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正在逃離銀行:這裏是“內卷”最嚴重的戰場
對銀行裏的年輕人來説,內卷不是從進入銀行才開始的,初中上的大教室補習班,高中時瘋狂刷題的小鎮做題家,大學越來越高的分數線,以及畢業後日益貶值的學歷,都是內卷系統裏的一個組成部分。可以説,在這一代95後的成長中,內卷一直髮生着。只是在進入銀行後,這種現象更加凸顯。
文 | 徐晴
編輯 | 楚明
運營 | 小小
數不清的年輕人正在籌劃、或者已經從銀行辭職。
兩年前,24歲的歐陽上交了辭職申請。辭職前的幾天,一名懷孕的女同事身體不舒服,想請假回家休息,領導沒有批准。女同事跟歐陽一樣是櫃員,當時她正辦理一筆業務,領導要她辦完之後交接完再回家。第二天,女同事流產了。
23歲的舒克也是櫃員,他是在上週某個早晨遲到了10分鐘之後想要辭職的。那天他有些感冒,多睡了一會兒,到了銀行才發現押運車等了自己10分鐘。在接下來的晨會上,領導面對着全公司同事批評他,説他犯了“低級錯誤”。除了罰款500元,扣掉本季度5000元左右的績效獎金,舒克還要再寫一份一千字的檢討。
微博超話“你今天從銀行辭職了嗎”裏,集結了數萬個與歐陽和舒克相似的銀行人,他們大多是90後,剛畢業不久,經歷了層層篩選才進入銀行工作。不管是六大行(中農工建交郵儲),還是股份制銀行、政策性銀行、外資銀行,進來之後,他們都感受到了高壓的KPI、下降的薪酬、失效的晉升通路和工作枯燥等一系列問題,開始對銀行業喪失希望。他們每天在超話中打卡,數着日子期盼着辭職那一天的到來。
年輕人在銀行裏經歷的一切,指向了一個在今年突然被廣泛使用的詞語:內卷。
內卷化,又叫過密化,由文化人類學家亞歷山大·戈登威澤提出,用以描述社會文化模式的變遷規律。他認為,當一種文化模式進入到最終的固定狀態時,便逐漸侷限於自身內部不斷的複雜化和精細化,從而止步不前,無法轉化為新的文化形態。在目前的社會語境裏,“內卷”常被用來描述激烈卻無效的競爭。
對當下銀行裏的年輕人來説,內卷不是從進入銀行才開始的。初中上的大教室補習班,高中時瘋狂刷題的小鎮做題家,大學越來越高的分數線,以及畢業後日益貶值的學歷,都是內卷系統裏的一個組成部分。可以説,在這一代95後的成長中,內卷一直在發生着。只是在進入銀行後,這個現象更加凸顯。
▲ 銀行職員在櫃枱前辦理業務。圖 / 視覺中國
門檻越抬越高
有人正在考慮辭職同時,銀行卻越來越難進了。
舒克在去年秋招時感受到了競爭的激烈。他是2020年的畢業生,在西北的一所“雙非”大學讀會計。當時,各大銀行都在辦宣講會,但只去985、211學校裏辦。好幾次,舒克打車去十幾公里外參加,全程站着聽完。一走進階梯教室,數百個學生把教室擠得滿滿當當,“最後一排的後面還站了好幾層人”。
舒克的老家在江蘇,宣講會之後,他把國內十幾家股份制銀行投了個遍,選擇的都是江蘇的網點。
據他回憶,每一家銀行的招聘流程差不多,先在網上申請,填一系列個人的信息,網申通過了就可以進入筆試階段。筆試在線下,可以選擇離自己近的考點,但這之後的面試需要他回江蘇參加。
每一家銀行的面試都不止一次,少的2次,多的有4次。舒克最終面試了5家銀行,一系列流程走下來,西北到江蘇的往返機票不知道買了多少張,算一算,至少花了六千多塊錢。
舒克並不是花錢最多的,他的一個同學還買了某教育機構的“銀行考前密訓班”服務,花了5980元。在該教育機構的宣傳單上,“各大銀行密訓”字樣十分顯眼,底部一行小字還寫着“百萬銀行考生口碑之選”。
“百萬銀行考生”,這個説法並不誇張。
根據某教育機構提供的數據,銀行總體報錄比常年維持在13:1左右,且逐年升高。光是中國人民銀行一家,2019年公開招聘4577人,報考人數就有29萬人;到了2020年,招聘人數4300人,實際報名人數達到了33.8萬人。
招聘人數與報考人數顯然差距懸殊,銀行為了“刷人”,只能想方設法設置關卡。除了一輪又一輪的面試,前期的筆試是不可忽略的一關。
