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大水更大,中國創投重回2015?

文 | 黃祝熹 賀卓媛

編輯 | 劉旌

出品 | 36氪創投研究院

 

融資奇景年年有,今年何其多。

比如僅在2020年,在線教育巨頭猿輔導就完成了4輪融資,總額超過35億美金——要知道,這家公司在2018年底完成F輪融資後的估值也不過30億美金,而它如今的估值至少為155億美金;成立僅一年的通用智能芯片設計公司壁仞科技,密集完成3次融資,累計融資已近20億元人民幣。

除此之外,作業幫、興盛優選、每日優鮮、火花思維、十薈團、比亞迪半導體……這些公司在過去一年完成的融資額動輒都是十億美金級別。

數據顯示,2020年的一級市場融資事件6183件,合計融資金額14072億人民幣,平均單筆融資金額2.27億人民幣,其中一年內融資2次以上的熱門項目有21.89%,貢獻了整體市場的84.47%的融資額。對比之下,2018年一級市場融資事件高達11843件,合計融資金額15286億人民幣,但平均單筆融資金額卻僅為現在的一半不到,為1.29億人民幣。

36氪經不完全統計:目前中國新經濟領域擁有273家獨角獸公司,而兩年前的這一數據僅為202家。從估值上來看,其合計估值為11170億美元,兩年前的數據是7441億美元——年漲幅23.2%。其中,超過100億的超級獨角獸數量也從7家上漲至14家。

巨型公司由巨量資本所成就。過去一年,殺入VC的高瓴幾乎“天天見”:據稱其創投板塊投資了超過200家公司。另外,經不完全統計:紅杉資本中國基金、經緯創投、IDG、啓明創投、GGV紀源資本、真格基金,在今年1月交易次數就遠高於各機構自2013年開始的月平均交易次數。

魚大水更大,中國創投重回2015?

數據來源:公開信息整理製圖:36氪創投研究院

毫無疑問,中國一級市場再次進入大水漫灌的時代。這在新消費、硬科技、企業服務、醫療等領域表現尤甚——比如在 2020年5月,華大智造獲10億美元B輪融資,多家創投機構瘋搶份額,除了部分老股東跟投外,竟吸引來了多達10家新機構的入局。再如,估值均超百億:喜茶、奈雪、蜜雪冰城均已進入IPO倒計時階段,但機構們並未放棄爭奪最後入局的機會。據稱,蜜雪冰城在1月完成的首輪20億人民幣融資中,展現出“一般的機構根本不見”的高姿態。

“現在這個時間點呈現出一種‘眾神狂歡’的狀態。”華創資本合夥人熊偉銘向36氪感嘆。

如今笙歌還遠未停止。截至2月25日,市場公開項目融資交易總共1379件,超過2020年Q1總體的的1087件,接近2019年Q1的1914件。平均單筆融資金額2.76億人民幣,創歷史新高。

通常認為,當資本市場呈現出流動性氾濫時,必然帶來泡沫,乃至需要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來回調或消化,直至價值迴歸。所以,已經有觀點認為,過去半年的中國一級市場似乎一夜回到2015年("雙創"時代)。但在2014年之後,上一波新經濟IPO浪潮卻被證明是一場慘劇:大量在2018年前後上市的中概股公司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破發,一度令中國的VCPe投資人們損失慘重。

那麼,這一次和2015年真的有可比性嗎?我們距離市場的轉捩點還有多遠?

魚大、水更大
 

不可否認,過去一年的一級市場資本狂潮,很大程度上是源於比如消費、硬科技、醫療等細分領域的勃然發展,但來自資金端的狂熱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

我們對過去三年完成募資的基金做了一個統計:2019年一級市場共完成330支基金的募集,前34支基金中有25支人民幣基金共募資4133.7億元,9支美元基金共募資1882億美元,相較於寒冬2018年,美元基金募資額上漲874%,人民幣基金募資額上漲28%。進入2020年後,又一批頂級機構完成大額募資,其中成功的外幣基金共有66支,規模超320億美元(2000億人民幣),包括GGV紀源資本、啓明創投、高榕資本等機構。

