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 王慧】俄烏衝突一個多月，在“不友好國家”的層層制裁、步步緊逼之下，盧布匯率經歷了“過山車”般的行情：貶值程度一度達到近50%，1美元可以兑換154盧布，而如今美元盧布匯率已跌至83，幾乎恢復到戰前水平。
讓盧布止跌轉漲、一路反攻的轉折點便是俄羅斯總統普京的”盧布結算令”。
3月23日，普京宣佈，俄羅斯向“不友好國家”供應的天然氣將只接受以盧布結算。3月31日，普京正式簽署天然氣盧布結算法令：4月1日起，非友好國家公司應當先在俄羅斯銀行開設盧布賬號，再經由此賬號支付所購買的俄羅斯天然氣。
除此之外，俄羅斯近日還打出了限制國內資金外流、以黃金錨定盧布等一系列“組合拳”，在進一步穩定國內金融市場和盧布走勢的同時，拉開了對美國為首的西方經濟制裁反擊戰的序幕。
普京為何突然推出“盧布結算令”？接下來歐洲將如何破局，屈服還是硬抗？這場金融博弈是否會改變全球能源格局和全球支付體系？贏家最終會是誰？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崔洪建告訴觀察者網，俄羅斯的當務之急是要穩定盧布。在俄烏衝突背景下，西方對俄羅斯搞金融制裁，導致盧布貶值、物價上漲，直接影響俄羅斯老百姓的生活。對於普京來説，他必須先解決這些問題，儘量避免俄烏衝突對本國民生的影響，因為這涉及到他這兩年的執政目標，即大幅度提高俄羅斯民眾的收入。
崔洪建認為，這場金融博弈沒有贏家，都是輸家，就看誰輸的多誰輸的少。“從雙方目前妥協的情況來看，至少普京達到了兩個目的：一是將能源依賴作為反制裁手段，抓在手中獲得主動權；二是將‘強勢油氣’與‘弱勢盧布’進行捆綁，在減少金融損失的同時打亂西方制裁的步驟”。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世界發展研究所前副所長丁一凡稱，這是短期內俄羅斯沒有辦法的辦法。“俄羅斯沒有資本管制，資本外逃很容易，所以打仗之後出現大量資本外逃。再加上西方對俄經濟制裁，導致俄羅斯可能面臨外匯枯竭。所以，普京採取這種比較激進的辦法。這個辦法短期內有點用，市場上盧布的匯率馬上就開始回升，但這個不能長期用。”
圖源：新浪財經
有人硬扛、有人低頭、有人倒戈......
歐盟約40%的天然氣來自俄羅斯，如果莫斯科決定關閉“水龍頭”，可能引發整個歐洲地區供應短缺、工廠關門和能源成本高漲。
歐盟國家很難短時間內找到俄氣的替代品，這也是俄羅斯祭出“盧布結算令”的底氣所在。
儘管美國承諾今年至少向歐盟額外出口150億立方米液化天然氣，看着是個大單，但這點兒對於歐盟來説簡直杯水車薪。要是斷氣，缺的可是1500億立方米。
崔洪建和丁一凡都認為，短期內沒有誰能補得了這個巨大的缺口。歐洲之前想了很多辦法，到頭來也只是説，它們的目標是在今年底前將歐盟對俄羅斯天然氣需求減少2/3。
“短期內降低對俄氣的依賴，歐洲有幾種做法，”崔洪建稱：第一，提前把庫存用完；第二，從美國那裏拿到一點，不過美國那點兒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第三，到國際市場上高價買；第四，大力度節能，比如説，降低居民的生活用氣、用電，降低企業能耗。
“但是，把這些因素都算進去，歐洲的極限就是今年底減少2/3的俄氣需求，這幾乎是它們所有的能力了，還有1/3補不上。”崔洪建補充道。
