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穩坐地產代理服務“頭把交椅”的易居正處於風雨飄搖:2021年鉅虧近90億,債務票據接連違約,連續兩份財報延期發佈……去年的地產行業“暴雷潮”,給了易居一記沉重打擊。當地產圈的財富夢想開始褪色,易居曾經依仗的地產圈生意,誰來買單?
9月首個交易日,易居企業控股,曾經的地產代理服務“一哥”,在公告延期發佈2021年年報及2022年半年報後,被港交所勒令停牌。股價短暫定格在0.69港元每股,不足巔峯時14.88港元每股的零頭。
從今年4月算起,易居曾先後四次申請延期,並於中途更換核數師。饒是如此,仍未讓這份“難產”的年報面世。
一份未經審核的經營數據報告中,易居給出了幾個數字:營收88.4億元,較去年同比增加約10%;利潤虧損93.75億元,其中歸母淨利潤虧損88.9億元;去年同期,這兩項數字分別為4.59億和3.04億元。
對於易居而言,93.75億是什麼概念?期約等於易居兩年的毛利潤總和,比其自2015年以來所有年度淨利總額的三倍還多。
受鉅額虧損拖累,今年年初,易居一筆3億美元的債券違約,並觸發票據交叉違約,正式暴雷。
從賓客滿座到高樓將傾,易居何以“淪落”至此?
蕭條
未經審計的財務公告中,易居解釋稱,導致公司鉅虧的原因有三:其一是地產下行導致其業務規模下降;其二,是多個地產客户信貸質素惡化,公司對相關應收款項進行了計提;其三則是地產下行導致的資產減值。
暫且忽略第三點中提及的資產減值,易居鉅虧的原因可以被歸納為兩個關鍵因素——業務模式以及客户。
截至目前,易居的業務一共有三大類,分別是新房的市場營銷及銷售業務、二手房的房地產經紀業務以及房地產信息及諮詢服務。
進一步細化,“三類”又可以被分為“四項”,包括一手房代理業務、二手房業務、數據庫業務以及媒體業務四項。
2021年,房地產市場巨震,易居的新房業務首當其衝。未經審計的數據顯示,2021年,易居一手房代理服務產生的收入從2020年的32.04億元減少至2021年的19.76億元,同比減少了38.3%。
再看其他幾項業務,2021年,易居二手房地產經紀網絡產生的收入小幅減少8.1%,至25.10億元;房地產數據及諮詢服務產生的收入合計9.15億元,同比減少了約7000萬元。
財報中唯一的亮點是數字營銷服務,因在2020年11月完成了對樂居的收購,該類業務的營收從2020年的11.29億元同比增長了205.1%至34.43億元。如果剝離掉新收購的樂居,易居的營收僅為54億元左右,尚不足2020年80.6億營收的70%。
而回到利潤層面,新並表的樂居也並未給易居帶來新鮮血液。2019年、2020年和2021年三年內,樂居控股的虧損額節節攀升,分別產生了1090萬美元、2100萬美元和1.499億美元的淨虧損。
承壓的老業務加上虧損的新業務,在行業急速下行之際,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
今年2月,標普將易居的長期發行人信用評級從“B”下調至“CCC”,直言易居在2022年第一季度的現金生成能力可能仍非常薄弱。
一個多月後,易居正式“暴雷”。於4月18日到期的一筆3億美元債違約,同時觸發2023年票據契約項下的交叉違約,2023年票據旋即暫停買賣。未經審核的財務數據還顯示,易居去年的資產負債率從2020年的64.1%,直接上升到203.8%,同比增長了139.7%。
種種財務數據昭示着一個事實,易居過往依仗地產圈子搭建的生意模式“失靈”了。
“圈子”
地產黃金歲月裏,易居曾是一位積極的攢局者。通過十多年的運作,易居和一大批地產商關係匪淺,並搭建了一道由社會資本澆築的高牆。
易居和地產商們的關係有多密切?從幾個事實處可見一斑。