而作為一級市場“風向標”的二級市場更是異常繁榮。美聯儲2020年開始緊急採取降息和量化寬鬆政策,向市場直接“開閘放水”超過5萬億美元,2021年初又繼續計劃放水1.9萬億美元,因而美股市場呈現出了與現實生活完全無關甚至相反的一路走高。過去一年實現IPO的中概股公司——貝殼找房、泡泡瑪特、快手等等,個個都是上市即暴漲。對一級市場來説,這更加強了VCPE們的投資決心——即便他們中的很多人也在驚呼對現時估值的無從理解。

事實上,美國風險投資行業也在去年創下VC史上最高紀錄:由於美聯儲量化寬鬆,截至2020年11月底,PitchBook數據顯示美國風險投資基金總共募資691億美元,超過了2018年的歷史高點678億美元。

也正因為全資本市場都在火熱之中,作為更前端的VCPE們的殺伐果決依然是被驗證可行的:我們以逸仙電商(完美日記)為例簡單測算,上市前(2020年9月),華平投資和凱雷投資集團分別對標的投資約7000萬美元,投後估值40億美元,持股1.75%;按照逸仙電商目前市值約163億美元估算,華平/凱雷稀釋後持股比例約1.35%,賬面投資回報也能達到3.14倍。

回到一級市場基金的募資上來説,這裏需要稍微區別一下人民幣和美元市場。目前來看,相較於2018年“募資難”初現之時,即便有險資進入等利好消息,但整體的人民幣基金出資市場其實並沒有大範圍的改觀,美元市場卻熱烈異常——這與美元大放水也基本同理。“美元LP投資中國是活躍的,疫情也基本上沒影響到。我們目前在同時募兩支美元基金,一支PE一支VC都特別順利。”一家雙幣基金的IR告訴36氪。

簡言之,大量的頭部基金都手握豐沛的彈藥,並處於需要儘快消化掉的投資期內。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自2018年至今,核心投資航道長期缺失,導致整個中國資本市場就陷入了漫長的資產“低温期”——兩重原因疊加之下,2020年本就是投資人們急於出手的大年。

平台基金“包圓兒式”投資
 

儘管很多人認為2020年的創投市場極熱,但從數據來看,其實這一年的投資樁數較往年並沒有顯著提升,依然保持着2019年後持續至今的整體低位,具體請看下圖: 

魚大水更大,中國創投重回2015?

數據來源:鯨準洞見製圖:36氪創投研究院

其中一個特別值得説道的數據是:B輪以前的項目,自2016年達到峯值10428件之後就急轉直下,2020年的這一數據是1105件——接近於5年前的十分之一。這進一步加劇了一級市場已經持續了很久的頭部聚集效應——但凡是稍顯優質的項目,會迅速引來甚至可謂過量的資本,所謂的僧多粥少。

“現在美元基金在中國呈現出來的‘通吃’打法(一、二級市場貫穿,再加上buyout)對一級市場甚至是早期階段,都構成了巨大壓力。”華創資本合夥人熊偉銘向36氪感嘆,全佈局的基金既明白二級市場定價策略,又深入研究創新行業,加上國內註冊制等一系列改革措施,作為橫跨兩級市場的信息收集者們能更加明白整個資本流向,對資本水位有着敏鋭感知,這一定程度上能夠抹平一二級市場之間鴻溝。

再加上流動性爆炸之下平台型基金手中持有大量可操作資金,對看準的項目可以“重拳出擊”。如此一來,市場的定價權必然落入資本充足的大機構手中,有FA告訴36氪:“現在中長尾機構除非老闆有資源,否則跟投都沒有份額,就別説領投了。”

實際上,目前頂級機構幾乎都在按照全鏈條打法:投中優質項目,用優質項目和業績加大募資體量,不斷擴大基金管理規模,直到完成全階段佈局。

就以最近完成募資的GGV紀源資本為例:1月官宣的合計200億人民幣的基金組合中,不僅針對早期、成長期項目分別設置不同投資階段和不同幣種的基金,還設置了專門用於邀請創業者共同投資的GGV Capital VIII 創業者基金,以團結和拓展資源。

尤為顯眼的是總體量3.66億美元的GGV Capital VIII Plus, L.P.,專門對已投公司追加投資,這正是其為了在“賽道領跑者”上持續注資而設置的,以保證股權佔比(保證董事會席位)和最終收益(防止股權被稀釋)。

魚大水更大,中國創投重回2015?

