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隔夜掛賣盤,運氣好可以賣出,幾率0.000000001%。”面對6月5日樂視網(300104,SZ,變更簡稱為樂視退)時隔一年復牌,“一字”跌停的局面,一位投資者在維權羣裏分享其向券商人員討教來的出逃提示。
6月8日,樂視網進入退市整理期第二天,公司股價繼續開盤跌停,截至收盤股價報1.37元。此前樂視網公告,公司在退市整理期交易30個交易日後股票將被摘牌,預計最後交易日期為7月20日。
而在本週六,即6月13日,賈躍亭所持有的部分被凍結樂視網股權將被拍賣,底價2.51元/股,比6月5日收盤價1.52元/股還要高65%。
大夢初醒,創始人賈躍亭個人破產重組獲批,融創中國亦不再持有樂視網股權,但樂視網的28萬股民仍在跌停板上絕望掙扎,由於立案調查結果未出,不論是對中介機構、賈躍亭還是樂視網,股民索賠都無法啓動,股民成了最後的買單人。
當樂視網最終成為了名副其實的“財富絞肉機”,曾經的“創業板一哥”早已無法體面收場,投資者即使對於挽回損失不抱太大希望,但也希望監管部門“一查到底”。
為夢想窒息:跌停板絕望逃生,股民咋自保
今年5月18日,新浪微博“樂視網維權小組”成立,幾位投資者眾籌了VIP資格,開始頻繁發聲。據核心成員王梁(化名)介紹,這裏有145位投資者,組成了1000萬股的投資者聯合體,按照6月5日收盤價,這一體量不過千萬餘元,但投資者的損失是目前市值的數倍。
王梁自認不是個投機者。他最早在2012年4月買入樂視網。當時他被樂視網的版權內容所吸引,在投資之前還花了幾十塊錢買了樂視網會員,甚至跑到國美和蘇寧與導購員交流樂視電視的競爭力。他在約26元/股時買入,隨着樂視電視上市,樂視網收穫數個漲停板,王梁手中的股票漲至52元/股。隨後,賈躍亭“出國”半年,樂視網股價下跌,王梁在約35元/股時清倉。
2015年大牛市時,不少機構鼓吹“投資樂視就是投資未來”,他在“極端看好樂視網”的情況下投入近百萬元買入樂視網,隨後公司頻繁停牌“躲過”股災,彼時王梁還曾浮盈60餘萬元。
2015年年中,賈躍亭承諾將減持資金借給上市公司經營。“我當時想,‘股災’時有如此魄力,賈躍亭真是偉大的企業家,全球都沒有的。”王梁回憶道。
2016年下半年,樂視供應鏈危機出現後,王梁也不是沒想過逃離,但隨後孫宏斌帶領融創中國方面“接盤”,並向市場展現其信心,這給了王梁希望。但沒想到,籌劃重組停牌9個月後,正在王梁憧憬美好未來時,樂視網接連出現利空消息,11個跌停後,王梁的投入幾乎被“悶殺”,實際上,在樂視網跌停第六、七個板時他已經“爆倉”,東挪西借仍沒有補上這個“窟窿”。
因融資買入樂視網而“爆倉”的例子並不少見,一些投資者因此背上了債務。
述強(化名)在樂視網維權羣中自述,其2017年滿倉加50萬元槓桿買進樂視網,2018年1月樂視網股價連續跳水,述強被“強制平倉”,頂着證券公司將要提起訴訟的壓力,述強在2019年還完了“穿倉”的錢,今年才把在樂視網上的損失賺回來。“股票還是買高質量的、分紅高的企業,鐵公雞別買了。”經歷過樂視網,述強在股市上謹慎了許多。
2020年6月5日,樂視網進入退市整理期的首個交易日,股票簡稱變為“樂視退”,以“一字”跌停早早收工,市值僅剩60.64億元。根據相關安排,樂視網的退市整理期為30個交易日,在沒有全天停牌的情況下,預計最後交易日為7月20日。
“樂視退市整理期首日,孫宏斌60億歸零,28萬股東眼睜睜看着跌停板發呆!”一個投資者在樂視網維權羣內氣憤地表示。
