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智能存款、靠檔計息產品叫停後，“一行一點”模式（即總行所在城市僅可設1家營業部，不得跨區域）的民營銀行在花式吸儲上不斷“內卷”，以至於遊走在紅線邊緣。
一類借推手引流變相推廣高息存款產品，另一類將儲户變身為“經紀人”，借儲户之手拓展業務，做起了異地攬儲的“生意”…………
推手“活躍”助推高息存款
今年以來，多家國有大行、股份制銀行、地方性銀行下調了存款產品利率，市場上已很難尋找到4%年利率以上的產品。
高利率存款產品哪裏尋？這是不少儲户關心的問題。北京商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在一些隱秘的角落，有這樣一羣人，他們活躍在線上，為儲户提供各類高息存款產品購買攻略的“口子”。
“月付息4.61%、掃描VIP邀請碼即可參與”“享7天滾動存4.85%、掃碼開户……有需要的回覆”。每隔一段時間，推手楊磊（化名）都會通過已建立好的分組向儲户發佈最新的存款產品信息，為有需求的儲户提供服務。
“中小銀行要生存，肯定需要存款，給銀行拉存款沒什麼提成，我只是利用這個渠道做引流。”與線下資金掮客繁雜的辦理手續不同，楊磊的活兒比較輕鬆，他主要作為中介將資源引流至民營銀行，其他的開户流程均由儲户自行辦理操作。
擁有更多資源和“口子”的推手李博源（化名）在推廣產品的過程中則顯得更為強勢。“你要存、就按照流程來”，在北京商報記者調查的過程中，他如此表示。
存款需要什麼流程？為了一探究竟，北京商報記者以儲户身份進行了諮詢，李博源向記者發送了多家民營銀行存款產品註冊入口，根據相關信息，這些註冊入口的類別分為兩種，一種為民營銀行自營註冊入口，另一種為福利活動專屬通道。
在地方銀行、民營銀行互聯網異地攬儲叫停後，“開白”成為儲户打開銀行App上存款產品“隱藏菜單”的主要方式。在一家民營銀行申請註冊流程中，儲户需要先掃描推手提供的二維碼進行開户，然後再行掃描調查問卷開通“白名單”，這樣便可以拿到利率高達4.3%的大額存單產品。在開通“白名單”的調查問卷中，儲户需要輸入姓名、註冊電話、是否開户進行存款操作等內容。
其他民營銀行的註冊流程也較為類似，均是通過掃描推手提供的VIP二維碼進行開户申請，然後便可以享受專屬高息存款產品，可購入的存款產品利率在3.95%-4.8%左右。
北京商報記者實測後發現，通過推手提供的二維碼進行開户操作，均可以購買存款產品，且購入的產品均為民營銀行推出的存款產品。對此，博通分析金融行業資深分析師王蓬博分析指出，在上述案例中，推手主要的作用就是引流，銀行也在背後藉助這一行為，利用高息宣傳獲取更多的儲户，也從側面展示出民營銀行攬儲難的困境。
實測：線上註冊、半小時就能成為存款“經紀人”
這些擁有眾多“口子”的推手有何背景？在北京商報記者調查的過程中，他們均對自己的身份和產品渠道來源諱莫如深。不過，經過記者進一步調查發現，想成為存款經紀人並不困難。在“拉存款”這場“內卷”戰中，儲户也成為了引流“工具”。
“富民經紀人”產品推介頁面
在實測過程中，北京商報記者注意到，富民銀行推出了一項名為“富民經紀人”的存貸匯產品推廣平台，個人或該行用户合作渠道通過推廣富民銀行的產品就可以獲得獎勵。
註冊流程也較為簡單，只要上傳身份證原件照片，填寫姓名、身份證號、住址、職業信息，然後進行人臉識別操作，填寫准入問卷後便可以成為“富民經紀人”，北京商報記者實測後發現，從申請註冊到成功僅花費不到半小時。