歐陽本科學金融,2018年畢業,找工作時,身邊同學除了考研和考公的,剩下都在準備銀行的筆試。大家人手一套某教育機構出版的《銀行招聘考試一本通》,厚得像一塊磚頭,裏面有615頁的歷年真題,包含了數學運算、邏輯推理、英語、經濟、法律、計算機、會計等方面的各類題型。隨便刷了一陣子題之後,歐陽考到了某六大行。
今年9月,中國銀行依靠自己高難度的筆試題上了一次熱搜。一個考生説,題目跨度也非常大,包括三層矩陣、粒子的靜態能源公式、太陽系天體運動原理、洛朗級數,五花八門,就差沒有考醫學知識了。另一位名考生吐槽,“感覺在招聘中科院的儲備院士”。
學歷也是篩選條件。舒克在面試時遇到了南航的研究生,南京大學和南京審計學院的本科生。已經考進某政策性銀行的小程也發現,跟自己一起入職的同事學歷高得嚇人,大家都來自985、211學校。
激烈的競爭讓舒克想起自己的高考,臨近考試,每天都是做不完的卷子和刷不完的題,考試成績一出來,所有人都在看誰進了“百名榜”,看誰能上好學校。相比高考,銀行給他的壓力不算小,因為應屆生的身份只有一次,錯過今年,想考進去更難了。
或許是因為面試的銀行夠多,舒克最終入職了一家股份制銀行。但與其他進入銀行的年輕人一樣,沒幾個月,他就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
▲ 銀行職員。圖 / 視覺中國
KPI增加,薪水不漲
舒克是聽從了父親的建議才決定考銀行。在父親的眼裏,銀行穩定,賺錢多,單位離家裏近,不用風吹日曬,是份體面的好工作。
與舒克一樣,楚雨大學學的是會計。畢業後,她沒有想好自己該做什麼,家人理所應當地替她想到了銀行。
十幾年前,楚雨的叔叔進入了當地的銀行系統,現在已經是部門高管。大家不知道叔叔賺了多少錢,但每年春節,叔叔給她的壓歲錢最多。別人給100的時候,叔叔給500,別人給200的時候,叔叔給1000。
關於銀行財富的神話仍然留在人們的心裏,傳説中銀行裏的員工過生日時會被送小金塊。銀行至今被人們認為是一個“金飯碗”,比尋常國企的“鐵飯碗”還要再高几個層次。
如果往前推10年,這個説法並不誇張。1998年國家開放商品房,2001年中國加入WTO,銀行業進入了飛速發展的階段。2003-2013是銀行的“黃金十年”,這十年裏,銀行業總資產增長了5倍,税後利潤增長了54倍,銀行員工的薪酬也比其他行業更高。
80後陳真在2006年進入廣州的一家外資銀行工作,那一年她的底薪是2500元,這之後,每一年的薪資漲幅都在5%-10%左右。工作6年,陳真跳槽了4次,在2012年拿到了每月2萬左右的薪水。那一年,廣州房價在每平米14000元左右。
但現在,只有真正進入了銀行系統的人才知道,自己面對的一切與十年前有多不同——銀行業最好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在互聯網金融產品十分普及的當下,越來越多的人把錢存在了網上銀行,人們使用“花唄”、“借唄”等辦理小額貸款,手續簡介,流程高效。互聯網金融行業分走了銀行業的利潤。
9月23日,普華永道發佈《2020年半年度中國銀行業回顧與展望》顯示, 2020年上半年,中國上市銀行淨利潤同比減少9.05%, 銀行史上首次出現整體性負增長。
利潤下降首先帶來的是員工薪水的下降。
依靠叔叔的人脈,楚雨入職了一家股份制銀行後做了營銷經理,每個月拿到的工資是2500元左右——與14年前的陳真一樣。周圍的同事比她大不了幾歲,在銀行工作了三五年,每個月兢兢業業工作,算上獎金、房補等各種福利,到手工資五六千。
舒克每個月的工資是兩千出頭,他在離網點很近的地方租了個小房子,每個月的房租是2000元。交完房租,剩下的錢連吃飯都不夠。工作半年以來,幾乎每個月他都需要父母的“接濟”。
陳真發現,最近幾年銀行的薪資漲幅降低了。從5年前開始,普通調薪的幅度從10%變成了5%,然後是3%、2%,一年一年往下降。
2020年的半年報顯示,36家A股上市銀行支付給員工的現金相比去年同期下降了5.9億元。六大行中,郵儲銀行下降了13.8%。交通銀行和建設銀行的薪資降幅超過6%。
另一個變化是員工的KPI顯著增加。