資料來源:GGV紀源資本公眾號製圖:36氪創投研究院

大機構在如此“水大”的當下顯得更為激進,類似於紅杉、高瓴、春華等一眾機構紛紛往早期爭搶,擠壓着早期機構的生存空間。搶早期項目”成為了頂級機構全面佈局、拉開行業競技距離上不可或缺的基本操作,一旦在早期佔據優勢地位,後期項目發展和收益中就能更加利好。

新經濟公司的新時代特徵
 

當資金過剩、資產卻並不足夠多時,項目定價的畸高自然是難以避免的。但之所以一級市場會在2020年呈現出強烈的“擁擠感”,也與這個時代的公司特點有一定關係。

相較於典型TMT公司急需大資本的特點,對近來諸多賽道里的明星公司來説,融資並非是必須的。這一點在消費類公司裏表現尤甚:比如像國貨彩妝花西子成立至今就從未對外尋求過融資。這種從創業初期就有充足的資金以及良好現金流的新品牌項目,就算尋求融資,也會普遍有着“傲嬌”的姿態和“高昂”的估值。

另一方面,科創板的開閘(2019年3月2號),大量硬科技公司的融資開始後移,其在一級市場的停留時間縮短,也在一定程度上縮短了VCPE投資人們可以投入的時間窗口。據統計,科創板開閘2年,上交所科創板累計受理企業就達到了540家,月均受理23家,企業上市進程加快。以本就研發週期長、資本依賴重的生物技術公司神州細胞為例,其在2017年6月進行了A輪融資,2020年6月藉助科創板上市,整個融資週期僅僅3年。

也就是説,投資人們必須在更短的時間內做出投資決策,否則機會很可能稍縱即逝。

“當下這種情況,機會大於一切。大家得克服一些心理障礙,必須很快地決定是否要投一個項目,反應要非常迅速。事情的邏輯提前想好,對這家公司有着完美預設,當它出現的時候立刻投給他,而不是海選。我們所有的策略都是為了保護那個機會。”熊偉銘説。

不可忽略的還有CVC從產業端對投資機構們產生的雙重壓制——互聯網巨頭不光跟你爭資產,還能自己直接上場做,觸角極為廣泛,從TMT到教育、消費等等。一方面是,CVC在戰略投資的步伐加快,例如,2020年騰訊投資公開披露的投資案例數量就達到了164件,與市場投資量最多的紅杉資本相當。另一方面,類似於扎堆社區團購、國產版clubhouse的情況比比皆是,互聯網大廠從不吝嗇親自上場,直接將新模式做掉,

2021與2015:今非昔比
 

回到最初的那個設問:2020年的創投景象是否類似於2015年?

36氪認為,其實這兩者並不具備太強的可比性。

從資金端來看,2014年開始的資金熱主要由“雙創”政策引導;目前的大額募資頻發、估值高漲等大熱景象,則是國際形勢帶來被動的流動性過剩。“全世界資本出於保值的目的湧入中國,在此環境下,資本市場無論一二級的估值都在漲。頭部公司數量有限,機構又想擁有足夠規模的回報,所以才會這樣持續高密度往上擱錢。”熊偉銘告訴36氪。

資產端景象更是不同。闊別了先前模式創新的大時代,一個肉眼可見的事實是:國內VC市場上靠大量資金投入和補貼的模式創新項目越來越少,創新更多是對“傳統產業”改造的數字化轉型,以及國產芯片、創新藥研發一類的技術革命,項目通常需要長久時間進行產品和技術打磨,成長週期也比過去“指數增長”項目要長。

“2014年,萬眾創新的'萬眾'皆為資產,其中不乏很多‘偽資產’,結果不可避免造成資源浪費;而2020年起投資熱點主要集中在底層資產存在實際需求的技術創新領域,迫切需要資金支撐。只要市場上有長期需求存在,我們對未來的預判就是好的,不會像15年一地雞毛。”