另一邊，“美國的LNG即使運到歐洲，也比俄羅斯用管道提供的氣貴很多，”丁一凡表示，這些成本到頭來還是歐洲人出。歐洲能源成本高了，通貨膨脹就高了，競爭力就下降了。
亞馬爾-歐洲管道 資料圖
一道“盧布結算令”，讓普京在俄烏衝突中開闢了“第二戰場”。俄羅斯方面態度強硬：不用盧布，就沒有天然氣，俄羅斯不可能做慈善。
一句話，讓歐盟立馬緊張起來。
上月底，七國集團（G7）能源部長緊急碰頭，並表態稱：已拒絕俄方“只收盧布”的要求，俄羅斯這麼做是違約，“單方面違背現有協議”。
之前，扣押俄羅斯人海外資產，甚至連俄羅斯貓貓狗狗都制裁的西方國家，這個時候和俄羅斯人談起了契約精神。
“歐洲國家説‘違約’，它們現在制裁俄羅斯不違約嗎？”丁一凡説，這就好比兩個人在打架，打架的時候對方還要求我不能動手，不讓我使這個，不讓我使那個。不可能的，打架的時候誰管這些啊，什麼都用。
崔洪建解釋道，在歐洲人的邏輯裏，政治和商業是兩個不同的領域，要一碼歸一碼。我對你制裁，我是有一套法律依據的，你也對我反制裁了，可能你也有你的依據。但是涉及到商業合同，必須要按照合同來。如果你不按照合同執行的話，他們會提請到第三方去做仲裁。之前二戰打仗的時候，他們也有這種事情。在打仗過程中，有些商業合同該執行還是得執行。
儘管如此，在剛需面前，歐盟並非鐵板一塊，有人硬扛、有人低頭、有人倒戈......
斯洛伐克經濟部長表示，“如果有條件用盧布支付（天然氣），我們就會用盧布支付。”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約佔斯洛伐克所有天然氣供應的85%，因此該國將在這個問題上保持務實態度，“天然氣供應不能被切斷。”
奧地利也不考慮對俄羅斯供應的天然氣實行進口禁令。總理內哈默3月24日就曾表示，奧地利使用的天然氣80%來自俄羅斯，抵制俄羅斯天然氣是不切實際和錯誤的，奧地利不會予以抵制。
在現實面前低頭的還有德國。德國是歐盟中俄羅斯能源的最大買家，俄烏衝突爆發前，德國所消耗的化石燃料中，大約50%的煤炭、35%的石油和55%的天然氣來自俄羅斯。
德國副總理兼經濟和氣候保護部長哈貝克4日重申，德國不會立即對俄羅斯的天然氣和石油實行進口禁令。該國財政部長林德納説直言，斷然拒絕俄天然氣對歐盟的傷害比對俄羅斯的傷害更大，目前歐盟方面很難找出替代俄羅斯天然氣的方案。
當然，也有硬扛的國家。
立陶宛能源部4月2日發佈聲明稱不再進口俄羅斯天然氣，成為“歐盟第一個”獨立於俄羅斯能源供應的國家。
法新社3日援引拉脱維亞一天然氣輸送和儲存運營商首席執行官（CEO）的話稱，波羅的海三國自4月1日起停止進口俄羅斯天然氣。
立陶宛總統推文截圖
立陶宛能源部聲明
普京在逼歐洲出“底牌”，這個“度”的拿捏很不容易
俄羅斯推出“盧布結算令”是一個很有針對性的反制，在能源和金融兩個領域同時“出拳”。對此，崔洪建分析道：
實際上，俄羅斯最想打擊的是美國，但是美國和它本身經貿聯繫就不多。所以，這些反制裁打來打去往往就只能打在歐洲身上。
儘管如此，俄羅斯至少還可以用“盧布結算”這個籌碼，迫使歐洲不要跟緊美國對它搞全面的能源制裁，等於把主動權抓回自己手裏。
“斷氣”對歐洲的影響還是很大的。真走到那一步，歐洲的經濟和民生肯定會受到很大影響，短期內會出現很大的恐慌。一些國家可能會出現政治上的動盪，比如老百姓生活費用高了，就跑到街上去抗議等等。