各家銀行開始“全員營銷”,不僅銷售崗位,櫃員也需要推銷產品或拉存款。舒克所在的銀行,每個月要求每個櫃員辦理10張信用卡和十幾個ETC,還有600萬的存款任務。如果辦不下來,本月不罰錢,KPI累加到下個月沒完成,依舊會面對幾百塊的罰款。壓力最大的時候,舒克與自己在另一家銀行工作的同學互相辦信用卡。
楚雨的KPI是在兩個月里拉來400萬的存款和一定金額的理財和貸款。銀行定了一個“平均每日存款”的指標,即每一天楚雨的賬上都要有至少400萬存款。這是為了防止員工偷懶,只到月底才工作。
看到400萬這個數字的時候,楚雨十分絕望。她打出過無數個電話,往往是剛接通,沒説兩句話,對方就掛斷了。同事告訴她,這樣的次數多了,大數據會判斷這個電話號“通話質量不高”,然後標記成騷擾電話。楚雨專門找自己房地產行業的朋友打電話,兩個人一聊一個小時,保證通話質量,不被標記。
“全員營銷”需要基層員工付出大量的心力去維護客户,領導告訴楚雨,除了跟客户打電話、見面,還要時時問候,就算對方不辦業務,逢年過節也得送祝福。
在楚雨看來,銷售就是服務工作,根本沒有私人時間,生活與工作攪在一起,朋友就是客户,客户就是朋友,“太商務了”。臨近中秋節,她看到同事正在申請一盒用來“維護客户”的月餅。
▲ 工作人員協助客户體驗VTM遠程櫃員機。圖 / 視覺中國
路徑失靈
舒克所在的股份制銀行,櫃員被劃分為預備級、0級、1級,依次增加,在銀行工作的時間越久,等級越高。
原本,在銀行裏有兩條普遍的晉升通道。一條是從櫃員轉崗做客户經理,不斷完成考核標準後成為高級客户經理、私人銀行顧問。在這個過程中,客户經理有機會競聘行長。另一條是從會計升為櫃長,然後競聘會計主管、基層網點的副行長,然後向省分行和總行進軍,一步步往上升。
在銀行發展最快的十年裏,走完這條路一般需要5—8年,但在當下,年輕人很難看到晉升的希望。
舒克認識的一個同事,工作10年才成為5級櫃員,公積金有3000元左右,每個月到手的工資1萬出頭。想到這樣的工作年限和薪資水平,舒克感慨:“去互聯網工作它不香嗎?一畢業就是別人奮鬥10年的水平。”
秋招時,六大行比股份制銀行招人更多,但舒克沒有投。六大行的網點多,滲透到各級鄉鎮,按照近分配的原則,很多新櫃員會被派過去,晉升變得尤其困難。如果運氣足夠好,幹四五年從縣裏升到鄉里,再幹四五年從鄉里升到市區。戰線被拉長之後,晉升到省裏的銀行不知道要等多久,只能一年又一年地熬。
舒克曾經去過六大行的網點,許多櫃員年紀都非常大,有一些網點的大堂經理已經頭髮花白。
陳真也感到,現在往上走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自己當年的同事沒有跳槽,還留在老東家,現在的薪水跟陳真在2012年拿的一樣。
更讓年輕人無望的是,只要是校招進來的員工,不管是名校的研究生,還是普通大學的本科生,都要從櫃員做起,工作2-3年後,才可以轉崗到客户經理,做看起來“更有前景”的銷售類工作。於是,就出現了舒克所説的局面:“真的沒想到,名校的研究生跟你去競爭一個櫃員的崗位。”
因為叔叔的關係,楚雨沒有做櫃員,直接做了營銷經理。在叔叔的設想中,楚雨一步步完成KPI考核,就可以成為正式的客户經理,然後接着走上跟自己當年一樣的路。
但楚雨不想繼續打騷擾電話了。在她看來,上升的道路已經沒有那麼寬闊,這個KPI之後還有更高的KPI在等着她,“KPI永無止境”。她索性放棄了努力,每天按時抵達公司,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玩手機。
因為無聊,楚雨經常觀察行裏的其他同事。她發現,行裏的新員工都是90後,領導層年紀都很大,大多是60後、70後,80後非常少。
這與銀行年報中的統計數據不謀而合。
中國建設銀行2017年報顯示,在職員工中,41歲至50歲的員工最多,有13.5萬人,佔比為38.45%,51歲至59歲的員工有4.8萬人,佔比13.7%。算下來,半數員工的年齡超過了40歲。
中國農業銀行在2017年時41歲到50歲之間的員工有19.1萬人,佔比39.2%,51歲以上的員工有11.9萬人,佔比24.5%,也就是説,六成以上的員工超過了40歲。
