，最近聽以前的介紹人説了她的事，就想着來看看她，沒想到就趕上她生病了。
從那以後王大海來得越來越勤，兩個人的感情也越來越好。其實最初，劉梅也是對他有好感的，沒想到這一折騰，兩人又在了一起。
都是成年人也沒多複雜，隔年，兩個人就結婚了。
婚後的王大海把劉梅寵上了天，都是温和的人，也都知道生活不容易，兩個人把日子過得熱熱乎乎。
這天，劉梅正在包餃子，正好有人敲門。她沒想到會是姚瑤。自從她搬到姚春麗那之後，再沒和自己聯繫過一次。
姚瑤梨花帶雨一臉委屈地站在門口，像極了十幾年前來求自己的姚春麗。劉梅有些恍惚。她趕緊把姚瑤讓進來，用沾了麪粉的手摸了把掉下來的頭髮。
原來，姚春麗從韓國回來是因為年紀大了，生意不好。得知姚瑤的親生父親離婚後，她便有了自己的小算盤，打算要回姚瑤，和那個老闆重修舊好。
可沒過多久，老闆又勾搭上個小姑娘，幾經撕扯，姚春麗看討不到半點好處，只好又回來了。
08
姚瑤聲淚俱下：“媽，我當初也只是想過得更好，有錯嗎？”
劉梅被問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想起最初的姚春麗八成也是這麼想的吧。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你現在也長大了，不需要我在為你做什麼了。你要是想回來可以隨時來看看，鍋裏煮着餃子，吃完再走吧。”
等劉梅把餃子端上來的時候，姚瑤已經走了。
其實當初，她完全可以告訴她事實真相。她養育她，姚春麗沒給自己一毛錢，她對她都是真心實意地。可她沒説。
因為她知道，説與不説都不重要了，姚瑤就是想過更好的生活。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想要生活的權利，包括姚瑤。她想要的，自己給不了。
這兩年，她也去學校偷偷地看過幾次，姚瑤染着五顏六色的頭髮，濃重的妝容，還抽着煙，一點不像她應有的年紀。
姚瑤問她想要更好的生活有錯嗎？沒錯吧。
劉梅想，或者一直錯的都是自己，就像你撿回來一隻蛋，孵出來一隻鱷魚，可你偏偏餵它新鮮的青草。
還以為自己給了她最好的生活，為此，還拼盡全力，搭上自己的半輩子。
她不怪姚春麗，更怪不了姚瑤。
每個人都想過更好的生活，如同她自己。只是，每個人對好生活的定義不一樣罷了。
想到這，她聽見還未進門的王大海就急急嚷着：“老婆快給我開門。”
她剛想責備他出門不帶鑰匙，就看他兩隻手拎着好多的東西，額頭上還沁出了些許汗珠。
“知道你愛吃海鮮，咱們這冬天沒有新鮮的。我特意讓我朋友從海邊給我發過來的，我看了還都是活着的，看我一會給你露一手。”説着，他用袖子蹭了下順着臉流下來的汗水。
劉梅看着他憨厚的模樣，噗嗤，就笑了起來。這樣的日子對於自己來説，就是好的生活，有家，有疼自己的男人，就夠了。
其實每一種人生，都是你曾經選擇後的結果。過的不好，別抱怨，僥倖過的幸福，那就好好珍惜。
她看着鍋裏沸騰着的餃子湯，就像他們的日子一樣，紅紅火火還冒着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