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凰事件”像極了一部黑色幽默劇

中國證監會主席易會滿日前在接受《財新》訪問,談到中概股問題時説,做企業總歸要有一個盈利模式,靠着燒錢、講故事、炒題材,沒有持續經營能力,財務長期虧損,不適合上市。

他話音剛落,在納斯達克上市的中國最大黃金首飾製造商之一的湖北武漢金凰珠寶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金凰珠寶,KGJI.US)就爆出大雷,刷新了易主席的認知。

金凰珠寶向多家信託公司質押了大量黃金進行融資,然而在信託公司送檢準備處置時,發現送檢的竟然是包金的銅塊。據悉,目前未到期融資額約160億元,對應質押黃金83.03噸。

“金凰事件”像極了一部黑色幽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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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公開資料顯示,金凰珠寶2002年8月成立,2007年10月整體變更為股份公司,2010年8月18日在納斯達克上市。

從2015年起,金凰珠寶以“黃金質押+保單增信”的模式進行融資,提供Au999.9足金的質押物,在信託機構融資。目前的資金提供方包括多家信託公司和一家股份制銀行,以及湖北中經貿易、湖北融資租賃、湖北永泰小貸等機構。

從2019年下半年開始,金凰珠寶的多個信託計劃出現逾期,按合同約定,出資的信託機構有權處置變賣被抵押的黃金。在處置黃金之前,必須經過法院檢測環節。以為黃金在手、一點都不慌的這些出資機構沒想到的是,一檢測卻爆出了大雷,送檢的是假黃金。

今年2月,東莞信託隨機抽取了金凰珠寶質押黃金中的一根1公斤重量的金條送去檢測。結果顯示,金條表面鍍金,但內部成分卻是銅合金,並非Au999.9足金。可能當時正值疫情暴發,東莞信託並沒有聲張,也許是想自己悄悄地全身而退,雙方達成了某種默契。

此後,針對坊間四起的傳聞,金凰珠寶董事長賈志宏義正辭言矢口否認黃金是假的,只説是“早年收購的老人民銀行金子成色不是很好”云云。即使面對《財新》記者的質問,賈老闆也理直氣壯:“如果黃金有假,東莞信託為什麼不報案?都過去五六個月了。如果有假,趕緊報警抓人不就完了嗎?你想想這個邏輯。”“哪裏有假?保險公司都開了保單的。”

到了今年5月,民生信託有一個6億元的信託計劃還有一個月到期。按要求,民生信託要對融資方金凰珠寶所質押的黃金開箱檢測。據《財新》披露,開箱結果出來前一晚,賈志宏“強烈希望叫停檢測”,被明確拒絕後,賈志宏發了條短信,大意是感謝多年來金融機構對金凰珠寶這家民營企業的支持和幫助。短信的最後兩個字是“別了”。

這兩個字把所有與其有融資和借款往來的信託、銀行、保險機構嚇得魂飛魄散。“我一看這倆字,就知道那抵押的金子百分之百是假的,當時我的心就涼了。”民生信託一高管對《財新》講述了當時的心情。

紙裏再也包不住火,金凰珠寶頗具黑色幽默的假黃金案終於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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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03噸什麼概念?2019年中國黃金的官方儲備為1958噸,年消費量1000噸,年生產量380噸。而中國黃金產量最大的公司——紫金礦業黃金年產量約為40噸。金凰珠寶質押的黃金居然是紫金礦業年生產量的2倍。稍動點腦筋想想,就應該知道這是一個驚天的局。

事發後,一位業內人士質疑説:金凰珠寶採購黃金的唯一渠道是上海黃金交易所,銀行保險櫃中質押的黃金都有上金所的發票,且發票水單和金條編號一一對應。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金凰珠寶作為上金所會員,完全可以直接把自己的黃金託管在上金所賬户內抵押融資,而用不着自找麻煩用“實物質押+保單增信”的非標手段融資。

信託融資的資金成本要比上海黃金交易所高出一倍,200億的融資,一年的資金成本要多出近10個億,不是賈志宏的腦子壞了,就是放款給他的信託機構腦子壞了。這是一個常識問題。這些信託、銀行類機構怎麼就不多問個為什麼,就把200億奉上了呢?