“7.8萬的成交額,太恐怖了,這個得多少個跌停才能開板!!!”另一位投資者在6月5日午間發出感慨。
6月5日樂視退盤面,10億元以上的賣單和百萬元的成交額對比鮮明
賈躍亭曾説“只有被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嘲笑過的夢想,才有資格談那百分之一的成功。”對於目前樂視網的28萬股東而言,他們正在跌停板上爭奪百分之一的出逃機會,樂視網成為名副其實的“財富絞肉機”。“你們隔夜掛賣盤,運氣好可以賣出,幾率0.000000001%。”一位投資者在維權羣裏分享其向券商人員討教來的出逃提示。
一位投資者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表示,樂視網不應對賈躍亭私自以上市公司名義進行的對外擔保擔責,“始作俑者賈躍亭至今逍遙快活,28萬家庭以淚洗面”。
“生態化反”:曾構建生態閉環,“一榮俱榮”
“怎麼大風越狠,我心越蕩,幻如一絲塵土,隨風自由的在狂舞,我要握緊手中堅定卻又飄散的勇氣,我會變成巨人,踏着力氣,踩着夢。”2016年2月,在樂視年會上,賈躍亭登台演唱了一曲《野子》,他説要把這首歌獻給所有樂視人。
這首歌唱罷不到9個月,樂視供應鏈危機爆發,賈躍亭演唱《野子》的視頻被翻找出來,不少追隨者都表示“聽哭了”。時至今日,在2017年1月上傳至嗶哩嗶哩的演唱視頻中,仍有彈幕更新,有人説“正手持樂1s觀看”,以樂視粉絲身份報到;有人諷刺賈躍亭“終於成功破產,可以繼續融資”,把歌詞“踏着夢”改為“踩着雷”——加油聲和唱衰聲在彈幕中混雜,這也正是賈躍亭本人在輿論中極具爭議性的一個縮影。
從“生態化反”的賈布斯到“下週回國”的賈會計,崩塌始於2016年秋季。2016年11月,賈躍亭在內部信中首度坦言一路矇眼狂奔帶來了未曾預料的後果,他寫到,“LeEco(樂視生態)戰略實現節奏過快,組織與資金面臨極大挑戰”,並宣佈即日起自願永遠只領取1元年薪。
“我是全世界上市公司中最窮的CEO,最窮的,沒有之一。”水深火熱之時,賈躍亭在投資者交流會上推心置腹。在2016年底的中國企業家年會上,賈躍亭頂着壓力出席,聽眾席上熱烈的聲援壓過了負面聲音。
在賈躍亭的支持者看來,這是一個偉大的夢想者沒能成功處理危機。他們認為,樂視曾建立龐大的生態體系,並在細分行業都擁有一席之地:樂視影業曾創造爆款網劇《太子妃升職記》;樂視網最鼎盛時,手中的影視版權庫佔了視頻業的半壁江山;樂視電視曾在2015年的“919樂迷節”中三小時售罄,破了京東商城單日單品牌電視銷量紀錄;樂視體育曾擁有中超、英超獨家版轉播權,一時風頭無兩;樂視汽車收購易到,牽手奢華跑車製造商阿斯頓·馬丁,投資法拉第未來美國工廠……
2017年7月,賈躍亭飛赴美國並卸任樂視網董事長,迄今將近三年,仍未回國。三年間,賈躍亭為法拉第未來幾次融資未果,不再擔任法拉第未來CEO,申請個人破產重組。2019年10月,賈躍亭和甘薇申請離婚,今年初破產公司文件和申請管理公司Epiq Cases網站披露的賈躍亭破產文件顯示,甘薇向賈躍亭提出離婚訴訟,主張賠償損失5.71億美元。
這三年間,樂視網虧掉了290億元,股價從2015年巔峯時期的最高值44.7元/股(前復權價)跌至退市整理期首日的不足1.52元/股。而《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曾報道,破產公司文件和申請管理公司Epiq Cases網站披露的一份文件顯示,賈躍亭在2019年10月14日提交破產申請文件前6個月,月收入為93810美元。
