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沃福百瑞枸杞產業股份有限公司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萬平 攝
枸杞，常見的食材和藥材，始見於中國兩千多年前的《詩經》。
很多人或許沒想到，A股“枸杞第一股”可能即將面世，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家公司逾87%的收入來自國外。
寧夏沃福百瑞枸杞產業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沃福百瑞）欲在創業板上市。9月10日，公司將接受審核，A股“枸杞第一股”似乎只差臨門一腳。
在寧夏銀川，除了從事枸杞產業的人，瞭解沃福百瑞的人並不多，知曉沃福百瑞已經提交IPO文件的更少。“它們主要做出口生意，在國內的門店和銷售不多。”一位枸杞產業人士稱。
沃福百瑞的國內經銷商不多，近年來，最大的是湖南膳源百健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膳源百健）。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膳源百健在代理產品銷售的過程中，存在虛假宣傳等諸多問題。對於其商業模式，有反傳銷人士直言，存在傳銷嫌疑。
膳源百健由吳佩等人創立，吳佩與沃福百瑞實控人潘泰安交集頗多。2018年8月，吳佩曾與沃福百瑞合資成立寧夏沃福百瑞枸杞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沃福貿易），這家打着“沃福百瑞”招牌的貿易公司，吳佩一度通過他人代持45%股份。
膳源百健是為沃福百瑞貢獻數百萬元收入的國內大客户，若其出現問題，未來勢必會影響到沃福百瑞。就相關公司與沃福百瑞之間的交易，《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展開了多方調查瞭解。
“喝了我們的這款枸杞原漿，可以逆轉肝硬化。”一位膳源百健的省級代理張麗（化名）向記者賣力地推銷，稱最近搞三週年活動，買三盒送一盒。
張麗推銷的這款“神奇”的枸杞原漿，品牌名為“今天杞”，產品名為“小紅帽”。該品牌由膳源百健擁有，沃福百瑞是生產商。在這款枸杞原漿的宣傳海報上，沃福百瑞旗下中國寧夏枸杞工程院的字樣被置於顯著位置，但卻鮮明標註：“禁止發（朋友）圈”。
圖片來源：省級代理分享的效用案例截圖
張麗一天要發數條朋友圈，內容無外乎是介紹“小紅帽”枸杞原漿治療各種疾病的奇效。根據張麗的介紹，這種神奇的“果汁”對治療失眠、提升視力、視網膜症、糖尿病、補腎壯陽都有奇效。她還向記者展示了肝硬化患者喝“今天杞”枸杞原漿實現逆轉的“神奇”病例。
圖片來源：省級代理向記者分享的“成功案例”
“枸杞的確有一定保健作用，但是絕對沒有這麼神奇。”寧夏百瑞源枸杞產業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百瑞源）的一位人士告訴記者，百瑞源所有門店都是直營，絕對禁止像張麗等人那樣宣傳，這會誤導消費者。
在寧夏銀川，百瑞源稱得上是當地的頭部枸杞品牌，也是沃福百瑞最強勁的競爭對手之一。在行業人士眼中，沃福百瑞在銀川當地枸杞圈子中算有一點名氣。“它們主要做出口，國內賣得少。”上述百瑞源的人士稱，至於為何在國內賣得少，他也説不上來。
招股書顯示，2019年沃福百瑞超過87%的收入來自於國外市場，國內僅銷售3200多萬元，佔比不到13%。由於國內銷售有限，膳源百健去年雖然僅貢獻了560多萬元銷售收入，但也一躍成為公司國內最大的經銷商。
圖片來源：沃福百瑞招股書截圖
