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得天獨厚自然資源的墨西哥，卻沒有如同澳大利亞這一"坐在礦車上的國家"一般，走上依靠資源發展經濟的道路。
墨西哥一直被認為是"浮在油海上的國家"，曾是世界第五大石油生產國，尤其是2019年12月其東南部還發現了30多年來最大的巨型油藏；可這依舊沒能阻擋墨西哥全球競爭力進一步減弱、油氣行業陷入連年不景氣的步伐，甚至即便是在2013年開啓了聲勢浩大的能源改革，墨西哥經濟至今仍難憑藉着這些"寶藏"獲得強勢崛起。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以來新冠病毒在墨西哥無情肆虐——這一拉丁美洲主要經濟體目前已淪為全球第7大疫情國，經濟也受到拖累創下27年來的最大衰退。在此背景下，墨西哥經濟發展路在何方，是否還能如願過上"靠老天爺賞飯吃"的日子？
1.沉寂百年後逆勢崛起：墨西哥實現"30年經濟奇蹟"回顧墨西哥197年的歷程，這一拉美主要經濟體的大致發展路線可以用"大起大落"來形容。
起初，由於長期處於殖民統治之下、前期沒能趕上第一次工業革命以及內部動盪不斷，墨西哥在獨立之後的100年時間裏均沒能獲得發展先機。但到二戰之後，着眼於與歐洲國家的經濟差距，墨西哥等在經濟上尚未獲得發展機會的國家開始進行各種各樣的嘗試，試圖找到適合自己的經濟發展模式——在歐洲國家工業化的浪潮之下，這些國家也探索出了一條道路：進口替代或出口導向。
墨西哥就成了進口替代最成功的例子。
所謂的進口替代，其實就是發展中國家採取的關税、配額和外匯管制等嚴格限制進口的措施，扶植和保護國內有關工業部門的發展的傾向；通俗解釋其思路即是——政府主導、温室育花。
當時，墨西哥政府認為，在沒有強大工業基礎的情況下推進自由貿易，將永遠只能向西方工業強國提供礦產品等初級原料，自身的工業化進程將陷入停滯；因此，只有對工業國的進口加以嚴格限制，讓本國工業在外來競爭被"擋在門外"的温室環境下發展，才能培育出具備競爭力的"本事"。
在這種主導思想之下，2O世紀4O年代，墨西哥徹底轉向進口替代工業化方向，即在改造和擴大紡織、食品、木材等日用消費品工業部門的同時，大力發展機械、石油化工、橡膠、汽車製造等新興工業以及鋼鐵、電力等基礎工業部門，從而建立起了具備較新設備、先進技術、門類齊全的現代工業體系。
受此推動，墨西哥經濟也如願獲得高速發展——GDP由1940年的72億比索增加至1964年的906億比索，GDP年均增長率為6．5%，高於所有拉美國家的年平均增長率，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率為3%，製造業生產年均增長為8%。
舉個更為直觀的例子。1963年10月18日，墨西哥城打敗了法國的里昂和美國的底特律，成功申奧，這也是世界歷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由於舉辦奧運會耗資靡費，現代奧運會基本沒有在發展中國家的土地上舉辦過。
當時時任墨西哥總統洛佩斯·馬特奧斯就表示，申奧成功"是對墨西哥人民所付出努力的一種肯定"，這番言論也點明瞭20世紀50、60年代的一個重大事實：彼時的墨西哥因其政治穩定、文化繁榮、經濟高速增長，被視為發展中國家的標杆，而這段時期後來也被世人稱之為"墨西哥奇蹟"。
2.經濟高光轉瞬即逝：墨西哥引爆拉美"債務崩盤潮"進口替代的工業化主張讓墨西哥交出了一份史無前例的亮眼"成績單"，而後又恰逢"石油繁榮"時期，墨西哥倚靠其大量的資源"寶藏"在70年代獲得進一步的經濟增長——1978至1981年各年的經濟增長率甚至分別達到8.2%、9.2%、8.3%和8.1%，遙遙領先於全球絕大部分經濟體。
然而，這一片大好的形勢卻在80年代開始急轉直下，最終以墨西哥債務危機的爆發，終結了該國甚至是拉美國家經濟增長的"黃金時代"。
1982年8月，墨西哥政府宣佈無力償還外債——當時墨外債高達876億美元，負債率（外債額佔國內生產總值的百分比）達到53%，償債率（外債還本付息額佔本國商品和勞務出口額的百分比）則為75%，大大超過國際公認的警戒線20%和25%，同年的經濟增長率則是降到-0.6%的最低點。