註冊成功後，“經紀人”就可以邀請他人購買產品，邀請對象為新客户，（即從未在富民銀行各渠道與平台註冊實名過的客户），只要新客户通過掃碼並開户成功，完成產品存入一個自然日以上，即為成功邀請。
申請成功後記者收到的“富民經紀人”推廣海報
申請註冊成功後，富民銀行還會為“經紀人”提供宣傳文案和推廣二維碼海報，用於引流宣傳。
在獎勵機制上，若“經紀人”甲4月1日所發展的客户為A和B共2名，4月1日晚銀行日終時客户A持倉餘額為10萬元、客户B持倉餘額為20萬元，且客户A和B保持上述持倉餘額不變持續到5月1日，則歸屬於“經紀人”甲應獲得的獎勵為73.97元，因月獲得獎勵未超過800元，無需扣税。
北京商報記者另從富民銀行官方客服人員處瞭解到，“富民經紀人對邀請人數以及資金都沒有要求，只要邀請新户購買該行產品，都會按照3‰的現金獎勵進行兑付”。
“若您邀請的新户購買了一款存期為3個月的產品，這3個月按照90天計算，存入金額為100萬元，‘經紀人’就可以得到750元的現金獎勵，按月兑付。經紀人可以在收款賬户管理綁定一款非富民銀行的一類賬户，可以將獎勵提現至該賬户中。”這位客服人員説道。
“經紀人”模式是“金融創新”還是打“擦邊球”？零壹研究院院長於百程在接受北京商報記者採訪時表示，“老帶新”“全民經紀人”等營銷展業方式，在互聯網領域並不少見。不過銀行開展此類營銷要特別注意其中的風險。首先是較高的營銷費用和利率水平會推高銀行的資金成本，如果規模較大，有高息攬儲的嫌疑，也會推高借款人的利率水平，與監管方倡導的減費讓利服務實體經濟方向不符；其次，“大眾經紀人”並非專業人士，在推廣金融產品過程中，如果管理不善有可能出現一些合規風險，通過互聯網方式，可能存在異地展業等合規問題。
北京尋真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德悦指出，《關於規範商業銀行通過互聯網開展個人存款業務有關事項的通知》明確規定，銀行不得違規返利吸存。通過返還現金或有價證券、贈送實物等不正當手段吸收存款。銀行採用這種“拉人頭”“返現”方式，明顯違反了上述規定。同時這種發展“下線”存款即可獲利，也會刺激部分儲户，為了獲得“返現”而四處“拉人頭”，從而忽視異地網絡存款可能帶來的風險。
對此類將儲户變身為“經紀人”的推廣營銷模式，北京商報記者分別致電銀保監會、重慶銀行業消費者投訴糾紛調解中心進行諮詢。銀保監會相關人士表示，“暫未聽過此類模式，建議諮詢屬地。”重慶銀行業消費者投訴糾紛調解中心相關人士表示，“最近收到了類似的諮詢，具體情況還需要向銀行進一步核實”。
談及“經紀人”模式可能存在的風險，上述富民銀行客服人員回應稱，“這是一個正常購買存款產品的行為，和您在我行手機銀行開通電子賬户購買存款產品是很相似的，沒有什麼風險”。
全國展業、踩踏監管“紅線”
若説開通“白名單”、將儲户變身為“經紀人”引流只是打了“擦邊球”，那異地展業毫無疑問便是踩踏紅線，猶如火中取栗。
早在2021年1月，銀保監會辦公廳、央行辦公廳發佈的《關於規範商業銀行通過互聯網開展個人存款業務有關事項的通知》一文中就提到，地方性法人商業銀行要堅守發展定位，確保通過互聯網開展的存款業務，立足於服務已設立機構所在區域的客户。
雖然監管提到，無實體經營網點，業務主要在線上開展，且符合銀保監會規定條件的除外。但目前拿到可以異地展業互聯網資質的民營銀行只有微眾銀行、網商銀行、新網銀行、億聯銀行4家。
無論是在購買產品的過程中還是在實測“經紀人”推薦存款產品的過程中，北京商報記者注意到，富民銀行均突破了異地展業的“紅線”。在註冊過程中，記者使用的手機號屬地為北京，填寫的所在區域為北京，開户的身份證也屬於異地，但依舊可以購買產品。在被邀請成功購買富民銀行存款產品的新手客户中，多名客户的開户身份證也屬於異地，手機號屬地也並非重慶地區。