膳源百健成立於2017年7月，註冊資本500萬元。啓信寶顯示，公司由自然人劉向東和劉健分別持有55%和45%的股權。沃福百瑞招股書則披露，吳佩實際持有膳源百健20%的股權，由劉健代持。
圖片來源：沃福百瑞招股書截圖
吳佩為何要通過他人代持股權？目前尚不得而知。
有關吳佩的公開資料較少。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瞭解，吳佩是一名90後，湖南婁底人，在膳源百健內部被稱為“老吳”。
對於前述代理所稱產品功能強大，記者曾以消費者的身份聯繫上膳源百健的一位高管，其稱，“公司產品是食品不是神藥”。對於張麗等代理所稱的神奇功效，上述高管表示：“那些都是經銷商自身的親身體驗。”
9月8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致電膳源百健股東劉健，其表示，公司對代理商一直都有要求，規定不能進行虛假宣傳，“這款產品本身不是藥，不能治病。”對於記者反映的情況，他稱若有（虛假宣傳的情況），公司會去查實，但其表示，公司不接受電話採訪。
據沃福百瑞介紹，吳佩從事食品銷售業務多年，具有一定的營銷推廣經驗及銷售渠道，與潘泰安、董監高等不存在關聯關係。
但近年來，吳佩與潘泰安及沃福百瑞交集頗多。
2018年8月，吳佩與沃福百瑞合資成立沃福貿易。2019年5月，為減少未來關聯交易，沃福百瑞以約106萬元買下了吳佩實際持有的沃福貿易45%股權。由此，沃福貿易成為沃福百瑞全資子公司。
根據沃福百瑞官網消息，今年7月中旬，吳佩帶着“今天杞”全國經銷商赴寧夏。為此，沃福百瑞鋪設紅毯、彩旗飄飄，潘泰安、總經理潘國祥熱情歡迎並交流座談。活動上，吳佩被介紹為膳源百健的創始人，而劉健為聯合創始人。
圖片來源：沃福百瑞官網截圖
除了涉嫌虛假宣傳，膳源百健在銷售模式上似乎也存在問題。張麗稱，只要以258元/盒的價格，購買12盒“小紅帽”產品（一盒有7支，每支50ml）便可以註冊成為店長；然後再購買1.28萬元，便可成為市級代理；再購買12萬元，就能成為省級代理。
“最近公司有三週年慶活動，入代理的門檻費減半，無論是購買產品還是成為代理現在都是最划算的。”張麗稱。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所謂的“小紅帽”（枸杞原漿）產品價格基本是同類產品的3至6倍。在京東平台上，一盒（30ml*10袋）的中糧枸杞原漿不過94元左右，還有買四贈一的活動；而一盒百瑞源紅枸杞原漿（30ml*7袋）售價59元左右，可參加買一贈一的活動。
膳源百健售賣的“小紅帽”產品不僅價格遠超同行，而且利潤率“驚人”。
根據沃福百瑞招股書，2019年，沃福百瑞向膳源百健銷售了286.68萬元枸杞果汁（包裝為50ml/瓶），銷售均價78.32元/公斤。
以此估算，一盒沃福百瑞生產的“小紅帽”（枸杞原漿）產品出廠價不到30元/盒，而膳源百健的代理賣價卻高達258元/盒，利潤率近800%。
圖片來源：膳源百健某省級代理提供的市級代理政策及權益
據《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瞭解，膳源百健的代理按權限分為省代、市代和店長，每個層級的拿貨價和門檻費都有區別。以市代為例，市代的二次拿貨價約為4.5折，即115元/盒，門檻費在三週年活動期間為1.28萬元（原價2.4萬元）；而店長的二次拿貨價約為5.2折，即135元/盒。不過，市代在二次拿貨時最少要拿24盒，店長則只用拿12盒。
“代理的層級越高，拿貨價越低，利潤越大，還可以分享給朋友賺差價。”張麗表示，各級代理間並無制約關係，發展的代理級別也可以高於自身級別，拉的代理級別越高，就能從中獲取更多利潤。也就是説，一個省可以有無數個省代，只要達到了門檻要求。
膳源百健的銷售模式主要靠發展各種所謂的店長、市代和省代，並從中牟利，這種銷售模式正常嗎？