2018年,從美股私有化退市兩年後,易居赴港上市。當時披露的招股書顯示,易居背後的股東幾乎囊括了中國房地產行業的半壁江山,包括碧桂園、恆大、萬科、融創、富力等在內的26家知名房企及機構悉數在列。其中,恆大總裁夏海鈞、碧桂園總裁莫斌以及萬科總裁祝九勝親自下場,擔任易居的董事。
在談及為何入股易居時,富力李思廉直言,“我們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同行互相支持相信的。易居企業控股未來會很好,因為股東都很強。”
寥寥數語勾勒出一個地產“朋友圈”的概貌,這也是易居各項業務的護城河。
港股上市後的首個年報業績會上,易居CEO丁祖昱將2018年稱為易居的“大年”。以“大年”為切面,可以一窺易居的朋友圈究竟為其生意帶來了多少助力。
最直接的,通過股權、高管的雙重綁定,易居在新房代理領域如魚得水。在以恆大為主的大客户支持下,2018年,易居的新房年成交額同比增長22.8%至5315.5億,業內遙遙領先。與此同期,貝殼找房的新房成交額共2800餘億,僅為易居成交額的一半。
單是如此還不夠,易居實控人周忻曾表示,希望易居就像一條八爪魚一樣,頭就是房地產,而其他觸角就是圍繞房地產做出的創新和嘗試。
周忻“出圈”的嘗試有兩個,一個是為易居引流圈內資源的“易居沃頓商學院”,另一個是至今仍然被部分企業奉為圭臬的“房企排行榜”,後者可以説是易居“朋友圈”生意的集大成者。
目前,房地產行業比較知名的榜單由克而瑞研究中心、上海易居地產研究院、中國指數研究院、億瀚智庫等第三方機構發佈。其中除了中國指數研究院外,剩餘三個機構均歸屬於易居。從某種程度上講,易居幾乎在地產評價體系中擁有絕對領先地位。
最關鍵的是,通過自身平台影響力以及在地產圈內積累的社會資本,易居讓規模排行榜一度成為行業內重要的評價指標。權威部門沒有顧及到的領域裏,政府、企業、機構不斷採納着易居們頒佈排行榜數據,為評價體系的話語權添磚加瓦。
多位業內人士均表示,在排行榜話語權最大的時期,無論是政府招標、土地出讓,還是金融機構決定是否放貸以及放多少,都以企業的排行榜排名劃分標準。
有需求,就有市場。“其實榜單在業內是一個明碼標價的生意。”
一位耿姓人士在接受一家央媒採訪時曾表示,因為房企的操盤規模、統計口徑,還有涉及並表的問題,所以數據有很大的操作空間,就催生了榜單市場。
其中,最為外界知名的兩個案例是福晟和佳源。
“賣榜”
福晟是上市房企中的罕見存在。
儘管擁有着一家港股上市平台,福晟還是將大部分物業開發項目放在表外,由集團運作,這讓外界無法窺視其真實規模。
2017年9月,丁祖昱曾專程前往福州,代表易居和福晟簽署了一份戰略合作協議。一年過後,2018的房企銷售額榜單上,福晟總銷售額從2017年的396億元,一下上漲到了621億元,排名隨之從48位上升至45位。
得益於榜單規模大幅增長,福晟被外界冠以“閩系黑馬”之名,也招致了外界對其業績真實性的懷疑。不過,因為福晟的主體並未被放在上市公司中,其業績是否真實,無從對證。
在易居和福晟聯手打造的擬態環境中,福晟的業績向好,規模不斷衝高。但一切僅是暴風雨前的平靜。2019年年中,福晟正式暴雷,以被世茂收購告終。
無獨有偶,2018年度的克而瑞榜單上,新入榜的佳源國際同樣引發外界爭議。從2017年銷售額僅79.2億元到2018年的875.5億元,佳源僅用1年時間就實現了1000%的增幅。
爭議接踵而至。易居後續回應稱,系因統計主體從上市公司變為了整個佳源集團,但這仍然無法平息外界對其公允性的質疑。事到如今,佳源正在經歷與福晟相似的處境。今年9月8日晚間,因1450萬美元的債務問題,佳源國際已遭投資人提清盤呈請。
福晟和佳源之類的榜單爭議並非個例,因融資壓力,過去幾年裏,“買榜”的事情在中部及腰部房企中時有發生。
一位業內人士進一步指出,儘管一些投資方也知道榜單有水分,甚至一些機構是山寨機構,但因為缺乏比照物,不得不進行參考,甚至催生了“房企不上榜是不是因為連買榜的資金都沒有”的邏輯。