而在俄羅斯這番操作之後，我相信歐洲接下來在俄烏談判問題上，或者儘早取消或降低對俄製裁問題上，就必須要考慮“斷氣”這個因素了。
現在在談判桌和戰場上，各方處於相持和膠着狀態，所以普京可能得多花點精力來應對制裁的事情，把歐洲的“底牌”逼出來。比如説，俄羅斯會設置一些條件試探，它做到哪一步，西方會把制裁降到什麼程度，雙方今後會在這方面博弈。
但是，這個“度”拿捏起來並不容易。如果一下子把歐洲給逼到牆角的話，可能會適得其反，把歐洲更多地推到美國那邊去。
到目前為止，普京的“度”還是拿捏住的。他的策略是：把威脅明着告訴你，然後看你有什麼反應，美歐之間是不是能協調，歐洲內部會不會有矛盾，國際社會怎麼反應，然後再來決定下一步，看看雙方有什麼利益可以交換。這樣普京就可以有機會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對於大多數歐洲國家來説，接下來，日子是要過的，氣也是要買的。至於怎麼買，普京3月31日晚簽署的盧布交易法令給出了方案：
自4月1日起，對俄“不友好國家和地區”企業應當先在俄羅斯銀行開設盧布賬户，再經由此賬户支付所購俄羅斯天然氣。此次未被列入西方制裁名單，且歷來經手俄與西方天然氣交易的俄天然氣工業銀行被列為授權銀行。該銀行將為外國買家分別開設外幣和盧布兩個賬户。外國買家可完全按照合同條款並以其選擇的貨幣將天然氣付款轉移到授權賬户，銀行隨後將該賬户出售以換取盧布，並貸記到買方的盧布賬户，然後將資金轉移到天然氣供應商。
也就是説，客户打入的錢可以是外匯，然後俄羅斯的銀行完成換匯動作，把換好的盧布放在客户開設的盧布賬户裏，最後進行支付。
這樣一來，歐洲國家既滿足了俄羅斯用盧布結算的要求，付的還是原合同中的美元或歐元。
佩斯科夫説，歐洲國家以前是用歐元或美元支付天然氣費用的，現在只是把歐元、美元換成盧布，支付給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這實際上等同於繼續按照合同上寫明的貨幣付款，俄方的舉動並沒違約。
歐洲國家會怎麼選，你猜？
佩斯科夫同時強調，盧布結算今後將擴大至其他貨物，並且將在俄羅斯的對外經貿關係中佔越來越大的比重，至於擴大到哪些出口貨物，他沒詳説。
但俄羅斯國家杜馬，即議會下院主席沃洛金此前曾表示，繼天然氣之後，以盧布結算的商品應該擴大至原油、穀物、金屬、化肥、煤炭和木材。
崔洪建認為，俄羅斯不會同時對所有商品搞盧布結算，但它可以有選擇的來。俄羅斯如果要將盧布結算的商品種類擴大的話，就得看指定的商品出口主要影響哪些國家和地區。中東、非洲等地的國家在某些商品上也非常依賴俄羅斯，但這些國家和地區對俄烏衝突的立場和歐洲不同。俄羅斯應該區別對待，否則反制裁的後果也會外溢。
“我認為，普京的做法是想從這個方面入手影響西方的信譽，因為到時候這些受影響的國家會批評和指責西方，説由於西方搞了制裁，導致俄羅斯用盧布結算，從而波及到我們。”崔洪建補充道。
3月31日，普京簽署命令，規定從4月1日起對俄羅斯“非友好國家和地區”必須以盧布支付俄羅斯天然氣 圖源：澎湃影像
“盧布結算”VS“金融核彈”，贏家是誰？
俄烏戰爭持續了一個多月、美國和北約發起的“制裁混合戰”也超過了一個月，普京突然推出的這場“盧布結算”的金融博弈是否會改變全球能源格局和全球支付體系，甚至影響未來全球政治經濟格局的走向？贏家是誰？