一位知名的反傳銷志願者常雨田（化名）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指出，從膳源百健的運作模式上看，其具有傳銷公司的諸多特徵，存在傳銷嫌疑。
“膳源百健這家公司我聽説過，之前也有人諮詢過我，問這家公司是不是傳銷公司。”常雨田稱，傳銷公司有一些典型特徵，包括需要門檻費；發展下線形成上下級層級關係；團隊計酬、層層返利。常雨田還稱，從產品上看，傳銷公司往往銷售保健品，在功效上往往誇大其詞，稱包治百病。
“膳源百健成立於2017年，基本可以判斷是沒有直銷牌照的。”常雨田表示，即使膳源百健像天津權健一樣有直銷牌照，也存在很大風險。
此前的天津權健，因為虛假宣傳可治療癌症等，導致一個小女孩延誤病情，遭輿論痛批，百億權健公司轟然倒塌。今年1月，天津權健創始人束昱輝等人因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等罪案，被判有期徒刑九年。
作為公司國內最大的經銷商，膳源百健的銷售模式未來是否可持續？這無疑會對沃福百瑞帶來影響。
沃福百瑞最大的客户為美國Young Living。近三年，這家公司貢獻了公司超4成的收入。美國Young Living是一家直銷公司，但曾因金字塔騙局和涉嫌拉人頭在美國遭遇集體訴訟。
在沃福百瑞的招股書中，美國Young Living被介紹是一家直銷公司，已成立20多年。
在國內，直銷和傳銷往往就是一線之隔。此前，天津權健也是國內為數不多擁有直銷牌照的公司。
寧夏銀川，古稱“興慶府”，曾是西夏王朝的首都。賀蘭山阻擋了騰格裏沙漠東侵的腳步，蜿蜒的黃河滋養着肥沃土地，被譽為“塞上江南、魚米之鄉”。這裏的枸杞、葡萄酒農業產業等頗有名氣。
按照張麗的説法，多年前吳佩在全國尋找優質農產品原產地時關注到寧夏，偶然瞭解到中國寧夏枸杞工程院（沃福百瑞旗下子公司）一位60多歲的副院長患乙肝大三陽，經過多年堅持喝新鮮枸杞的原汁後，乙肝陽轉陰痊癒。由此，吳佩入局枸杞產業。
寧夏枸杞工程院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萬平 攝
針對這一説法，膳源百健的前述高管予以否認，稱當時媒體（亂）寫的；但他同時強調，枸杞本身對肝部有調理作用。“它不是一款神藥，不是包治百病，只是有一些營養成分，對身體有改善作用。”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注意到，目前，寧夏枸杞工程院的副院長為郭榮，出生於1984年，現年36歲，曾擔任寧夏東方有色金屬集團研發中心技術員、山東黑山路橋機械科技有限公司質檢部部長，進入沃福百瑞後，轉身成為核心技術人員，擔任寧夏枸杞工程院副院長。
根據沃福百瑞最新招股書，目前，吳佩除了持有膳源百健20%的股權，還持有果然養眼100%股權，而膳源百健和果然養眼均為沃福百瑞的客户。雙方交易是否公允呢？
圖片來源：沃福百瑞招股書截圖
2019年，沃福百瑞向果然養眼銷售枸杞原汁55.79萬元。雙方的交易價只有14.16元/公斤。同期，沃福百瑞非關聯方銷售枸杞原汁均價為23.09元/公斤。這意味着，沃福百瑞向果然養眼的價格較國內非關聯方銷售價低38.68%。
沃福百瑞為何向果然養眼的售價如此之低？根據果然養眼官網，公司成立於2019年6月，吳佩是其創始人，其還稱潘泰安為聯合創始人。但9月8日，記者再次查閲官網時發現，聯合創始人已無潘泰安的名字。
圖片來源：9月5日，果然養眼官網截圖
沃福百瑞實控人是否是客户的聯合創始人？果然養眼目前的經營情況如何？據沃福百瑞招股書，果然養眼的主要經營地、資產與人員所在地均在銀川。