伴隨着墨西哥債務危機的爆發，拉美債務崩盤潮也被點燃——巴西、委內瑞拉、阿根廷、秘魯和智利等國也相繼發生還債困難。
從高峯跌入低谷，墨西哥爆發債務危機主要是以下2大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
其一，發展戰略"趕上"寬鬆放任的借債環境。前文提到，墨西哥倚靠"進口替代"實現了經濟奇蹟，但龐大的發展戰略需要大量資金投入；當時墨西哥國內儲蓄率和投資率普遍較低，本國資金匱乏，只能依靠國際資本，大舉外債。另一方面，70年代美聯儲貨幣政策整體寬鬆，聯邦基金利率維持在較低水平，1975年全年平均利率為5.8%，低利率環境降低了墨西哥等拉美國家的借貸成本。
外債規模的急劇膨脹拉高了拉美國家的債務風險。從總量看，1970年墨西哥、阿根廷和巴西三國的平均外債餘額為63億美元，而1980年平均外債餘額已猛增至523億美元，增幅高達727%。此外，債務結構的不合理還進一步加重墨西哥等國的債務負擔——1977-1980年，墨西哥、阿根廷和巴西三國平均短債佔比由18%迅速上升至28%。
其二，美聯儲加息疊加拉美貿易環境惡化。80年代初，美聯儲為應對美國滯漲困境、以吸引國際資本回流，自1980年8月起連續加息，聯邦基金利率也從1980年初的15%提高到1980年末的22%。國際借貸成本驟升，而墨西哥等拉美國家舉借的外債又恰好多為浮動利率，債務負擔驟然加劇，最終成為引爆拉美債務危機的導火索。
與此同時，為應對70年代末第二次石油危機帶來的週期性衰退，歐美各國也隨即開始加強貿易保護主義——通過採取提高關税、設置進口限額等各種非關税壁壘的手段，向發展中國家轉嫁危機，造成拉美國家巨大的貿易逆差，沉重打擊以出口貿易為主要外匯收入來源的拉美國家，最終極大地削弱後者償還債務的能力。
債務危機對墨西哥經濟增長、通脹率、失業率造成了劇烈衝擊，並進一步激發了該國國內社會矛盾。但糟糕的情況遠不止於此——債務危機之後，墨西哥快速推進改革措施，其中包括以匯率釘住為核心的反通貨膨脹計劃；可這一措施放在變幻莫測的國際環境下存在着極高的風險，不出意外，1994年墨西哥比索暴跌，最終爆發了震撼全球的墨西哥金融危機。
之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2020年新冠疫情蔓延，一場場全球性的風暴輪番席捲墨西哥，接連的打擊也讓這一曾站在發展中國家"領頭位置"的經濟體開始消沉，曾經以出口資源"發家"的產業也陷入不景氣的怪圈，甚至還不得不開始"附庸於"美國經濟實現增長、抑或是走上了被"毒品經濟"夢魘籠罩的不歸路……
那麼，墨西哥未來要重振其經濟，需要從哪些方面入手？是否還能過上此前的"靠老天爺賞飯吃"的日子？
3.三大難題困擾之下，墨西哥經濟路在何方？從墨西哥近幾年的經濟增長入手分析，這一拉美主要經濟體也是得益於全球自由貿易而實現快速增長：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浪潮中，墨西哥成功發揮自身優勢，實現了經濟領域的部分現代化——比如，建成了整個拉美地區的規模最大也最完整先進的工業體系，全球各大汽車品牌均在墨西哥投資設廠，墨西哥已成為全球第四大汽車出口國，僅次於德國、日本和韓國。
但一個現實的問題是，與其他新興經濟體不同，墨西哥的經濟增長並不依賴大宗商品輸出，而是與北美產業鏈緊密結合的結果。目前墨西哥是美國和加拿大的重要貿易伙伴，2019年上半年墨西哥還一度超過中國成為美國第一大貿易伙伴，而其對美一週的出口已曾超過對華一年的出口額。
藉着兩位"鄰居"實現經濟增長，墨西哥經濟發展表面上看着光鮮，但實際上，通過這一途徑積累財富卻也存在着意料之外的難題。舉個簡單的數據，自1994年加入北美自貿協定、全面融入北美經濟圈以來，墨西哥人均收入的年增長率只維持在1%的水平；有約一半的人口仍在貧困線上掙扎，另外四分之一人口則面臨陷入赤貧的危機。
也正因此，墨西哥經濟若想重回巔峯，首先則是需要徹底清掃以下幾大棘手的障礙。
- （1）擺脱經濟"依附"美國的難題
