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周路平
編輯
/ 趙豔秋
這是個令人沮喪的夜晚。馬斯克的載人火箭因天氣延遲發射，而幾乎同一時間，身處加拿大的孟晚舟沒能重獲自由。
北京時間5月28日凌晨2點，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法院裁定，孟晚舟符合“雙重犯罪”標準，對她的引渡案將繼續審理。孟晚舟將留在加拿大參加後期的相關聽證，並等待新的審判結果。
孟晚舟當天選擇出庭並聽取法庭所做的判決。根據當地法院此前發佈的消息，在對外公佈結果兩小時前，已將裁決書發給雙方，這意味着孟晚舟當時已得知結果。而為了避免多人聚集，當局只安排了27名媒體代表到庭聽取裁決。
這個結果多少有些“逆轉”。此前外媒援引熟悉加拿大引渡案律師的説法，孟晚舟獲得釋放的機會較高。而行業資深人士對AI財經社表示，既然美國在5月15日已經宣佈加大對華為的打壓力度，大概率不會再扣押孟晚舟。
在裁定宣佈後不久，華為公司回應：對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法院的判決表示失望。一直相信孟女士是清白的，也將繼續支持孟女士尋求公正判決和自由。
“意外”的裁定
這一結果令人有些意外，與最近兩天各方釋放出來的樂觀信息和情緒截然不同。
幾天前，孟晚舟出現在加拿大當地法院的門口。隨行的朋友和同事已經提前站好了位置，專門把中間位置空了出來，孟晚舟從一輛黑色SUV下來，大家合影留念，而攝影師背後還有一位保鏢警覺地站着。儘管整個過程只持續了不到5分鐘，但被加拿大廣播公司（CBC）的記者抓拍了下來。
孟晚舟在拍照時，擺出了代表勝利的“V”字手勢，然後又伸出大拇指，這些行為被解讀為她已經知曉加拿大會對她做出有利判決。而國內有關孟晚舟將獲釋回國的消息不脛而走，甚至有媒體還鬧了烏龍，在26日晚直接宣佈法院釋放孟晚舟。這個新聞彈窗一度在朋友圈中瘋轉。
消息魚龍混雜，謠言漫天飛舞。之後一張被配上“剪腳鐐”文字的圖片也引起波瀾，被認為是勝訴後的一個舉動。實際上，身邊朋友只是在幫孟晚舟整理裙襬，並不是要去剪掉電子腳鐐。
華為內部人士對AI財經社透露，孟晚舟之所以出現在當地法院門口拍照，是幾天前華為在加拿大當地團隊的同事因工作原因離開，孟晚舟與他們在法院前合影留念，但加拿大廣播公司（CBC）記者稱華為預知案件結果並提前慶祝。
然而，在滯留加拿大543天后，不列顛哥倫比亞省高等法院最終還是認定孟晚舟符合“雙重犯罪”標準。這個判決對孟晚舟不利，因為根據加拿大《引渡法》和美加引渡協議，引渡人涉嫌的行為需兩國都認定為犯罪行為，即“雙重犯罪”，才符合引渡條件。
這份23頁的裁定書中認為，如果孟晚舟涉嫌在2013年向匯豐銀行美國子公司撒謊，這一行為在加拿大也構成欺詐。儘管這一指控尚未最終證實，但為了做出合理的裁決，必須被其視為真實。
北大國際法學院教授滿運龍在法院判決前分析，法官如何考量有純粹的法律因素。在“雙重犯罪”問題上，“雖然檢方邏輯不無牽強之處，有‘指東打西’之嫌，但辯方邏輯也難以服人。考慮到司法實踐中一般秉承的做法，即在兩可之間的時候，法院傾向於認定雙重犯罪的存在。”滿運龍説。
而且，近年來加拿大政府啓動的引渡案，絕大多數（90%左右）都通過司法審查。
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一判決又不太意外。只是，孟晚舟被引渡到美國的流程將持續進行，孟晚舟有上訴權利，而類似的引渡案可延宕數年。
這是一個曲折的局勢。該案將在6月進入下一階段，孟晚舟接下來要做的，可能將是指控加拿大當局在逮捕她時是否遵守了法律。
2019年3月，孟晚舟提起訴訟稱，2018年12月一名加拿大皇家騎警和三名邊境官員“以例行邊境檢查的虛假借口”，對她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的非法拘留、訊問和搜查，之後她才被告知被捕的原因。邊境工作人員還曾經要求孟晚舟提供移動設備的密碼，並將其移交給警方，隨後警方又將孟晚舟移動設備的信息告知了美國聯邦調查局。該訴訟稱，加拿大相關執法人員從孟晚舟那裏取得證據和信息的方式，嚴重違反了加拿大權力與自由憲章規定。
