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從多方渠道瞭解到,有關部門近期和相關鋰企進行了座談,主要涉及鋰鹽市場的問題。
參會企業的一位高管表示,這個會議只是瞭解一下市場情況,比如上下游生產經營情況、碳酸鋰緊缺情況、如何加快釋放國內外鋰資源供給,並且讓各方提出建議,“就是一個行業正常座談”。另一參會企業的相關人士表示,基本和今年年初中國有色金屬工業協會鋰業分會提到的倡議書差不多,倡議書就曾提到理性看待價格走勢,不搞價格欺詐、不正當聯合定價等行為。
從2021年初的5萬元/噸到目前的50萬元/噸,一種金屬商品走完十倍上漲之路,恐怕非“鋰”莫屬。鋰價的關注度也是前所未有,最受關注的問題恐怕是,當走完十倍之路,下一步又將去向何方?
在這個價格走向的關鍵節點,3月上旬,《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再次走進鋰鹽廠,採訪了部分正極材料企業。儘管對鋰市場前景仍然看好,但業內目前也不乏另一種聲音——拐點將至。有一家正極材料廠的副董事長就在猶豫再三後,選擇了不接受50萬元/噸以上的碳酸鋰訂單。
另一個感覺“拐點將至”的理由,是對未來鋰精礦供給增加的預期。有鋰鹽廠準備在四川建設新的選礦廠,正是出於對未來開採情況的樂觀估計。
包裝成袋,準備外運的碳酸鋰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胥帥 攝
一家正極材料廠
最近拒絕了高價鋰鹽
3月初的四川,由春入夏沒有一絲絲過渡,炎熱天氣容易讓人脾氣暴躁。國內一家中型正極材料廠的碳酸鋰採購會上,副董事長李明(化名)説得口乾舌燥。他喝了口水,緩了幾分鐘,然後用食指敲了敲桌子,第三次問了採購員:“是不是現在鋰鹽廠那邊只接50萬元/噸以上的單子?能不能把價格談下來一點?”
“沒辦法,現在報價變得很快。我們再不下單,鋰鹽廠那邊就把貨給其他廠。”採購員説道。
“那我們就不接了,不接啦!這個價格,我們真接不了。”李明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
“不接了”——這倒不是李明的一句氣話,其底氣來自庫房裏的原料庫存。年初到現在,李明把鋰鹽盯得很緊,每天都在算它的週轉週期。李明就算把十根指頭算完,原料庫存只能維持30到40天。但他覺得“這都算可以了”,畢竟有一個月時間,不怕貨給不到客户。讓他獲得這份慶幸的,是去年收購的鋰鹽廠,保障了有料供給。
可正極材料廠這麼多,並非每家都實現了自有鋰鹽料。
擺在他們面前的主要矛盾,是下游電池廠採購需求日益增長,上游碳酸鋰價格卻高不可攀。
一個2015年進入行業的老兵,見過很多種碳酸鋰的漲法,但唯獨沒見過今年這種。3個月時間,碳酸鋰從年初的25萬元/噸漲到50萬元/噸。驀然回首,兩年前的價格還只是在6萬元/噸。
兩年前的彼時彼刻,在四川一家中大型鋰鹽廠,員工李蒙(化名)還只是感受到碳酸鋰需求回暖。當時,若有人問起預期漲幅,他就像羞答答的玫瑰,還要靜悄悄地説:“可能50%吧。”
兩年後的此時此刻,再問起鋰價預期,他趕緊擺了擺手,“不知道。別問我。看不懂。”
碳酸鋰現在就像一盒巧克力,你在一個上漲階段時無法預知下一顆是什麼味道。
第一輪鋰鹽漲價,是鋰價徘徊於成本線的絕望復甦,15萬元/噸被視作“蒼穹的極限”。
第二輪鋰鹽漲價,是鋰價猶猶豫豫上漲,20萬元/噸已讓人有暴利之感。
第三輪鋰鹽漲價,是鋰價呼嘯之間的瘋狂奔襲,竟終於走到50萬元/噸。
漲速一次比一次快,漲幅一次比一次大,恰似一隻牛股的特徵——走完所有主升浪只用了20%的時間,剩餘80%都在橫盤。
目前,偏向於賣方的一些市場現象也沒有變。
一個是預付款交易,70%預付款或者直接全款;另一個是鋰鹽廠的銷售部門變採購部門,大家一起去找礦。那銷售部門的事不用幹了嗎?“坐在屋裏,正極材料廠會找上門。”四川思特瑞鋰業有限公司副總張李(化名)半開玩笑地説道。
但這輪疾風驟雨的鋰鹽漲價風暴中,人們有些格外安靜,或者説是不安、緊張、焦慮。有這種感覺的不止正極材料廠或者下游電池廠,還有議價能力更強的上游。
“現在千萬不要談價格……這個價格所有人都很敏感。”一頭部鋰企相關人士接二連三拒絕了採訪——除了談鋰價,其他都好説。
“這個當口,低調低調。安全第一……涉及具體價格不能講啊。”另一頭部鋰企的相關人士同樣拒絕談論價格,再三強調“我們沒囤貨”。他還開了個玩笑:“價格低愁,想不到價格高了更愁。”
戰戰兢兢的,甚至還有碳酸鋰運輸司機。
記者到訪思特瑞的碳酸鋰庫存車間時,一輛貨車正準備裝貨。中型貨車一次可以拉14噸碳酸鋰,去年一車碳酸鋰值上百萬元,現在,一車碳酸鋰的價格已經是500萬元以上。這要是出點事的話,“去年就賠不起了,哎,今年,更賠不起啊。”司機説。
