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Netflix「殺了」Netflix|氪金 · 大事件

由 勞新忠 發佈於 財經

他們失去奈飛信仰:一場500億美元的「預期遊戲」。

文|宋婉心編輯|潘心怡來源|36氪財經(ID:krfinance)封面來源|視覺中國

美國科技股暴跌風暴來臨,Netflix(奈飛)神話破滅了。信任的建立是長期的,但觸發科技泡沫噩夢重演,有時只需一個崩壞的數據。

Netflix當地時間4月19日發佈財報稱,今年第一季度公司失去了20萬訂閲用户——這是2011年來,Netflix用户首次不增反降,且公司警告第二季度用户數將繼續流失200萬。

在財報發佈後的24小時裏,Netflix先是盤後暴跌25%,隨後第二個交易日中,股價再次累計下跌35%,500億美元市值瞬間被抹去。

之後一個月,Netflix市值持續下墜,截至5月25日,年內股價已跌去70%,來到187美元,4年漲幅歸零。

疫情重創全球經濟,為對抗通脹,美聯儲“史詩級加息縮表”下,和流動性緊密掛鈎的美國科技股自然成為重災區,Netflix之外,微軟、亞馬遜、Meta也在面臨着一輪又一輪的信任危機。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裏,Netflix給投資者們帶來的都是無限希望,它擁有忠誠的“信徒”。

美國股市中,Facebook、Apple、Amazon、Netflix和Google五家移動互聯網公司組成“FAANG”俱樂部,他們在2009到2018年十年間,利潤增長6倍,佔標普500比例從3%提升至9%,支撐着美國股市實現長牛。

再沒有一個國家像美國這樣,將如此多的財富押注在股市上,但在市場低谷時,複雜高級的金融機制開始變成一場基於預期的遊戲。

Netflix“信徒們”知道增長總會陷入停滯,只是沒人願意相信擊鼓傳花會停在自己手裏。當科技股標杆信仰不再,下一次科技泡沫還會遠嗎?預期遊戲

4月20日早上,張佳欣在新聞中瀏覽到Netflix新一季財報的各項數據。作為美國科技股資深投資者,她的第一判斷是,從經營層面上,除了會員這項數據,營收、利潤等指標“都還好”。

但出乎她想象的是,這一天開盤,Netflix卻一瀉千里,累計暴跌35%,同時連累流媒體Spotify下跌10%,派拉蒙跌8.6%。“在美國科技股裏,一天之內的這種跌幅很少見,尤其是以Netflix的體量。”

儘管沒有企業能無止境增長,但對於Netflix這樣一家支撐行業信仰的公司而言,它的暴雷,無疑能最大程度催生股民的自我懷疑。所有人都在問“怎麼了”,在眾多猜測中,達成的普遍共識是,“流失20萬用户”是原罪,這打破了市場對Netflix持續增長的預期。

張佳欣覆盤得出結論是:“美國互聯網股票已經漲了很長時間,可能很多股民本來意識到估值已經很高了,但沒想到過一段時間,更高了。”當這種趨勢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市場容易產生一種非理性心態,認為“這些公司的估值中樞就應該不斷往上走”。

根據張佳欣此前做的功課,“從分析師到股民,沒有人會突然給出下個月Netflix訂閲要下降的預測”。

一位美股投資者告訴36氪,市場大環境之外,Netflix過往高股價的支撐,還存在“短期偏差”,比如類似《魷魚遊戲》的劇集爆火後,用户和股價會短期內快速上升,“但憑藉爆款劇做 ‘線性外推’,是市場對這家公司的誤判”。

“線性外推”指以時間為橫座標的座標圖中,事物的變化接近一條直線,用來研究隨時間按恆定增長率變化的事物。簡單説,就是事物會隨着時間推進,而穩定持續增長。

樂觀預期下,一切會被理所當然地進行“線性外推”,所以在不少投資者眼裏,Netflix的拐點來得“莫名其妙”。

“太可惜了,我曾經對這個文化死心塌地。”一位Netflix投資者遇到這次暴雷後,感受到了某種危機,投資上的,以及精神上的。

危機同樣波及對沖基金大佬。

1月26日,潘興廣場創始人Bill Ackman發佈了一則推特,稱幾天內購買了310萬股Netflix股票,成為前20大股東。幾天前的21日,Netflix下跌22%,Bill Ackman及更多投資者認為,到了“抄底”的好時機。

但3個月後,他們才發現,那時遠沒有到最底部。

只4月20日一晚上,Bill Ackman在Netflix上損失超過4億美元。Bill Ackman連忙認輸出場,押注僅3個月後,便宣佈退出Netflix的投資。他本人和潘興廣場,成了Netflix投資者中損失最慘重的一批。

Bill Ackman退出時給出的理由是,由於倉位集中,所以需要被投公司的前景有極強的可預測性,但是Netflix波動的經營狀況已經讓他沒有預測的能力,所以選擇清倉。

Netflix暴跌當天,十年美股投資者陳達轉發這段言論説:分散,一定要分散,沒那麼多可預測性。

從2002年上市以來,20年堅定增長的股價,曾經讓Netflix取得二級市場層面上的“成功”,作為文化娛樂領域的頭部科技公司,“Netflix”也成為一種學習標籤——關於這家公司的種種,都是好的、正向的。

但無形中,Netflix過往長期的增長態勢,以及較好的市場環境,放大了利好聲音,利空聲音相應變小,甚至變得沉默。

這顯然利於一隻股票在二級市場的表現,但從一開始,這家公司的商業邏輯從未變過,質疑Netflix的聲音也早就存在——Netflix究竟是一家科技公司還是電視公司?