圈子的規則在無形中被制定出來,地產商們不得不為之買單。財報顯示,2016年起,易居包含着“賣排名”業務的房地產數據及諮詢服務營收一路從3億餘元增至9個億。
2020年以來,疫情讓很多企業的主要業務承壓,但易居的房地產數據及諮詢服務,依舊保持着每年9億上下的營收規模。
通過一份排名,既給了合作大客户的面子,又以諮詢費等形式賺到了“裏子”,易居的“賣榜”業務幾乎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不過眼下,“賣榜”的商業邏輯正在面臨重塑。2022年上半年,規模房企銷售額普遍遇到30%到50%的降幅,房企對規模論逐漸脱敏。此外,因民營房地產融資環境驟冷,房企融資的順暢與否也不再以排行榜為決定性因素。
底層邏輯的坍塌對易居的“賣榜”生意究竟影響幾何,待易居披露2022年的財務數據就能一見分曉。
比起合計9個億營收的廣告諮詢費,易居真正需要擔心的是其業務基本盤——賣房。
“圍城”
易居的賣房業務,以一手房代理服務為主。
一般而言,一手房代理服務主要是為開發商提供從土地規劃、建研,到市場定位、營銷代理的一體化服務,通過代理銷售新房獲取佣金進而實現營業收入。整個過程中,服務商與開發商的聯繫緊密,這正是易居的優勢所在。
優勢尤其體現在與恆大的關係上,坊間有這樣一則傳聞,2008年恆大上市時,易居實控人周忻曾慷慨解囊幫恆大墊資十幾億,而後許家印將全國三分之一的項目代理都交給了易居。
傳聞無從考證,但資料顯示,長期以來,恆大確實是易居最大的單一客户。
2017至2019年,易居來自恆大的收入,分別佔到總收入的35.1%、31.5%和18%。參考當時新房業務在易居收入中的比重,來自恆大的營收可以被近似視為易居的“基本盤”。
回到2019年的那場業績發佈會上,意氣風發的丁祖昱曾對外表示,易居服務的企業基本都是大企業。針對外界較有爭議的三四線城市的發展,丁當時還強調説,易居是服務恆大等高週轉類企業,由此來規避這些市場可能存在的風險。
丁祖昱在業績會上的一系列發言,已為易居後續的命運埋下伏筆。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易居,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因恆大暴雷而迅速墜落。
粗略統計,截至去年,易居涉及恆大的應收款超35億元,佔總應收賬款比重約50%。還有業內媒體從易居內部瞭解到,因易居長期為恆大集團墊資,恆大爆雷直接導致易居有超過12個億的債務無法收回。
易居面臨的危機不止在恆大,上市前的招股書披露,幾乎所有的TOP100房企都與其有着合作關係。這意味着,其中的暴雷者也在衝擊着易居的一手房業務。
面對一手房代理服務業務的滑鐵盧,易居並非無動於衷,未經審核的2021年業績公告中,易居表示,針對當前的行業變革,易居將堅持數字化營銷和數字化服務,也就是天貓好房業務。
這也是易居眼下要解決的另一個問題。
2020年,易居與阿里聯手打造的“天貓好房”橫空出世。阿里系的龐大流量加上易居在圈內的資源,讓外界對天貓好房投注了大量目光。
自天貓好房誕生之初,就有聲音指出,僅憑易居的營銷思維與阿里的流量思維,做不了貝殼的“累活”。作為大宗商品的房產,其買賣並不像消費品那麼簡單。在房屋與流量之間,還需要有龐大的中介鏈接能力。而受制於業務模式,易居天生就缺少了對中介的協調把控能力。
外界擔憂迅速成真。一年時間未到,阿里就退居二線,將天貓好房的股權悉數轉讓給易居,僅從技術上對天貓好房進行支持。
互聯網賣房故事仍在繼續,但依靠地產圈子搭建的賣房模式,已經此路不通。對於如今的易居而言,貝殼曾經走過的路,也許天貓好房要重新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