新人經過推薦購買存款後，頁面會顯示存入情況
對於異地線上攬儲的做法，多名富民銀行客服人員給出的解釋均為“支持全國客户購買產品。”一位客服人員表示，“富民‘經紀人’的邀請對象對地區沒有要求”。另一位客服人員也同樣指出，“目前‘經紀人’邀請對象沒有區域限制，可以正常購買，不用太擔心”。
在王蓬博看來，異地展業可能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從風險角度考慮，容易突破一系列比如槓桿率等監管對銀行的風控門檻，積累金融風險。另外是突破地域後，打破了監管發展地方銀行服務地方實體經濟的初衷。
於百程強調，在銀保監會關於銀行異地客户互聯網存款的規定中，要求地方性法人銀行通過互聯網開展的存款業務，要立足於服務已設立機構所在區域的客户。對於無實體經營網點，業務主要在線上開展，且符合銀保監會規定條件的除外。
攬儲出奇招有何緣由
富民銀行成立於2016年8月，是經原銀監會常態化審批成立的第一家民營銀行。該行由瀚華金控、宗申集團、福安藥業、渝江壓鑄、海特環保、陶然居等重慶7家優秀民營企業共同發起設立，註冊資本30億元。
自成立以來，富民銀行的存款規模一直保持較為穩定的增長，2018年末、2019年末、2020年末，該行客户存款總額分別為204.43億元、289.63億元和293.26億元。然而，就在《關於規範商業銀行通過互聯網開展個人存款業務有關事項的通知》發佈的2021年，該行的吸儲能力有所下滑，截至2021年末，富民銀行的存款總額為285.72億元，較2020年末縮減7.54億元。
另外，隨着監管力度的趨嚴，行業規範性加強，富民銀行在經營管理中的短板也逐漸暴露。2021年9月，富民銀行因涉及17項違法行為被處罰850萬元。具體來看，富民銀行的違規行為主要包括，該行“兩會一層”在互聯網貸款管理流程中履職不到位；與關聯方合作助貸業務中，接受虛假用途材料發放貸款；資產質量分類不準確；信貸業務“三查”管理不盡職；部分核心風控外包合作機構；風險管控嚴重不審慎等多項緣由。
對於被罰一事，彼時富民銀行作出回應稱，處罰相關事項源於2020年對該行進行的例行業務檢查，已採取一系列措施進行整改，目前已基本完成整改。
今年是首批民營銀行成立的第八個年頭，排除頭部民營銀行外，更多的是像富民銀行這樣的中小民營銀行，對於這些銀行來説，“一行一點”是否有可能適用異地展業的“豁免”規定？如何尋找到適合自身的差異化發展道路，走好合規經營才是當務之急。
正如王蓬博所言，應樹立合規經營理念，正確認識現有監管框架，在法律法規框架下開展經營活動，通過建立合規機制來提高運行效率，通過提升技術能力提高風控水平。
“民營銀行無實體網點，業務一般通過線上或者線上線下融合的的方式，聚焦服務於小微和普惠人羣。”於百程表示，對於民營銀行是否允許一定比例的異地展業，是有一定的爭議的。但總體上，部分村鎮銀行事件警示了異地互聯網存款存在的風險，民營銀行應按“一行一策”和“平穩過渡”的原則嚴格落實業務本地化的整改。
針對推出“經紀人”模式的考量、異地展業，以及後續在吸收存款方面的規劃，北京商報記者向富民銀行相關對接人發送了採訪提綱，並未得到回應，記者隨後又多次致電該行董事會辦公室聯繫電話進行採訪，但電話也並未有人接聽。
北京商報金融調查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