無論這是表演藝術家的驚天騙局,還是偉大夢想家的落荒而逃,終點已經不遠。今年5月下旬,賈躍亭的個人破產重組獲得美國加州中區破產重組法庭的最終確認和通過;6月5日起,樂視網股票進入退市整理期;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也已宣佈將在6月13日拍賣賈躍亭部分被凍結股票。自此,賈躍亭身後這場樂視殘局也將隨着樂視網的退市最終落幕。
海水與火焰:樂視網入谷底,爬起來的賈躍亭
這樣的結局或許是2017年的樂視網從未想到過的,儘管當時樂視網已出現資金鍊斷裂、淨利潤上市以來首次出現虧損等危機,但賈躍亭山西老鄉孫宏斌攜其所執掌的融創中國入局樂視網,讓一眾“樂迷”們又看到了希望。
不過被人稱作“白衣騎士”的孫宏斌卻並沒有為樂視網帶來奇蹟。在2018年3月召開的融創中國2017年業績報告會上,提及了融創中國對樂視投資高達165億元的損失計提,並稱:“別再提樂視了,再借他100億(元),我傻啊。”
孫宏斌無力扭轉樂視網的危局,但他帶走了樂視網旗下的核心資產樂融致新。樂融致新主營的樂視電視曾被稱為樂視網的“收入奶牛”,而當這一資產2018年被正式剝離上市公司後,僅剩視頻網站為主營業務的樂視網更加搖搖欲墜。
2019年4月26日,樂視網發佈了2018年年報,宣告淨資產為負的同時也宣告了將暫停上市,此時早已遠赴美國追尋造車夢的賈躍亭面對這番景象,卻無任何公開發聲,徒留當年一句“我會負責到底”讓人念想。
或許正是在這種念想下,去年樂視網暫停上市前的最後時刻,仍有不少股民放手一搏,2019年4月25日——樂視網停牌前最後一個交易日,股票成交額達9.37億元。
然而在暫停上市的一年時光裏,樂視網沒有表現出絲毫力挽狂瀾的跡象。先有包括董事長、總經理、董秘在內的一眾高管於2019年接連退出樂視網,後有樂視網辦公地差點被拍賣。此外,樂視網面臨着多起投資人提起的仲裁。風波不斷的樂視網在暫停上市一年之內,從2018年年報的鉅虧40多億元演變成了2019年淨虧損超100億元。
與樂視網無力掙扎的處境相反,訴訟纏身、遲遲沒有歸國的賈躍亭在2019年給自己找到了一條“解脱”之路。2019年10月,一個名為賈躍亭債務處理小組的微博賬號帶着一份關於賈躍亭個人破產重組計劃的聲明出現,正式宣告賈躍亭已在美國法院申請了個人破產重組。
當時,法拉第未來(FF)官方認證微博賬號迅速轉發並表示,公司創始人兼CPUO(首席產品和用户官)賈躍亭在美國申請個人破產重組(Chapter 11),此舉將徹底解決其在國內的債務問題,不會影響FF公司正常運營,對公司的股權融資和未來IPO將帶來積極幫助。
但這份個人破產重組計劃對解決樂視網的困境似乎沒有起到什麼效果,反而引發了樂視網和樂視控股方面的互懟。樂視網董事長劉延峯在今年5月召開的業績説明會上稱,樂視網公司債務中賈躍亭擔保的金額約90億元,且這筆債務不受賈躍亭個人債務重組計劃成功與否的影響,即使賈躍亭個人申請破產重組成功,這筆債務也無法衝回。
而樂視控股在5月14日時突然在其官方微信上發聲,指責劉延峯所言不實,並表示樂視網債務中賈躍亭擔保的金額約30億元。樂視控股指出,賈躍亭此次的個人債務重組計劃中已經包含了樂視雲擔保案的債務以及樂視鑫根併購基金的連帶債務。
實際上,對於賈躍亭償債問題,這已不是第一次樂視網和賈躍亭方面各執一詞了。賈躍亭個人破產重組成功,獲得四年中國訴訟靜止期,但樂視網卻被宣佈終止上市,進入退市整理期,曾一直對賈躍亭還抱有期待的樂視網股民變得憤怒。
“矇眼”狂奔:樂視網退市,中介機構需擔責?