2014年的狂潮之後,被資本裹挾的新經濟公司們陸續迎來IPO,緊接着地就是2018年所甚囂塵上的“市值迅速腰斬,一二級市場倒掛”。例如,2016年1月,美麗説和蘑菇街合併後新公司估值30億美元,三年後,2018年12月蘑菇街在美上市,市值僅15億美元(按照14美元發行價)。2017年11月8日,閲文集團在港交所掛牌上市,市值928億港元;進入2018年9月,上市不到一年,閲文集團市值跌去57%,為398.82億港元。

而面對如今的資產熱,36氪採訪的多位投資人均表示,儘管目前一級市場的估值普遍高於預期,也包含一些公司傳統估值體系無法解釋的情形,但長期來看,市場未來的增長還是極有可能消化掉如今的估值泡沫。

“市場很可能會進入新的狀態,沒準現在只是剛剛開始,它會沉積一段時間,然後以其他的方式再大爆發,就像電力、交通、軌道、通訊都上來之後,整個市場頻率交易會變快。”

關於未來和“被透支的未來”
 

儘管2021與2015的市場熱有着截然不同的緣由,可以確定的是,中國市場將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國內外風險投資機構重注的寶地。

因此在募資端,儘管美元具有追求財務回報、資金耐受度更高的優勢,曾經被詬病“戰略性訴求”過強、限制過多的人民幣也依然被青睞。具體原因除了人民幣市場在日漸規範和成熟,在科創板/創業板紅利、險資的入場等利好因素下,另一方面,囿於國際關係等客觀因素,加上國產替代、芯片半導體(尤其是涉及到國防安全的領域,例如安防芯片)、企業服務saas軟件(涉及到數據安全的領域)等一些敏感行業只能拿人民幣的錢。所以,市場呈現出明確的人民幣/美元“兩手抓”打法。 

“包圓兒式”投資的頂級機構在這樣的情景下具有更為壓倒性的優勢,能夠和變化多端的“市場先生”更全方位的共舞;而對於其餘大多數機構來説,儘量配合市場的節奏,將可控因素的保持不變,利用好市場趨勢則是最佳策略。“市場有時候就是會瘋,除非你説我不玩了,如果你還想stay in the game,其他人怎麼打,你就得怎麼打。” 熊偉銘告訴36氪,“明年市場風格可能又不一樣了,我們就是各種各樣的運動員組合,滑雪也好,帆船也好,雖然風格不同,只有適合這種市場打法的運動員能贏。”

當然,“通吃者”們也會算着賬,如若進軍早期僅僅是為了在市場熱之下戰略性pitch到更早的項目,而最終證明連鎖效應並不強、後期收益並不划算,他們必定還是迴歸和堅守最擅長的領域。 

從二級市場暴漲的公司反推來看,此次流動性爆炸是主要利好的是具有新經濟公司屬性的。鑑於目前一二級市場均處於高漲的情況,一級市場看到二級的價格紅利,因此看好未來成長性,所以選擇透支未來。“現在不見得獲得大額融資的公司短時間確實需要那麼多錢,但是機構投資時會假設公司的花錢能力,有多少錢就能幹多大事兒。項目一旦在融資的時候能夠證明自己的花錢能力、可以走的更快,那就拿到了被加註的籌碼。”熊偉銘説。

因此,想要定義當下市場看似難以理解的“天價估值”、“頭部效應”時,我們不妨以價值規律的表現形式“商品價格受供求關係影響,圍繞價值上下波動”來解釋——當優質資產的供給量遠不能滿足機構“財大氣粗”的購買需求時,價格上漲就成了必然。

估值本質上是基於實際情況和未來預期而建構的對公司價值的預判。頭部公司在流動性氾濫之下享受一定的估值溢價是合理的,但無休止地估值溢價、“透支未來”一定會存在隱患。未來存在不確定性,預期就定會存在偏差,高估值的背後需要能夠支撐起其合理且明確的業績增長邏輯。

或許一級市場的扎堆遊戲短期內還會繼續。但長期來看,伴隨着全球疫情控制、政策調控、美國停止“放水”等因素,市場終將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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