2017—2019年,中國農業銀行30歲及以下的員工比例分別為20.7%、20.0%、19.3%,逐年下降;而51歲及以上的員工比例則分別為24.5%、25.2%、27.4%,逐年上升。
這代表着,如同互聯網大廠的“35歲門檻”一樣,銀行裏的一些年輕人到了時間,就消失了。
▲ 中國建設銀行櫃枱裏的仿真機器人,未來將可能取代人工。圖 / 視覺中國
流水線,程序化
每天早上6:30,舒克起牀,洗漱早飯之後,他要在7:45之前到網點,然後開晨會、領錢、清點憑證,等客户走進來辦理業務。中午12:00-下午2:00是休息時間,但沒辦完的重要業務會拖着他直到1:30,只留給他半個小時吃已經涼掉的午飯。下午5:00是勞務合同裏寫的下班時間,但沒有員工能準時走出網點,點錢、交錢、掃憑證、等運鈔車,一系列事情還在等着他。有時候趕上開會,晚上8:00、9:00才能到家。
在銀行裏,5點之後做的事情不算加班,沒有加班費。
銀行櫃員的大部分工作不復雜,主要是存取款、轉賬、開户、掛失以及一些對公業務等等,這些不需要學習太久,培訓幾個星期就可以熟練操作。但正因為太過簡單,時間長了,坐櫃枱就成了流水線工作,舒克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新型富士康工人”。
但與富士康不同,銀行是國企,這裏還有一套代代相傳、國企特有的規章制度。
女性不能留劉海,男性不能蓄鬚,全體員工不能燙髮染髮,必須穿行服,襪子必須是黑色的。每當評選“千佳銀行”、“百佳銀行”,網點裏的植物不能有枯葉子,櫃面不可以有灰塵。週五大掃除之後,行長會戴着白手套親自去檢查有沒有弄乾淨。
楚雨所在的銀行規定不能遲到,她上個月某天8:31走進網點,遲到了1分鐘,被罰款200元,領導叫她必須當天轉入銀行的賬户,否則到了第二天就會翻倍變成400元。
坐櫃枱時,360度無死角的監控環繞着每一個櫃員。不能在櫃枱喝水,想上廁所得先整理桌面、將電腦關閉、把箱子鎖上,再擺正椅子,才能暫時離開工位。舒克嫌麻煩,不怎麼喝水也不怎麼去廁所。時間久了,同事給他起外號叫“仙人掌”,覺得他有特異功能。
開會是經常的,早上有早會,每週一週三晚上有部門會,每週五晚上有集體大會。領導們開口閉口“同志”、“低級錯誤”這樣有年代感的詞彙。
在銀行工作意味着請不下來假。就算犯了心絞痛,也要從分管行長開始報備,報備到支行,支行行長審批之後,分行繼續審批,審批完後,才可以放下手頭的工作回家。歐陽的一名同事低燒仍然來上班,而那個流產的同事休息好回來後,仍然該怎麼工作還怎麼工作。只是她再次懷孕後,學會了提前兩天請假。
這一套繁瑣的規則是很多年輕人無法適應的。
舒克愛玩,讀大學時喜歡旅行,常常集結朋友們一起喝酒到天亮。但來了銀行之後,早睡早起成了他的新習慣。以前讀書時,他經常找個週末跨省出去玩,現在這成了奢望,一旦出去,就要準備好第二天遲到被罰款和通報批評。
不適應的同時,大量的重複性工作無法帶來價值感,很多人在銀行裏學會混日子。楚雨有一次偶然推開一個會議室的門,發現有很多同事躲在裏面偷偷玩手機。那個會議室是兩個部門合併之後多出來的,這些人似乎也是多出來的,但沒有被裁掉——正因為是國企,除非有重大錯誤,銀行不會主動辭退員工。
陳真發現,很多人其實一直想離開銀行,提起銀行都是“怨氣”。但只要在這裏待一兩年,就被栓住了。櫃枱的工作簡單,不會訓練人的能力,時間長了人就懶了,疲了,不再有鬥志和勇氣去嘗試別的行業,更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學習新的知識。
在她看來,銀行是內卷最嚴重的行業之一。為了進入銀行工作,應屆生們擠破了頭,付出了比以往更多的精力,但進來之後,就是面對這樣的情況,不僅取得的薪水日益衰減,人也慢慢被“異化”了。
意識到這件事之後,舒克想起,去年冬天有一次面試結束,他從江蘇飛回西北已是半夜,他坐機場大巴到方便打車的地方,等了20分鐘才坐上車。當時下着大雪,他整個人都凍僵了,心裏想:“我這樣做值得嗎,又耗精力又耗錢?”