碳酸鋰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胥帥 攝
有鋰鹽廠不希望碳酸鋰暴漲
有道是人紅是非多,貨火了流言也多。
業內曾有傳言稱,中游電池廠形成一個所謂聯盟,拒絕接受55萬/噸以上的碳酸鋰。
記者聯繫了兩家一線鋰企相關人士,對方明確表達,沒有收到這種反饋。
“依然在拿貨。”張李也表示沒有聽到客户有這種要求,但他敏鋭感覺到碳酸鋰價格沒有衝得太快了,“最近是漲幅趨緩了”。
另一個傳言是鋰鹽廠的倉庫是零庫存,下游採購商直接到庫房提貨。
但在上述兩家鋰鹽廠的庫房,《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看到碳酸鋰和氫氧化鋰成袋包裝,出庫節奏平穩。
“怎麼可能存在零庫存的狀況,你還有買家質量認證等等環節,不可能連庫房都不去,就直接拉去賣。”李蒙笑了笑。
市場的春寒或水暖,企業最先知。相比前兩輪漲價,這一次,鋰鹽廠明顯有了一絲危機感。這構成一種奇妙的反差,源源不斷的現金流和鋰鹽廠高管有些焦慮的愁容。
“我們也不希望漲太高,對整個行業不好。”上述其中一家鋰企的負責人李玲(化名)説。
“關心預期,實體企業都是希望價格相對穩定的,有漲就有跌,週期品就是這樣。”另一位不願具名的鋰企人士點出了當中邏輯,碳酸鋰的高價格並非有高預期。
張李自己做過一個估算,現在,基礎鋰鹽漲價,帶動車的成本要上漲2萬元,“像10萬~20萬(元)的車,它們的價格敏感度更強”。
鋰鹽漲價,先是更靠近上游的鋰企拿走部分利潤,然後市場佔有率更高的電池廠商拿走部分利潤。整個價格傳導環節,其他正極材料的利益分配處於弱勢地位,遭遇兩頭擠壓。
上游原料漲價,下游電池廠拒絕漲價,當價格無法傳導,正極材料廠就要慢慢“躺”(降價)。正極材料廠“躺”了,鋰鹽價格就會出現邊際變動。“降價再報,他們接受就成交,不接受就繼續降,然後往下報。”李玲描述了鋰鹽降價的一種負反饋傳導。
鋰鹽成本觸及正極材料廠的生產可能性邊界,漲價漲到了高點,邊際價格就會出現。“躺”的傷害性不只針對價格,而是產能消失後要想重建,可就難了。
鋰鹽漲價是一個遠期和近期的現金流折現問題。鋰鹽漲得越猛,儘管可以把遠期現金流往前面提,但後面跌價及固定資產折舊等情況,就是可能要支付的代價——“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得利和代價不是勻速運動的恆等式,誰知道後面的會是痛苦還是喜悦?
所以説,鋰鹽廠的愁容不是虛偽的做作,而是對未來需求的預籌。
鋰精礦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胥帥 攝
有貿易商在去年底感覺要出“尖頂”
25萬元/噸~50萬元/噸,鋰價猛漲能用供需矛盾解釋。但事情走到現在,供需關係這樣的解釋就好比“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身處其中的每個人,其實對價格上漲都有更多的個人理解。
李明説:“我看就有貿易商在裏面摻和。”
但據張李的瞭解,去年年底的起漲初期,很多貿易商在20萬元/噸價格附近也拋過售,“如果這段時間的中間有囤貨,價格應該會被平抑才對。”
當時貿易商作出出貨的判斷,是因為感覺鋰鹽要出一個尖頂——畢竟2017年的鋰價波動給了他們一個風險教育——生怕出現拐點把貨砸在手裏。
還有一種解釋是,去年電池廠處於擴產大年,正極材料廠先搶了電池廠的訂單,然後再去鎖定原料。然而在冬季,如鹽湖之類的來源產能釋放有限,鋰鹽供給就有小階段的緊張。
正極材料廠把下游電池廠的訂單簽下,再轉頭去找原料,就造成一種供不應求的現象。
“你不要光盯着鋰鹽的價格,關鍵是要盯海外(精)礦的價格。”李玲説,磷酸鐵鋰的擴張帶動碳酸鋰擴張,碳酸鋰擴張帶動鋰精礦的擴張,這表現為鋰精礦環節到鋰鹽的價格湧動。
今年年初,行業就出現鋰精礦緊張的預期。這種預期轉化為市場表現,就是主動或者被動補庫存。
下游需求擴張帶來了一種結構變化,磷酸鐵鋰的需求旺盛度高於三元鋰電池,碳酸鋰的需求量也就大過氫氧化鋰(用於合成三元正極材料)。表現在價格端,氫氧化鋰價格高過碳酸鋰。
然而在上一輪“2015年~2018年”的鋰鹽大週期,這種剪刀差是反過來的。曾幾何時,每噸氫氧化鋰的價格高出碳酸鋰約5萬元。
李玲表示,剪刀差反過來是因為在用鋰礦的量上,碳酸鋰用礦量是大於氫氧化鋰。
但李玲和張李都比較認可氫氧化鋰的長期優勢,且一直也在規劃氫氧化鋰產能。
國內供給釋放超預期
50萬元/噸的鋰鹽,一個標誌性的節點時刻,未來是向上還是向下?