墨西哥經濟和進出口貿易高度依附美國，尤其是近期受疫情持續、經濟下滑等影響，墨西哥政府更渴望通過7月1日正式生效的美墨加協定提振經濟。然而，美墨加協定強化了北美價值鏈的產業分工和聯繫，將加重墨西哥對美國和北美價值鏈的依附，墨西哥所面臨的新挑戰也不容忽視。
比如，美墨加協定規定，如果任何一方與"非市場經濟國家"達成自貿協議，必須獲得另兩個成員國的同意。這一條款被外界認為是具有排他性質，而墨西哥各界也普遍認為，墨作為一個主權國家，與其他國家保持經貿關係不應受到限制；墨總統洛佩斯也曾指出，墨西哥視美墨加協定為恢復經濟的引擎，但同時應實現出口市場的多元化，以維持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經貿關係平衡。
然而，迴歸到墨西哥當前仍將經濟復甦的希望寄託於美墨加協定，這其實也反映出墨長久以來的處境——即反對美國的經貿霸凌卻最終只能無奈妥協的難題。換個角度來看，墨西哥若想推動經濟重回巔峯，那則需儘快解決當前這種"美國吃肉自己喝湯"的地位。
- （2） 擺脱"毒品經濟"夢魘的難題
墨西哥對美國的依賴其實還推動其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消費市場，由於兩國相鄰，墨西哥販毒市場的規模也十分巨大。調查數據顯示，全球生產的毒品60%以上都銷往美國，而每年從外進入美國96%的大麻、64%的可卡因和58%的海洛因均來自墨西哥；根據保守估算，每年美墨之間的毒品交易額大約在190億至29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312.12億元至2002.71億元）。
每年美國毒品交易的利潤高達800億美元，這對於毒梟們來説的吸引力是超乎想象的。比如，僅可卡因貿易，墨西哥毒梟們通過轉運可以獲取的利潤是其成本的50倍；這樣高額的商業回報，也讓一個又一個毒梟前赴後繼。甚至於，墨西哥毒品經濟已經形成了相當規模的產業鏈，販毒集團掌握下的某些地區進而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自治體。
比方説，販毒集團獲取的利潤會通過投資教育和醫療等方式回報給當地社區，因此一些當地居民甚至將販毒集團視為創造工作、提供收入的"衣食父母"。而且，如今一些墨西哥販毒集團甚至開始具備"國際視野"，同樣增長迅速的歐洲吸毒人口正在成為大西洋對岸墨西哥毒販心中的新藍海。
墨西哥毒品生意紅火興旺，可黑色產業始終不能成為那個"主宰經濟"的角色；墨總統洛佩斯也很清楚，該國當前面臨的挑戰是——犯罪率居高不下，嚴重影響社會生產、經濟發展和投資就業；更進一步説，如果始終無法擺脱"毒品經濟"的夢魘，墨西哥無論是社會還是經濟，其矛盾只會愈演愈烈，最終也會有徹底爆發的一天。
- （3）擺脱能源行業連年不景氣的難題
前文提到，墨西哥曾是世界第五大石油生產國，最高年產量曾接近2億噸，石油是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和財政收入的主要來源；但近十幾年來，墨西哥石油產量持續大幅度下降，特別是2004年至2012年期間，日產量水平下降了40%，目前的年產量僅有1億多噸。與此同時，墨西哥下游煉油能力嚴重不足，不得不從美國大量進口成品油，後來又大量進口天然氣，形成了對美國嚴重的油品和天然氣進口依賴。
儘管墨西哥政府早已意識到了能源產業的重要性，2013年曾啓動了聲勢浩大的能源改革——儘管最終以失敗告終，且年初還曾公開喊話"政府應在能源領域發揮重要作用"，但今年迄今，墨西哥不僅暫停了原計劃年初舉辦的石油招標會、隨後還將重新審核上屆政府達成的合作條款提上日程，墨西哥在能源政策的"轉向"也讓外界擔憂：他們與上屆政府達成的價值數十億美元的能源合作是否還能繼續推進。
墨西哥能源領域的發展方向還未清晰，能否擺脱行業連年不景氣的怪圈仍無定論；只能説，作為重振經濟的一大突破口，如果墨西哥背靠豐厚資源卻任其深埋於地下，不免令人唏噓。
文 | 劉蘇林 題 | 曾藝 圖 | 饒建寧 審 | 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