今年8月中旬，《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走訪了果然養眼註冊地發現，果然養眼離沃福百瑞公司僅一街之隔，直線距離僅數百米。在果然養眼位於銀川的註冊地，當記者按照大樓門牌指示來到5樓時發現，其辦公室大門緊鎖，透過玻璃可以看到，裏面空無一人，甚至連一張辦公桌都沒有，形同一家“空殼”公司。
果然養眼辦公室裏面空無一人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萬平 攝
沃福百瑞創始人為潘泰安。在2005年創立沃福百瑞之前，潘泰安是當地的一名公務員。2003年10月至2010年4月，潘泰安是銀川高新區和經開局的招商局科員。2010年4月，潘泰安從當地政府部門離職。
2005年，沃福百瑞成立，吳海全、孫羽、潘國祥、馬保榮和邱華5名股東持有100%股權，這5名股東均與潘泰安關係不匪，彼此存在親戚或朋友關係。而這100%持股均為代潘泰安持股。
2010年4月，潘泰安從當地政府部門離職。一年後，吳海全等5人將沃福百瑞100%股權轉讓給潘泰安夫婦二人。
寧夏沃福百瑞枸杞產業股份有限公司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萬平 攝
在銀川，《每日經濟新聞》走訪了沃福百瑞廠區，發現廠區面積不大，而公司員工也只有170多人。
原本起家於“夫妻店”，如今擬IPO的沃福百瑞家族氣息濃厚。目前，潘泰安持有沃福百瑞53.20%股權，並間接控制公司4%的股份；潘泰安妻子龐其豔持股18.40%；潘泰安女兒潘嘉鈺持股1.93%。由此，潘氏家族合計持股77.53%。
目前，潘泰安為沃福百瑞董事長，龐其豔為公司董事，潘嘉鈺為公司董事、董秘。除了這一家，潘泰安的堂兄潘國祥擔任公司董事、總經理，潘泰安的外甥邱華擔任公司副總。
潘泰安的不少表親也參與到沃福百瑞的供應鏈中。招股書顯示，因需生產枸杞果汁，沃福百瑞需要對外採購枸杞鮮果。一般來講，向當地枸杞種植企業採購枸杞鮮果更加可靠，但沃福百瑞的採購對象大多為個人供應商。
枸杞鮮果和枸杞乾果是沃福百瑞產品的主要原料，佔主營業務成本9成以上。沃福百瑞主要委託潘泰安的親戚潘太軍、潘太山等4人在寧夏中寧縣採購枸杞鮮果。2018年和2019年，沃福百瑞委託潘太軍等人分別採購了1360多萬元和1260多萬元枸杞鮮果，分別佔採購比例的96.87%和56.91%。
此外，潘泰安的堂弟潘太宏、堂妹夫田建國、堂妹夫康新寧在2019年均是沃福百瑞的枸杞鮮果或者乾果的供應商。
“寧夏的枸杞，以中寧縣的枸杞最為知名，已形成了地域品牌，目前是全國農產品地理標誌。”一位寧夏資本市場人士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稱，除了中寧縣種植枸杞，周邊縣市也種植枸杞，但是中寧縣的枸杞，牌子更響，價格也更高。
位於寧夏的某枸杞種植基地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朱萬平 攝
為何通過親戚去採購枸杞鮮果？該人士認為，或許是為了防止別人以次充好。“從外觀上，枸杞鮮果基本看不出來是不是中寧縣產的。”他稱，委託親戚採購，或許可以防止拿低價枸杞鮮果以次充好。
實際上，百瑞源等頭部枸杞品牌，均自建枸杞種植基地，目前自有種植基地上萬畝。“我們所有的枸杞，基本都是自己基地產的，以保證品質。”一位百瑞源的人士稱。
針對沃福百瑞國內最大經銷商涉嫌虛假宣傳、存在傳銷嫌疑以及公司IPO事宜，近期，《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向沃福百瑞發送了採訪函，但公司有關人士稱，公司目前處於緘默期，不便接受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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