“我個人認為,現在的鋰價反映了市場仍在尋找供需平衡。”這是張李個人的意見。
李明感覺鋰鹽的價格拐點會在今年五六月出現,他判斷的依據是前段時間看到的貿易商單子。
“前段時間不是有個貿易商想出一個碳酸鋰的單子嗎?鹽湖提鋰的碳酸鋰,出價是40萬元/噸左右。這説明降價了,預期變了。”李明分析。
李明所説的預期是鋰鹽供給釋放預期。據其瞭解,供給增加的預期是兩個,一是江西的雲母提鋰,現在供給釋放速度是超過預期的。江西宜春也有“亞洲鋰都”之稱,擁有世界最大的鋰雲母礦。
有着雲母提鋰概念的永興材料(002756,SZ),在3月14日的投資者互動關係平台上透露,公司二期年產2萬噸電池級碳酸鋰項目第一條生產線,已進入設備調試階段,可以實現一季度末投產1萬噸碳酸鋰產能的目標。
自去年以來,寧德時代(300750,SZ)等電池廠也在進行原料佈局,比如永興材料牽手寧德時代,規劃建設年產5萬噸碳酸鋰產能項目。
另一個就是川西地區鋰礦的開採進度釋放樂觀預期。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天齊鋰業董事長蔣衞平就建議,加快四川鋰礦資源綠色開發。全國政協委員、寧德時代實際控制人曾毓羣也建言,應加快國內鋰資源勘探開發。
“我們現在的產能規劃是1萬噸的氫氧化鋰和8000噸碳酸鋰。未來,我們準備在茂縣註冊一個300萬噸/年的選礦廠,一期是100萬噸/年,二期是200萬噸/年。對應摺合碳酸鋰產能超過5萬噸。”張李表示,公司的這一規劃就是市場對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鋰礦開採進度的樂觀預期。
李玲有一種感覺,估計過三年,鋰精礦就不缺了,“2025年精礦可能就不缺了,現在全世界都在找礦,找資源”。
這也是高鋰價在供給端的產業鏈傳導。首先是鋰鹽加工環節增大了資本開支。再者,鋰鹽加工環節資本開支刺激精礦開採,精礦開採又刺激原礦勘探,採選。
這揭示了商品高價的經濟學原理——每個企業在某個階段可以獲得生產可能性邊界下的最高利潤,但最高利潤自己就會打破靜態的均衡狀態。當市場總的供應量從不足到平衡再到過剩,就如信號棒一般指揮行業進入新一輪週期。
儘管人們對鋰鹽仍有樂觀預期,但另一種聲音也有。
“我怎麼沒有發現電動車需求增加有那麼多。雖然電動車增長,但它的增長和上游不成比例。”廈門大學中國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長林伯強曾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直言,現在碳酸鋰漲價和公司關係不大,背後有投機因素。他還提到一種可能,下游對碳酸鋰供給不足預期的恐慌備貨。
另一個需要關注的是監管態度。2月,工信部召開2022年原材料工業座談會,重點行業協會參會,當中提到全力保障初級產品供給。深刻認識原材料工業作為重要初級產品供給者的責任和使命,加快推動資源保障體系建設、資源高質高效高值循環利用和政策科學有效落地實施,不斷提高初級產品保障水平。
需求擺在那裏,因此業內估計未來鋰價不會大漲,也不會大幅回落,仍處於高價運行。
最近一段時間,相關鋰企陸續披露了去年業績預告,天齊鋰業(002466,SZ)、贛鋒鋰業(002460,SZ)兩家巨頭還披露前兩個月的業績狀況。但飆漲的業績已在預期之內,關鍵是未來擴張的產能能否享受這個週期的芳華。
來源:每經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