▲ 福州,中國銀行營業大廳智能櫃枱服務區。圖 / 視覺中國
逃離的,掙扎的
年輕人正在離開銀行。
微博上,那個叫“今天你從銀行辭職了嗎”的超話裏,人們互稱“獄友”,大家發明了一系列黑話,比如用“桂圓”、“跪員”代替“櫃員”,“行蟑”代替“行長”。在他們看來,進入銀行工作就好比“坐牢”,每個人都在掙扎着想要逃脱。
歐陽分析,原本大部分畢業後進入銀行的應屆生,大多數是從會計和金融專業畢業,他們往往是同一種類型——成績中等偏上,依靠刷題考進了還不錯的大學,但是並沒有明確的目標和工作方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連選擇專業時,也是父母親友的建議。
當他們進入銀行,感受到了枯燥、高壓、無望,就算仍然想不明白自己喜歡什麼,也會確定自己不喜歡什麼。
在陳真看來,90後的父母大多是有房一族,在大城市房價居高不下的情況下,年輕人被分為了父母幫助買房和買不起房的兩個陣營,不管是哪一個陣營,都不會再像過去的60後、70後,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年輕人等不到晉升的時候,早早地離開了銀行。
楚雨和舒克正在計劃着辭職,不過他們還沒想好自己的下一步。楚雨喜歡做創意性質的內容工作,但此前沒有相關的工作經歷,她在思考是明年考研還是先找別的工作。現在,如何跟家人,尤其是叔叔解釋是一個難題。
原本叔叔已經做到了不需要親自跑業務的位置,但為了幫助她轉正,他最近到處拉客户,找到就立刻介紹給楚雨。楚雨覺得對不起叔叔,也擔心叔叔不理解她辭職的理由。因為在銀行裏,確實存在“幹得好的”。
楚雨有一個同事,每天鬥志滿滿,她很習慣銀行裏的“商務”,把賺錢當作自己的動力,“每天像打了雞血一樣,打銷售電話語氣都比別人好”,很受領導的器重。
技術人員待遇也不差。各大銀行增加IT架構師、技術平台架構師、運維開發架構師等招聘職位,平均薪資在12000-40000元左右,比客户經理和普通櫃員高出了一大截。
歐陽的一位女同事晉升很快。她家裏開了一家公司,每次拉存款都是7位數。銀行每個月底評估存款時,如果差幾千萬,領導就會找這位女同事,讓她爸爸轉幾千萬到銀行的户頭上,月底查完了之後再轉回去。
當下的銀行業,最需要的正是這三種年輕人。
不過眼下,在上半年淨利潤同比下降了9.4%的情況下,銀行仍然擴大了校招規模。今年8月以來,或許是為了響應國家政策的號召,緩解就業壓力,中國工商銀行、建設銀行等大型銀行提前啓動了2021秋招,不僅把2021、2020年的畢業生都納入招聘範圍,招聘規模也明顯提升,部分分支機構比去年增加30%以上。
內卷仍在進一步加劇。
歐陽辭職時,流程被拖了整整一個月。在銀行裏,離職率與領導層的績效相關,老行長即將調離,他想把這個離職拖到新行長頭上。
(文中舒克、楚雨、歐陽、陳真、小程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財新網:中國銀行業首現利潤負增長 上半年淨利潤下降9.05%
2.南方週末:年輕人告別銀行
3.北京商報:銀行春招大幕開啓 “技術流”人才走俏
4.春聞教育:中國人民銀行2019年招聘考試公告(4577人)
5.應屆生就業指導:2020中國人民銀行招聘人數及競爭壓力分析
6.青年報:國有大銀行員工平均年齡在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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