南柯一夢,10年間迅速興衰成敗早已讓樂視成為了一個比喻詞,每當人們發現一家高速發展的公司突然爆雷,總會以“下一個樂視”來指代這些公司。
而曾經擁有眾多版權,被投資者們看好的樂視網到底為何會走到這一步也是人們無數次談論的話題。
“股票本就紙一張,並無價值,價值在它上面附加的故事。賦予價值的人是講故事的人。承認價值的人是聽故事的人。”有投資者在樂視網維權羣內安慰其他人,保持佛系。但這並不是維權者中的主流,多數維權者“保持憤怒”,他們認為,這並不是一個願賭服輸的選擇,如果投資者買進樂視網股票不是“賭”,還需要“願賭服輸”嗎?
憤怒的投資者認為,樂視網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賈躍亭帶領樂視網矇眼狂奔時產生的鉅額違規擔保債務導致。2016年樂視體育瘋狂融資擴張過程中,上市公司樂視網被當作了增信方式。樂視雲案件也與此類似,儘管此前樂視網一直想撇清這些糊塗賬,但最終,樂視網主要是因為計提了對樂視體育股東及樂視雲股東擔保案件的負債,導致了2019年年報的鉅額虧損。對此,股民認為樂視網的退市是在讓樂視網中小股民為賈躍亭“買單”。
從最高市值超過1700億元到如今的60億元,樂視網的頹唐埋葬了無數股東的信任與財富。目前,已有多個律師團隊開始收集投資者資料,以在證監會處罰結果出爐後,將以“虛假陳述”為由提起集體訴訟。知名證券維權專家、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管理合夥人李修蛟律師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介紹,從其團隊目前徵集的情況看,擬索賠的人數不足300人,初步索賠額大約5000萬元。
李修蛟律師介紹,根據法律規定,可以初步確定樂視網的虛假陳述揭露日是2019年4月29日,由於樂視網2019年4月26日後已停牌,所以初步認為索賠條件是在2019年4月26日前買入樂視網,並在之後繼續持有或賣出並造成損失的股民,可以主張索賠。不過,由於目前還不清楚樂視網及賈躍亭信披違法所涉及的具體違規事項,需要等待證監會的調查結論,所以還無法確定樂視網的虛假陳述實施日期,暫時還無法追溯至之前的具體年份與日期。
“一般來説,證券索賠的依據,是針對欺詐發行、內幕交易、虛假陳述這三種違法行為,目前在司法實踐中,最高法也僅對虛假陳述的案件審理出台了司法解釋,對其他違法行為造成股民損失的,股民往往維權不易。”李修蛟律師介紹。
當初保薦樂視網上市,為樂視網背書護航的第三方中介機構,在樂視網退市後是否也需擔責呢?
對此,上海明倫律師事務所律師王智斌解釋道,退市本身是不會導致公司自身產生法律責任,也不會導致第三方的中介機構承擔法律責任,但是如果是因為重大違法違規退市,或者即使不是因為違規退市,而是其中其他地方存在一些違規行為,如果中介機構沒有勤勉盡責,在證監會處罰的前提下,是可以追究中介機構的責任的。
但在目前證監會對樂視網和賈躍亭的立案調查結果沒有公佈的情況下,王智斌認為,判斷中介機構的責任是不是成立,還為時尚早。“第二個是將來有了結論之後,它的違規事項裏邊是不是涉及到中介機構,是不是屬於中介機構的一個工作範疇?這個也不確定。第三個就算是屬於中介機構應該承擔的範圍,那麼中介機構是不是勤勉盡責了?並不是説中介機構只要給了一個錯誤結論,他就要擔責任,他如果勤勉盡責的話也可以不擔責任。”王智斌解釋道。
但這樣的局面讓股民無法接受。“我相信,這種股市現象,並非樂視網獨有,A股投資人不能眼看樂視網無聲無息退市了之,還得想想未來自己會否遇到這種情況。”一位大夢一場、承受不起這個結局的樂視網股東如此總結道。