崔洪建認為，這場博弈“沒有贏家，都是輸家，就看誰輸的多誰輸的少”。從雙方目前妥協的情況來看，普京至少達到了一個目的：俄羅斯一些與能源貿易結算相關的銀行，短期內不會被排除到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體系之外。
將俄部分銀行從SWIFT系統中移除，被稱為西方丟向俄羅斯的“金融核彈”。
當地時間3月2日，歐盟決定將7家俄羅斯銀行從SWIFT支付系統中除名，上述決定將從當地時間3月12日起生效。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被多國單獨列入制裁名單的俄最大國有銀行俄羅斯聯邦儲蓄銀行（Sberbank）沒有出現在制裁名單上；俄能源交易的主要渠道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Gazprombank）也沒有被列入其中。
“這幾家銀行本身就被留着，因為歐洲知道，它們把這些銀行剔除之後，面臨的就是斷氣的問題，所以它們把這些銀行保留了，”崔洪建説，普京怎麼一搞，等於把主動權捏在自己手裏，阻止歐洲下一步的行動。
現在雙方都在説，這是個“小雞遊戲”，比誰先眨眼，比誰的意志力強。對此，崔洪建分析道：
歐洲人的意志肯定不如俄羅斯人強。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歐洲人的後退空間也不大，而且關鍵還要看美國。
美國一個勁地跟歐洲説不要怕，它有辦法，接下來就看看美國有什麼辦法。之前美國為了這事還跑到中東，去遊説歐佩克，讓它們增加產量。如果它們的產量增加，一定程度上就可以緩解歐洲的“斷氣”壓力，但現在還沒成效。
不過，如果俄羅斯真要對歐洲斷氣，我相信美國可能會採用別的手段，比如説以別的方式影響歐佩克，甚至從它的戰略儲備裏面拿一些出來支持歐洲等等。
大家都希望局面可控，如果真走到斷氣那一步就失控了，到時候大雙方可能都會進一步打破規則，無所不用其極了，當然世界也不希望他們走到這一步。
崔洪建認為，當下的“盧布結算令”還不至於影響整個能源格局，因為現在國際能源的主要結算貨幣還是美元。如果要影響到這個能源格局的話，除非俄羅斯説所有買俄羅斯天然氣的用户都得盧布結算，而這樣將造成全球性的混亂。
但是，俄羅斯現在主要是要破解西方對它的制裁，它沒有道理要求其他用户也用盧布結算，如果這樣的話就有點自砸招牌了。所以，盧布結算的範圍是有限的，受影響最大的就是歐洲。
如今，俄羅斯又拿起來了第二樣“武器”——糧食，矛頭同樣指向“不友好國家”。
4月1日，俄羅斯聯邦安全會議副主席梅德韋傑夫表示，俄羅斯將只向友好國家以盧布和國家本幣結算的方式出口糧食。他指出，俄羅斯是世界上最大的糧食生產國之一，近年來其小麥出口量也位居全球之首。
梅德韋傑夫Telegram消息截圖
“在俄羅斯現有國力的情況下，普京這把牌已經玩兒得非常好了。”丁一凡評價道。
崔洪建認為，在發生“布查事件”後，歐美對俄製裁的呼聲再次高漲，儘管歐洲仍不敢貿然在油氣領域開刀，但禁止俄煤炭進口、擴大貿易禁運等已難以避免，歐俄之間的制裁博弈在衝突停止之前已幾乎沒有迴旋空間了。
美國白宮新聞發言人普薩基稱，美國、歐盟及七國集團預計將於6日宣佈對俄新制裁措施。新一輪“鬥法”各方又會使出哪些招數，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