Benedict Evans是硅谷頂級VC分析師,他曾於2019年8月發表了一篇文章,指出當時人們在談論Netflix的問題,都是電視產業的問題,比如產出了多少影視劇?有多少預算?如果主演退出怎麼辦?Benedict Evans認為這些是洛杉磯或紐約問題,而不是“硅谷問題”。

陳達在2016年,也是Netflix增長高峯期之時,就在論壇對這支“成長股”提出質疑。

儘管Netflix用户數連年攀升,但財報顯示,2014年以來,Netflix的營業現金流量一直是負值,且呈現不斷擴大的趨勢。而公司利潤能夠常年為正,是由於內容製作成本的現金流出,並不體現在利潤表的費用中,而是作為“內容資產”,進行每年攤銷。

陳達分析,現金流量表體現了Netflix每季度花了多少現金在內容上,數據顯示,2016年時就已達到全年60億美元開銷,且每兩年幾乎都翻倍增長。

花在內容上的錢,就是花在獲取用户上的錢。十年來,Netflix用户數能夠不斷增長,無他,唯有持續不斷地燒錢。

把內容成本平攤到每一個用户頭上,陳達發現,Netflix單個用户的獲取成本一直在上漲。這符合互聯網公司的擴張鐵律:當規模效應沒有實現,燒錢換規模的邊際效益是遞減的。

無盡戰爭

4月20日暴雷之後,Netflix股價跌破300美元。張佳欣發現,此時市場的討論轉向了“抄底”。“美股這種長期牛市情況,大家會覺得,現在跌下來是個 ‘黃金坑’,反正早晚會漲回去。”

一位此前未建倉的投資者堅信,Netflix的商業模式不錯,用户減少20萬是暫時的,估值來看,還是貴,等待連續暴跌後,PE(市盈率)20左右時,計劃買入建倉。現在,Netflix股價只有187美元,PE來到了17。

但美股最好的日子已經過去,市場進入下行期,對公司的審視將會變得更加嚴苛。

為應對股東壓力,Netflix開始醖釀一系列挽救措施。5月11日,暴雷之後的20天,Netflix告知員工,公司計劃在今年底推出帶廣告的低價訂閲服務,但當天公司股價卻再次下跌6.5%。

張佳欣覺得“廣告”並沒有給市場預期帶來確定性,暴跌後轉型,市場還需要時間去重建信任。“更何況廣告市場也很差,不一定能彌補收入。”

Netflix打破多年無廣告的準則,很難説是受競爭影響,還是早有打算。但可以確認的是,Netflix與Disney+、Apple TV、HBO等重新開始了跑馬圈地的競爭。

洪嘉駿在興業證券長期跟蹤海外TMT行業,他覺得後續奈飛在純訂閲視頻市場份額將持續受到迪士尼、HBO等平台衝擊,“現在並不是一個穩定的狀態”。

最新財報中,Disney+付費用户環比增長了790萬,超過預期數值76%。截至目前,Disney+擁有的用户總量達1.38億,此消彼長中,緊跟Netflix 2.2億的用户數。

新入局的幾家,將市場供給帶到了過剩階段,“價格戰”被迫打響。而新競爭對手對Netflix用户池的侵略還遠未結束,Netflix難再輕言提價。

目前,按照美國地區定價,Netflix標準會員15.49美元/月,已是定價最高的一家,相比較,Disney+7.99美元/月、Hulu無廣告版12.99美元/月、HBO Max 14.99美元/月。

“核心矛盾沒有破,願意付費的人就這麼多,在達到份額穩定均衡的階段之前,沒人會輕易提價,廣告業務就會是很重要的嘗試。”洪嘉駿説。

一個現象是,市場好的時候,人們認可最多的,是Netflix的“訂閲模式”,如今人們詬病最多的,也是其“訂閲模式”。

“大家情緒變化後,對同一件事的解讀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是二級市場特性”,張佳欣説。

一位美股投資者則告訴36氪,有效的商業模式永遠是階段性的。“國外不卷,單靠訂閲就能賺錢,是因為當時增量還很大,當增量消失,進入內卷是必然的,也就是國內長視頻的狀態。

“訂閲模式並非不好,而是空間有限,不是每個人對廣告都那麼介意,都有錢去訂閲。”洪嘉駿的視角更加宏大,在經濟下行期,即使是付費習慣良好的海外用户,也開始展現出價格敏感的一面。

訂閲決定ARPU,用户基數乘以ARPU,就是Netflix的最基本商業模型。還沒有廣告業務的時候,在華爾街眼中,用户數自然是Netflix最重要的運營參數,但這對於長視頻生意,是件極其殘酷的事。

“長視頻行業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大家是不能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張佳欣説,“只要想用户留在自己的平台上,提升獲客留存度,就需要去不斷吸引和刺激公眾注意力。”

這是場無盡戰爭,需要不斷投入成本,沒有流水線生產可言。互聯網經濟的規模效益,並不會在流媒體賽道上顯現。

隨着行業“燈塔”跌倒,更多反思長視頻生意本質的聲音開始出現。

有投資者表示,“不看好這些做內容的流媒體行業當作變現渠道,這種行業只能當成引流工具,拉長時間週期,它們的估值會看向電視台。”

而36氪訪問的多位分析師均認為,如今Netflix的困境,Disney+們之後也會遇到,“就看誰能咬牙堅持下去了,只是概率差別,資金實力來説,Netflix堅持住的概率比Disney+小些”。

5月16日,暴跌後25天,Netflix五年來首次更新了它的企業文化手冊,在“藝術表達”部分,公司警告員工“可能會從事與他們價值觀相悖的內容”“做好你討厭的內容,不然就走人”。

市場恐慌情緒影響下,Neflix內部也開始搖擺。失去了信仰,Netflix還會繼續失去靈魂嗎?

(應受訪者要求,張佳欣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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