其實,以假黃金行騙早已不是孤案,2015年陝西潼關19家金融機構被騙子用假黃金騙了190億,騙子的手段就是“一路用錢砸”,從上往下砸,從下往上砸,一路都用錢擺平。案發後,當地金融機構“大塌方”,抓了一大批人。金凰珠寶事件爆發後,不知會有多少人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事情引爆後,已有人提出了幾個問題:信託機構在貸前入庫時對黃金是如何檢驗的?主要經辦人、審批人等一條線上的人,會不會像上次陝西黃金騙案一樣,被錢砸暈,從而默許或者對真銅錠假黃金入庫睜隻眼閉隻眼?內外勾結,還引入保險公司增信,有沒有核心主導者策劃聯手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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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事態日益公開化,人們發現,2020年以來,金凰珠寶作為被執行人案件已達22次,累計執行標的額達102.57億元,其中有多個標的被重複執行。最大的一筆執行標的達16.36億元,董事長賈志宏持有的金凰系相關公司股權也已被凍結。

金凰珠寶的實際控制人賈志宏並不滿足於納斯達克市場。2018年在三環集團改制方案中,賈志宏以69.98億元的價格,拿下三環集團及旗下上市公司襄陽軸承(000678)的控制權,以此實現回A的心願。

數據顯示,從2015年開始,金凰珠寶的資產負債率就直線上升。從2014年的17.17%上升到了2015年的43.43%,到併購發生的2018年,資產負債率已高達76.35%。

賈志宏質押融來的錢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用於收購、而收購結果不達預期、進而無法償還到期融資?

目前捲入金凰珠寶案件的至少有四家信託機構。最近一段時間,信託業頗不平靜。老牌上市公司安信信託隨着監管部門介入調查,逾百億信託產品兑付逾期、項目踩雷、業績跳水等問題浮出水面。四川信託也爆出大面積項目踩雷和產品兑付逾期。負責危機處置和投資者溝通的四川信託監事會主席孔維文稱,四川信託資金池業務遇到流動性困難,公司賬上已經沒有一分錢,5月份拆借了9億元已經消耗光,連總部所在的川信大廈也早已抵押出去了。

信託市場“黑天鵝”頻飛,是行業野蠻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宿命。在什麼資產都能通過信託手段來實現證券化、通道化的那幾年,信託行業門檻不斷降低,風控日漸粗放,相當一部分底層資產失真,無法穿透,“臭魚爛蝦都打包在內”,這些有毒的高風險通道類產品,項目現金流和收益都不滿足信貸市場的授信要求,但是通過塗脂抹粉的包裝,居然可以通過信託和銀行理財來實現“通道融資”。

在貨幣寬鬆和大面積資產荒的年代,由於流動性極度充裕,錢多人傻的中小法人銀行打着“做大資管、做大通道、做大表外、做大投行”的四大戰略,盲目開展委外業務,把賣理財產品融來的體系內外資金高進高出“配”表外資產,看上去表內加表外的資產規模“肚子”鼓得很大,“一肚子氣”。大量資金在非實體部門空轉,一些傳統信貸無法逾越的項目通過繞道信託或者其他通道,輕鬆獲得資金,尤其以民企類、市政項目和房地產項目為最。其最大的誘惑在於,雙方都敢開高價。前幾年三四線城市房地產信託融資,資金成本都在15%左右。

當一個行業所投項目大部分沒有現金流覆蓋,而是通過不斷再融資實現現金流時,最終就演變為一場龐氏融資,風險不言而喻。當規模足夠大、分散的個體風險累積到市場所不能承受的極限時,必然出現“安信”和“川信”這樣的“末日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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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凰珠寶事件有待更深入的調查和有效信息的披露。但其中的操作風險、道德風險和行業野蠻發展中暴露的諸多問題,註定是具有教科書意義的。特別是對於跨市場風險的監管和隔離來説,“金凰事件”是一張嚴峻的考卷。

在金融體系中,跨市場風險一直存在。美國人説金融體系就像是水泵房內的動力學結構圖,而不是會計手中簡單的資產負債表。它就像到處都是水管、鍋爐和儲水罐的複雜迷宮,液壓閥、水管裝置和輔助泵無所不在,並彼此精巧地相互連接。

金融體系不同板塊之間的風險聯動機制,已經帶給我們很多教訓。信託類非銀金融不僅為存量資金提供中介融通,還能創造信貸、高能貨幣和購買力,這個龐大而複雜的管道型系統中,每個市場主體都是互為關聯的轉軸、齒輪和水泵房中錯綜複雜的管線。

當前,金融市場整體脆弱性加大,從去年的包商銀行、恆豐銀行到錦州銀行事件,再到今年多家信託機構的集體淪陷,暴露了一部分金融機構在公司治理和風險管理方面的嚴重缺失和短板。

每一波風險都不是孤立的事件,每一次新的挑戰都會引起鏈式的連鎖反應。一個環節出事可能就會火燒連營,迅速傳導到相關市場,並互相強化共振。正如一個複雜的高槓杆交易型系統一旦出問題,其嚴重性不是用程度來衡量,而是用級別來衡量的。

所以,無論是銀行業,還是信託等非銀領域,針對個體風險要有總體預案,及時做好風險處置和隔離,防止風險的“鏈式傳導”引發結構性和系統性的崩塌,防止恐慌和風險共振的病毒性發酵式傳導,危及整個系統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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