上訴還會進行。也就是説，雖然法院認定雙重犯罪成立，也不意味着孟晚舟馬上會被引渡到美國。
時間撥回到2018年12月1日，原本要飛往墨西哥的孟晚舟，在加拿大温哥華轉機時被扣押，因為美國司法部指控孟晚舟“隱瞞華為和伊朗的業務往來”、“對匯豐銀行欺詐”。
此後一年多時間，加拿大在是否將孟晚舟引渡到美國的問題上舉行了多場聽證會。而在繳納了1000萬加元保釋金後，孟晚舟可以相對自由地在市內行動，但她處在24小時監控下，需在腳踝上佩戴衞星定位追蹤器。
圖/視覺中國
沒有倒下的華為
孟晚舟事件不可避免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尤其在中美摩擦的大背景下，輿論普遍認為，孟晚舟事件被當成美國談判的一個籌碼。特朗普在孟晚舟被扣不久後公開表示，如果可能與中國達成更好的貿易協議，他將介入此案。
而過去一年，美國對華為的打壓有增無減。美國司法部長威廉·巴爾（William Barr）在演講中公開表示，打擊華為的根源，不是所謂的對伊貿易，最重要的是因為“中國在5G技術上的領先，對美國構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在羈押孟晚舟半年後，2019年5月15日，美國將華為列入“實體名單”，要求向華為出口美國產品技術的公司必須獲得許可證。
從結果看，上述對華為的打壓並沒能讓美國如願，這個做法不僅沒有打倒華為，還讓眾多美國半導體企業備受煎熬。
從去年到今年5月，美國已經6次延長對華為的臨時許可，而第六次的期限到2020年8月13日。也有很多企業，總能規避美國禁令的制約，幫華為提供產品和服務。
根據2019年華為財報顯示，華為在重壓之下實現增長。華為全球銷售收入達到8588億元，同比增長19.1%。扣押孟晚舟、將華為列入“實體清單”，並沒能讓華為潰敗和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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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美國半導體行業的利益被損傷。比如，美國存儲芯片商美光，此前近一半營收來自中國。2019年財年，美光營收同比下降22.98%，第四季度營收更是同比下降42.3%。
今年4月6日，來自美國產業界的9個協會和組織發出一封聯名信，敦促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允許公眾發表意見，以避免意外後果。作為代表，SEMI國際半導體產業協會總裁Ajit Manocha向特朗普致信，稱如果禁令阻礙美國芯片設備企業的出口，將讓美國半導體設備行業蒙受每年200億美元的損失。
而在經過一年的研究後，在今年5月15日，美國對華為出台了新政策，外界將這次新規稱為“無邊界精準打擊”。
美國新的政策轉變為：不直接控制美國產品技術的出口，但任何使用這些產品技術的企業要給華為提供服務時，都要向美國政府報備和獲得批准。業內資深人士對AI財經社分析稱：“這個做法是既要賺錢，還要把你控制住。”
這次打壓，對華為的芯片業務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而一旦芯片業務受損，華為的5G、AI、雲等業務都會受到制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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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次打壓已經非常精準，再扣押孟晚舟的意義不大了。”上述知情人士分析，但現在看來，事態比之前想象得要嚴重。
Strategy Analytics分析師楊光與上述觀點不同。他認為，孟晚舟事件和美國對華為新一輪打壓是兩回事。“孟晚舟事件是針對華為的個案。而現在的制裁其實應該超出了華為的範圍，目標也不是華為，只是把華為當作突破口了。”
孟晚舟對華為影響幾何？
作為任正非的女兒，孟晚舟案的起伏轉折一直備受關注。
一些人關注孟晚舟如果勝訴歸國，是否能接棒任正非？但任正非去年多次明確表達，孟晚舟“永生永世不可能做接班人”，原因是她沒有技術背景。華為很清楚自己的立足之本，認為駕馭這艘航母需要集體的智慧。
任正非對接班人制度早有了清晰的安排。在接受外媒採訪時，任正非表示，華為的接班不是指定哪一個人接班，而是一個制度性接班。
多年前，華為開始了輪值制度。目前，華為有三位輪值董事長，作為公司決策者，每隔半年輪換一次。任正非談及輪值制度時曾説，“也許是這種無意中的輪值制度，平衡了公司各方面的矛盾，使公司得以均衡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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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任正非本人沒有具體操作層面的權力，但擁有否決權，“不是由我一個人否決，而是從退出歷史舞台的董事會成員、監事會成員和高級領導中，選舉7個人組成一個核心精英團隊擁有否決權，保障公司不要一鬨就散。”
而孟晚舟目前是華為副董事長、首席財務官。此前，業內人士猜測，未來孟晚舟會接華為董事長梁華的班。梁華在華為內部也一直充當孟晚舟“導師”的角色，為人低調。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扣押後，其CFO職責也是梁華代為行使。
梁華於1995年加入華為，歷任公司供應鏈總裁、CFO、審計委員會主任、監事會主席等職務，現任公司董事長。他曾在採訪中，簡要評價過孟晚舟：“我和孟女士共事多年。她是一位非常勤奮的女高管，也是年幼孩子的母親。”
不過，華為董事長和華為輪值董事長還是有很大區別。每半年輪換一次的輪值董事長是公司的主要負責人，華為目前有三位輪值董事長，分別為郭平、徐直軍和胡厚崑。
換句話説，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扣押並未直接影響到華為業務的正常開展。華為的人事制度保證了公司在遇到危機時能夠正常運轉。
但這次事件對於任正非的家庭是個不小打擊。任正非之前因為忙於工作和事業，缺少對子女的關心，這也讓他經常有對子女的虧欠之情。任正非和孟晚舟現在卻天各一方。任正非説，自己與女兒會“打打電話，講講笑話”，這次事件事實上增進了父女之間的感情。
孟晚舟還在任正非75歲生日時寫了一封信：“今年，女兒無法陪在你的身邊，嘗你的飯菜，聽你的嘮叨，摸你的皺紋，親你的笑臉，還有，受你的批評！這些，都請你先欠着哈，等我回來，你再慢慢地還哈！”而在孟晚舟在被扣押之前，就通過她先生遞了一個紙條子，帶給任正非：“爸爸，所有的矛頭是對準你的，你要小心一點。”
眼下，任正非不得不面臨着雙重的打擊：孟晚舟未能脱離困境，華為也不得不面對美國的嚴厲制裁和打壓。
在此之前，谷歌GMS對華為的禁用，已經影響到華為手機在海外市場的銷售。但華為還是想辦法進行彌補，推出了自有生態HMS。而運營商業務是華為的基本盤，領先的5G技術毋庸置疑，但美國在積極遊説西方盟友禁用華為的5G設備。而此次新一輪對華為芯片業務的打壓，對華為的全盤業務都將產生影響。
“華為要利用珍貴的120天，做好囤貨和替代計劃。”電信分析師付亮告訴AI財經社，“特別是那些關鍵的不可替代的產品上，比如高端旗艦手機和5G基站要用的芯片。”5G作為華為的根基，也是美國這次打擊華為的主因，應該是華為在囤貨過程中的重點。
同時，華為要發展業務多元化，為自己的生存發展爭取時間。汽車零部件領域、機器視覺等產品都能為華為贏得收入。本週，華為剛剛推出機器視覺新品，對整個行業市場都產生了影響。該業務線的前身是智能安防業務，華為稱機器視覺的未來遠不止於安防。
華為被裹挾在了中美摩擦的大潮裏。“在美國大選之前，華為應該會面臨更為困難的局面。”楊光説，他預計通過囤貨之類的手段，華為應該能挺到明年年初，“然後就得看政治局面的變化了”。而一位資深人士稱，華為活下來是沒有問題的，最壞的可能是業務可能變了，先進性受到創傷。
今日凌晨，判決結果出來後，很多華為員工都在轉發一張圖：紅彤彤的朝陽在海面升起，噴薄欲出，映紅了波濤洶湧的海面，也照亮了矗立在岸邊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